信宿平静望着他,眼里充斥着漠不关心的、惊人的冷漠,好像那不是在处置他自己,而是一个完全无关紧要的东西。
    “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法了,一举两得,不是吗?”
    “当一场风暴发生的时候,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屋檐下,而是站在台风眼中间。”
    ——
    林载川的手机收到了几条信息。
    “阎王已经醒了,身体无碍。身旁有人照顾。”
    “不必担心。”
    “以后不必再联系。”
    而后,一张清晰的ct照片传了过来。
    林载川的目光从相片上掠过,随即瞳孔紧紧一缩!
    他原地站起。
    “他的后额受到重击,需尽快进行手术,存有一定风险。倘若他平安回来,手术开始之前,我会主动联系你。”
    裴迹把手机关机,呼了一口气。
    阎王让他跟林载川联系,他只是擅自主张同步了一下病情。
    如果未来某一天信宿真的进了手术台,那么林载川的出现是唯一可能增加手术成功率的“玄学”存在。
    退一步说,就算手术没有成功……林载川也有资格见他最后一面。
    林载川将手机放到了桌面上,方才不至于颤抖。
    他无法想象,那具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还要遭受到怎样的伤害,甚至于因为外伤而濒临死亡。
    他知道信宿在哪里。
    如果现在去见他、把他接回来,放在自己的身边照顾。
    然后……
    然后呢。
    信宿或许又会在哪一天不告而别。
    除非他限制信宿的自由,让他无法离开自己的身边。
    可他答应过信宿不会这样做,林载川也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
    林载川怔怔盯着桌上闪烁的银色五角徽章。
    这样的结局……这不应该是他跟信宿的未来。
    林载川低下头,双手抵在太阳穴上,脑海中快速闪过许多念头。
    如果以信宿跟他们处于同一阵营做出假设,那么他在霜降的唯一目的就是从根源上摧毁这个组织,而根据信宿在他面前的说法,他的目标远不止这么简单——还有沙蝎,宣重。
    只凭信宿一个人,绝对无法做到同时摧毁两个势力庞大、成员众多的组织,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林载川神情闪过一丝迟疑和错愕。
    “林队!”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贺争快步走了进来,“韩学梁是个老油条,做事留不下什么把柄,目前没有查到跟他相关的线索,但通过走访李修义的邻居朋友,他生前曾经跟一个女人发生过争执,甚至还动了手——不过是李修义单方面挨打。现在这个人被我们请到市局了,你要下去跟他聊聊吗?”
    林载川抬起目光,几秒钟后“嗯”了一声,起身跟贺争一起离开办公室。
    “这个烂人有什么好说的!”
    “……他爸妈把他生出来真是造大孽,两个管生不管养的东西,李修义这个瘟神祸害,别人从他身边喘口气都能传染上病毒,活着没干过一件人事,死了以后的糟烂事一箩筐,这一辈子缺了八辈子的血德,活该一条早死的命!早知道上次是最后一次看到他喘气,以后就化成灰了,我高低再多扇他两个大嘴巴子!”
    还没有走下楼,他们耳边就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咒骂声,带着当地方言的语调,实在是有些不堪入耳,贺争有些尴尬地“呃”了一声,看了眼身边的林载川。
    女人的声音本来就尖,嗓门还高,一个字不带重复的咒骂声从审讯室里飘荡出来,整个楼层的刑警都能听到,甚至有内勤出来看热闹的,“怎么了这是?”
    章斐在审讯室里苦口婆心,“这位姐姐您消消气,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那中年女人中气十足道:“跟他没有什么好说的,跟人说人话,以后他就跟鬼说话去吧!下十八层地狱的东西!”
    章斐大气不敢出,谨慎道:“能请问一下您,为什么对李修义有这样的评价吗?”
    中年女人脸上的愤怒与痛恨几乎要化作怒火喷射出来,她愤恨道:“我弟弟本来是在化工厂子上班的工人,租的房子跟李修义在一个小区,他们是邻居经常见面,我弟弟就这么被他带坏了,被李修义怂恿着出去鬼混,这祸害还教唆他吸毒、吸毒!!染了毒品以后,我弟弟就自己出去贷款买大麻、买那些粉,贷了几十万贷不着了,就偷偷从家里偷了钱拿去花,那是我妈手术的救命钱!那是攒了两年、借遍了所有亲戚才攒出来的救命钱啊!”
    “他就那么偷去买白粉了,我妈是被他活活气死的,气死的……”
    说到这里,女人情绪失控崩溃大哭了起来。
    “要不是李修义怂恿,我弟弟怎么会染上那种毛病,怎么会去碰毒品!我家里人都还好好的……”
    女人的情绪外放的非常夸张,简直像一场闹剧,这一幕荒唐到几乎有些滑稽的地步,可是没有人能笑得出来,审讯室内外,所有刑警的表情都非常沉重。
    林载川推开门,轻声询问:“令弟现在在什么地方?”
    “死了。”女人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因为借了民间高利贷,一分钱都还不上,被那些讨债的弄死了,尸首都没看见,哈哈。”
    章斐轻轻扭过头去,眼眶有些红。
    女人垂泪喃喃道:“本来我妈做了手术,手术成功,我们一家四口都好好的,都好好的……”
    林载川递过去一张纸巾,轻声道:“是这样的,警方目前正在调查李修义的毒品来源,想要查清他背后一系列的毒品产业链、清除当地的贩毒组织,您如果有相关线索的话,可以提供给我们。警方一定尽最大的努力,让毒品犯罪在浮岫市销声匿迹。”
    ——这些事以前一般都是缉毒支队来做的,刑侦队也很少接触到这样的人,只是因为这起案子跟霜降脱不了干系,涉及“阎王”,林载川把侦查审讯的权利要了过来。
    林载川的话音极为温和,仿佛带着一股春风化雨的力量感,女人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她沉默了许久,才冷不丁想到什么似的,声音嘶哑道:“最开始察觉到我弟弟不对劲的时候,我以为是他在外面惹了什么祸,或者偷偷跟哪个女孩儿住在一起了,不敢回家说,所以我趁他晚上出门的时候,偷偷跟着他一起出去了,想看看他到底在外面干什么。”
    “然后我就看到他们几个男人,都在一个会所房子里面,吞云吐雾的,还冒着蓝色的烟,李修义那个大瘟种也在里面,我一开始都没往那个方面去想,以为他们就是工友在一起晚上喝酒,后来才知道那是冰毒。”
    林载川想:
    ——那不是□□。
    是蓝烟。
    女人道:“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但我还记得那个地方在哪儿。”
    林载川道:“那个会所是叫燕回巢吗?”
    女人愣了愣,然后说:“不是。”
    一小时后。
    黑三角地带。
    女人转过头,从玻璃里看着一家装修明显破旧的娱乐会所,“就是这个地方了,警官。”
    林载川抬步下车,“章斐,送这位女士回家,贺争跟我进去,其他人留在随时准备原地接应。”
    这是一家非常不起眼的会所,位置偏僻,甚至有些隐蔽,从外形上看跟普通的旧宾馆没有任何区别,但生意竟然意外红火,外面停了不少私家车。
    林载川走向会所大门,抬手将规矩周正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两个,袖扣拆下来放进了口袋里,他有意为之,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一分并不突兀的放荡不羁的气质。
    贺争挠了挠脑袋,试图把他的板寸头挠成非主流钢丝球的形状。
    那老板躺在椅子上看剧,见到有人来了,立马坐起来,熟门熟路问:“客人两位?要开个包间吗?”
    林载川望着他,轻声道,“老板,外面天太热了,哪个房间可以开空调?”
    那老板打量他们两眼,随即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空调当然能开,要再加点冰块吗?”
    贺争探过头来左看看右看看,“加,你们这里不卖西瓜汁啊?”
    老板道:“今天的西瓜汁卖完了,还没补货呢,可能得明天才能到了。”
    贺争道:“那就开间房吧。”
    老板弯下腰去给他们拿房间钥匙,林载川和贺争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能不能开空调”
    是否可以提供吸毒的场所。
    “加冰”
    提供冰毒。
    “有没有西瓜”
    能不能提供海洛因。
    这是罗修延跟他们说的现在市场上流行的“黑话”。
    林载川跟贺争走进包厢,这里装饰明显破旧许多,踩在地面木头上都嘎吱嘎吱响,所谓的包厢也不过是“精装木板房”,而且价格也便宜,两个小时只要二十块——当然,还没有结算那些“货”的价钱。
    不多时,老板抱着一个白色的泡沫盒敲门走了进来。
    “空调开了,这是二位要的‘冰’。”
    那是一个泡沫保温箱,隐约冒着凉气。
    那老板把箱子放到桌子上,转身就想走。
    林载川一步上前,将他的手臂对折到肩膀,向下一扣一压,直接将人按到了地上。
    “要去哪儿?”
    贺争将泡沫盒打开,里面的东西果然是冰毒!
    直到这时那老板才反应过来什么,张嘴就想喊人,林载川单手扼住他的下颌,几乎徒手把他的下巴拆卸下来。
    他轻声说道:“我还是劝你不要发出什么不聪明的声音,否则以后你的罪名在贩毒的基础上,还要再加上妨害公务这一条。”
    那老板只能发出口齿不清的怒吼声,被隔壁包厢陡然拔高的欢呼声盖了下去。
    林载川拉下耳麦,在通讯器中指挥在会所外原地待命的刑警以及协同本次行动的缉毒警,“各单位准备行动。”
    “在会所里的所有‘客人’,一个都不要放出去。”
    这次的行动出奇顺利。
    用章斐的话说就是从警十年没打过这么顺利的仗——虽然这功劳是记在隔壁缉毒队头上的。
    连带会所老板,警方一共抓捕了三十多个涉嫌贩毒、或者聚众吸毒的人,但这些人里,真正有罪能够被判处刑罚的,其实寥寥无几。
    而且还有一个算不上好的消息。
    他们没有从会所里搜到“蓝烟”,只有最普通的冰毒,或许现在他们已经不再经营这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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