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澜气得不行,气得都不跟江怀黎说话了,一身可怕的阴狠之气。
    他不说话,马车里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太久了。
    陶澜一回头,江怀黎靠着马车睡着了。
    他愣了一下。
    他竟然睡着了,在他身边。
    他该是睡一会儿了。
    睡着的江怀黎,长睫垂落,静谧而安然。
    没有风雨侵袭,没有混乱异常,顺滑的黑发散落在腰间,皮肤莹白,连指甲都透着粉,高门士族十多年的悉心养护本该是这样。
    只是有些瘦了。
    眼皮下泛着一层青色。
    马车平稳地在京城宽阔的街道上行驶,轻微的晃荡感更好入眠,围着京城绕了快两圈才停下。
    江怀黎醒来时,看到陶澜正阴恻恻地看着他,身上都要冒黑气了。
    刚醒来他还有些茫然,“我这是,睡了一觉?”
    陶澜咬牙切齿,“是呀。”
    江怀黎有些赧然,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在马车上就睡了,还是在不能掉以轻心的澜王身边。
    江怀黎见马车停下来了,问:“到了?”
    陶澜咬牙切齿,“是呀。”
    他立即又补了句:“早就到了,到了快一个时辰了。”
    江怀黎掀开车窗帘,微凉的空气拂面而来,外面红霞漫天,波澜壮丽。
    在一日的奔波中,他意外睡着,醒来意外看到如此美景。
    江怀黎眼眸染落金,怔然片刻,久违的身心舒畅。
    很难得的,他身后的疯癫澜王竟然也没催他,没说什么,在他转回身时,才跟他说:“江府好像出事了,你先去看看吧,本王不方便去了。”
    江怀黎闻言说一声“好”,立即下车了。
    江府的人被澜王府的侍卫挡在外面,江安看起来很着急,一看到他就把他拉到身边,上下查看,一小声问:“少爷,澜王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江怀黎诧异,“他能做什么?”
    江安:“少爷,你怎么这么没防备心?这么长时间,你们在里面……”
    江怀黎没多解释,问:“府里出什么事了?”
    江安立即正色道:“老爷被皇上骂了,好像很严重,被罚了半年的俸禄,你和澜王的大婚他都不能准备了。”
    “为什么?”
    “老爷在殿外跪了三个时辰,求皇上不要让你嫁给澜王。”
    江怀黎微愣,早上他去澜王府时见到江浩严了,他红着眼抱了自己一下就走了,原是去皇宫求皇上了。
    他去了澜王府一趟,就变得如此正常了?
    江怀黎立即进门,向江浩严院子中走。
    江绍光正在那里,还没进门就听到他在骂江浩严。
    “你疯了吗?这件事谁都可以去跟皇上说,就你不可以!”
    “你前脚跟皇上禀告完你给澜王和怀黎的大婚策划,后脚去劝皇上不要让他们成亲?皇上怎么能不怒?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你差点都保不住了!”
    江浩严的声音透着疑惑,像是被江绍光骂醒了,“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太冲动了,但是,怀黎嫁给澜王就完了啊!”
    江怀黎没有进去,祖父责骂父亲,他这个当儿子的应该回避才对。
    今天只能到这里了。
    江怀黎听了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去门口找陶澜。
    他不在马车里。
    江怀黎问江家门口的护卫:“澜王呢,看到他去哪里了吗?”
    护卫小心地看了一眼澜王府的人,低声跟他说:“少爷一进府,澜王就向右边的小巷子走了。”
    江怀黎在那个小巷子里,看到了陶澜的身影。
    昏暗的小巷里,他正一只手扶着墙,弯腰捂唇咳嗽。
    那只扶在墙上的手修长但苍白,上面凸起道道青筋,他的脊背也在轻轻颤抖,难以直立。
    江怀黎脚步一顿,未再上前。
    他差点忘了,澜王从小身体就不好。
    听说是他母妃怀他时中过毒,具体如何,又是否牵扯后宫争斗,江怀黎不甚清楚。
    只知道大概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他出生时身体就很差,一直将养在淮州,后来淮州便成了他的封地,他常年居住在那里。
    前几天他又大病一场,昏迷了两天才醒,大病初愈也才两天。
    江怀黎在原地站了片刻,拿出一个手帕,走到他身边递给他,“王爷没事吧?”
    陶澜接过手帕,在唇上擦了一把,没回答,转而问他:“江府怎么了?”
    江怀黎把事情简单跟他说了一遍。
    陶澜老怀甚慰:“算他有良心。”
    江怀黎:“什么?”
    陶澜感慨:“他去求也没用啊,不仅惹怒皇上,还差点丢了乌纱帽。”
    他侧头看过来,“那还去找江绍光吗?”
    天色渐黑,小巷里的光线比外面更暗,江怀黎看到他的唇很红,不像是久病之人,再仔细一看,发现是上面有血。
    他移开视线不再看,一时有点乱,顺口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皇上盛怒之中,祖父去应该也没用,我不明白,皇上为何不同意。”
    昨天和澜王一起进宫求皇上时,他就不明白了。
    皇上一直很惜才,当年他参加会试时,皇上对他的期待很真切。
    因为江鸿,因为对他的异常不喜,才做出让他嫁给澜王的决定,但有澜王在身边,他该很清醒了,会收回成命才对。
    如果说,这场赐婚是为他最疼爱的儿子,那澜王也在皇上面前说了有多不想跟他成亲。
    不管从哪方面看,都不该这样坚持让他们成婚。
    江怀黎把自己心里的疑惑说出来后就后悔了,他刚才也不知怎么了,怎会跟陶澜说这些。
    他抬眸看向陶澜,见他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怀黎啊,你真的不太了解男人了。”
    江怀黎:“……什么?”
    他在陶澜的注视下,明白了他眼神奇怪在哪里。他此时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自己有短板的儿子,老父亲般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男人越老越权威吗?”
    江怀黎:“……”
    他呼了口气,品了一下陶澜这句疯言,竟然觉得有些深意和趣味。
    不像他在书上看的圣贤文章,也不是正统治国策论,但很值得揣摩。
    陶澜指着巷子的另一头,那里是京城繁华的大街,正对着一家酒楼。
    “那里肯定有一桌普通人,肯定有一个发福的中老年男人,正用自己多出来的人生经历,或通过逼迫小辈认可、改变,来满足自己内心需要的权威。”
    “普通男人尚且如此,何况是最有“权威”的皇上。”
    “何况是一个身体每况愈下,而儿子们羽翼渐丰,声望日重的中老年皇帝。”
    “你去求他收回圣旨,是不是因为早年他也收回过几道圣旨,你便以为这次也可以?不一样了,在他最‘权威’的时候,他不会收回的,收回就是打自己的权威,越多的人去求他改,他越不会,只会惹怒他,或满足他。”
    江怀黎脸上看不出他信没信,他问:“既然王爷是这样想的,为什么还陪我去这么多地方找人相助。”
    托着一身支离病骨,回来奔波一天。
    “那不是你逼我的吗!你简直不要太过分。”他脸上又涌上阴鸷之气,“既然你那么逼我,你想试……就只能陪你试试。”
    江怀黎想说他怎么逼迫堂堂澜王了,用什么逼迫的,又怕他说出更多疯言疯语。他看向远处已然看不到光的天空,声音轻飘飘的,“让皇上收回赐婚圣旨,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
    陶澜看他一眼,站直了身体,“也不是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江怀黎下意识问:“什么办法?”
    “这届皇上不行了,下一届皇上可以。”
    “如果你真的不想一辈子困在后宅,可以这样,你帮我坐上那张龙椅。”
    陶澜举手保证:“等我一登上皇位立马就离婚!”
    “……”
    “王爷这个方法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江怀黎那张好看的脸又冷了下来:“同时能看出王爷有中年男人升官发财弃妻的潜质。”
    陶澜:“……”
    澜王大婚倒计时,十日。
    京中传闻,澜王还没大婚就让江怀黎洗脏衣了,江怀黎洗完还要亲自给澜王送过去,可以想象他婚后连家奴都不如,令人唏嘘。
    京中又传,澜王带着江怀黎去各府上说他不想跟江怀黎成婚,江怀黎颜面尽失,这次江府终于忍不了了,江浩严去跟皇上抗旨,被皇上怒斥罚俸,这场大婚前景迷茫,路在何方?
    第14章
    第二日,京中很多人都知道江浩严在皇上面前抗婚被罚的事。
    江鸿又失眠了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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