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点头,“我记得,是二月初九的晚上,那天老爷回来发了好大的火。”
    二月初九,皇上在稷学宫问政。
    大晟皇室宗族子弟都在稷学宫读书,伴读们自然也在那里,皇上时常去那里考量皇子们的学习情况,不拘于文章才情,还会有一些时政问题。
    江怀黎当时提出了一个对于镇压灾民造反的想法,被皇上大骂一顿,几位皇子同样厉声抨击。
    皇上罚他面壁思过三天,他看向当时在场的秦少傅。
    在那之前,江怀黎被家人莫名厌恶误解过,被皇上被四皇子责骂过,可是秦少傅一直和以前一般待他,他想知道秦少傅是如何想的。
    那天,秦少傅第一次骂了他,和皇上皇子一样。
    好像他说了一个多么大逆不道的想法,整个学堂所有人都在指责他。
    “好久了。”江怀黎垂眸说。
    小厮没明白他的话,“什么好久了?”
    好久了。
    他的世界混乱了好久了,他陷在这个窒息的泥沼里好久了,终于找到了一线希望,至少证明,他没错。
    他是真的没错。
    江怀黎没法跟小厮说,他正想换个话题时,秦少傅回来了。
    两人忙收拾了一通,出门迎他。
    管事已经告诉秦少傅江怀黎来登门道歉。
    秦少傅一见江怀黎,又气了起来,“你就这样来道歉?来道歉连穿戴得体都做不到,不如不来!”
    江怀黎想了想老师深夜起来,一遍遍写“怀黎无措”的身影,深吸一口气,“是怀黎错了,怀黎不敬师长,有负教导。”
    又被责骂了两句,江怀黎才出来。
    小厮送他到门口,江怀黎离开前说:“谢谢告诉我那件事,这对我很重要。”
    “不用谢……”小厮摸了摸脑袋,“就当是小公子用烤地瓜换的。”
    小厮名叫云意,年纪不大,今年才十五岁。
    老爷四年前将他带到这个院子时,他才十一岁,远离生活好久的老府邸,困在这个新地方,没有一个同龄的朋友,难免有些很孤单。
    就算公子们来这里,他也只能远远看着。
    后来一个叫江安的书童,经常在公子跟少傅学习时来找他完,并每次都带够两人吃的烤地瓜和炒栗子等零嘴。
    江小公子勤奋好学,在稷学宫下学后,还经常来找少傅学习,江安也就来得频繁,每次都带,他就有些担心。
    有一天江公子跟少傅在房内读书,他们两个坐在门槛上晒着太阳吃烤地瓜。
    云意小声问他:“你每月领多少银钱?这么花够吗?以后我分你一半吧?还有你每次都是什么时候买的,会不会耽误你家公子的事?”
    江安扒着热乎乎的烤栗子,笑着说:“都是我家少爷叫我买的哦,我最爱吃炒栗子了,有次买炒栗子,少爷给我钱让我多买点烤地瓜和你一起吃。你放心,少爷给我的钱够我们吃一年哩。”
    云意呆呆地捧着烤地瓜,他都不知道,江小公子怎么知道他喜欢吃烤地瓜的。
    他自然不会跟主子们说这些,少傅也很少带他出门。
    只有,他送客人出门时,会向街上卖烤地瓜的地方多看一眼。
    云意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梨涡,他对马上的江怀黎说:“小公子,春天来了,都会过去的。”
    第5章
    从秦少傅那里离开后,江怀黎内心的想法更加坚定。
    时间紧急,他没有停下,立即驾马向城门奔去。
    他要去城外的尚云寺。
    尚云寺是皇家寺庙,大晟香火最旺盛的寺庙之一,这里的尚源大师是得道高僧,连皇上成员都对他礼遇有加,在大晟地位超然。
    继父亲对自己态度大变后,祖父也开始如此,当第三个人,他的妹妹也如此时,江怀黎怀疑过,是不是有人对他用了什么巫术邪术一类。
    他读书涉猎范围广,曾在一本奇闻异志中看过巫邪之术。
    刚看到时,他是不信的,经历了这些后,他不得不想,是不是真的有,并发生在了他身上。
    他私下请了巫师,可也没调查出个所以然。
    听了云意的话后,他又一次确定,不是他变差了,也不是他身边的人自然地变了,而是受了什么影响。
    现在他能想到,可能能解他惑的,只有尚源大师了。
    “少爷!终于找到你了少爷!”
    就在城门处,江怀黎看到了江安、江鸿和江家的几个护卫。
    他天还未亮就从江家出来,已经过去快四个时辰了,他们确实也该出来找了。
    他们定然以为自己会逃婚,最怕自己跑出京城,所以守在城门处。
    他去不了尚云寺了。
    “少爷,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跑了,你不知道我们都要急死了!”江安小跑过来牵住他的马,“你还想逃婚是不是?你怎么能这样!”
    江怀黎神色淡淡地下马,不欲多解释。
    江安有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怒,“您一个不开心就跑了,想过老爷,想过我们,想过江家吗?”
    “少爷不知道,我差点被打了,要不是急着找少爷,我现在一定躺在床上。”他的语气已经能听出怨恨了,“少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江怀黎已经不想再听这些话,他从马上下来。
    膝盖处的伤非但不见好,今日还更严重了,他下马的动作没那么利落,碰到了江安,江安“嘶”了一声。
    江怀黎一顿,转头看向他,“胳膊上有伤?他们打你了?”
    “没有。”江安立即把那只胳膊放到身后,“少爷快过去吧,家里人都急死了。”
    江怀黎不信他的话,强硬地拉过他藏到身后的胳膊。
    “少爷,你干嘛呀!”江安生气地向后躲,奈何他不敢对江怀黎用太大力气,还是被江怀黎拉住胳膊,掀开了袖子。
    手腕上裹了几层纱布,上面没有明显的血迹,看起来不是什么重伤。
    江怀黎问:“怎么弄的?”
    江安:“不小心弄的。”
    从小一起长大,江怀黎太了解江安了,他不善于说谎,每次说谎眼神总是乱飘。本要放开的江怀黎,又拉住了他的胳膊,解开纱布。
    “少爷!”江安那张娃娃脸皱了起来,羞囧地瞪着他,真的生气了。
    江怀黎却只盯着他的胳膊。
    纱布缠了好几层,最里面一层还是有血的,伤没那么轻,幸好没有黏连,江怀黎可以掀开。
    江安的字写得不怎么好。
    他进府前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既然要给江怀黎做书童,自然得认字,江府的先生曾教过他一段时间,江怀黎读书间隙也会教教他,但他也就愿意认字了,不好好练字。
    他说他又不用写字给人看,好好照顾少爷就行了。
    到现在字也不好看,刻在胳膊上就更不好看了。
    手腕到关节处,只有四个字,他一直不会控制字的大小,好像字小了就不会写了,每个字都大大的,在胳膊上亦然。
    字大,伤面就很大。
    趁江怀黎愣神时,江安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去。
    江怀黎问:“什么时候刻的?”
    江安:“昨晚梦游的时候。”
    江怀黎:“梦游?”
    “不是梦游是什么?”江安回过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难道是少爷你给我下了迷魂汤让刻了这个,少爷是不相信我吗?我平日里还不够向着少爷吗?少爷还不满意吗?”
    江怀黎呼了口气,想了想江安昨晚在胳膊上刻字的情形,把诸多情绪压下去。
    有秦少傅的“怀黎无措”在前,依他对江安的了解,他很明白是怎么回事。
    二月初九,他在稷学宫被所有人指责,秦少傅都看到了,那天他也第一次骂了他,态度刚转变的伊始,晚上他意识到了什么,写下“怀黎无措”来提醒自己。
    昨晚他也被很多人骂了,江安知道那一天他过的有多难,也是江安第一次站在江鸿那边来指责自己。
    昨晚他以为祠堂里一夜安静。
    他不知道,在夜里的什么时间,江安起来,拿着剪刀在他拉过的手腕上,笨拙地刻下了“向着少爷”四个字。
    以后他要是再拉江安的手腕,疼痛会提醒他,一定向着少爷。
    他果然是个笨的。
    见江怀黎已经下马,江鸿带着江家护卫走了过来。
    他走在最前面,看到了江安胳膊上的字,那字写的丑,深一道浅一道,但都结血疤了,他还是认出那是什么了。
    那四个血字把江鸿的眼睛都刺红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都这样了江安还会为江怀黎在身上刻字!】
    这一年,江怀黎有好几次把江鸿气得不清,系统没想到这次他比以往都要愤怒,这四个字竟然把他刺激成这样。
    系统不懂。
    系统:【宿主,你冷静点。】
    江鸿没法冷静,【我不明白了,他都没有主角光环了,为什么江安还这样,宁愿伤害自己,也要向着江怀黎!】
    系统冷静分析:【是因为宿主从未这么被人爱过?】
    江怀鸿被这句话气得差点窒息时,系统又认真地补了句:【应该不止。宿主努力讨好也没被人这么喜欢过?】
    江怀鸿差点被气死,【你到底是谁的系统!如果那些人都像江安这样不会出问题吗?】
    系统静默了半天,边分析这件事,边安慰江怀鸿,【应该不会。】
    【前面几个人都是盯着江怀黎找问题,依照内心深处幽微的想法,只能看到江怀黎的一身错误进而讨厌他嫉恨他,对他存有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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