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样一想,李现之?便懊恼不?已,心口如?同被白蚁筑巢啃噬了一般,痒酸涨痛。
    正在此时,一道压低了的声音自李现之?身后响起,李现之?惊而回身,便看见他?的小厮穿着一身青皮小褂、立于身后,俯身行礼道:“启禀大公子,二姑娘在祠堂害了病,说夏夜寒凉,要请药娘来。”
    李现之?勃然?大怒。
    “她能害什么?病?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提起此事他?便盛怒难消,方才人多,他?要腾出手给旁的事善后,根本?来不?及处置李摘星,现下听了此事,更是肺火烧灼,怒道:“今日之?事,都是因她而起!若非是李二胡作非为,时雨怎会与我退婚?”
    李现之?一念至此,脸色更冷,道:“后日,寻个时间,将二姑娘送于深山庙中静修,修上半年再回来!”
    瞧见李现之?如?此盛怒模样,一旁的小厮连忙应下“送二姑娘静修”一事,转而又?劝道:“大公子不?必为此恼怒,安平郡主只是一时伤心、气?急了,才会与您提解除婚约,此事本?就是误会,只要您诚心赔礼,解释误会,哄着安平郡主些,郡主定会回心转意的。”
    小厮说的信誓旦旦,一脸笃定:“公子浮白载笔,人中龙凤,京中谁家少年郎比得过您呢?郡主如?此爱慕与您,只要您诚心悔过,追慕郡主些许时日,郡主又?怎么?舍得与您分开呢?”
    “郡主现在闹得这么?厉害,还不?是因为在意您嘛!只要您肯拉下面子哄一哄郡主,郡主定会心花怒放,重归于好?的。”
    李现之?心里稍安,转念一想,觉得确实如?此。
    他?们只是因为一点?误会才会分开,时雨心里终究还是有他?,若没有他?,时雨怎么?可能因为一封信而闹这么?大呢?
    此次既是他?妹妹的错,那?便应当由他?去赔礼,倒是时雨瞧见他?的诚心,自会原谅与他?。
    李现之?这样一想,便觉得心里那?股郁沉之?气?都散了些,一股急迫之?意升腾而起,在骨肉中燃烧,他?恨不?得马上去找时雨。
    时雨的性子他?最了解了,骄纵活泼,又?被康佳王府,纵是生气?,也气?不?得太久,小女儿?家,心思重一些,正常,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太在乎他?了。
    他?拉下脸面哄一下吧,时雨那?么?喜欢他?,一定会回来的。
    李现之?看了一眼天色。
    夜色过浓,夜空宛若墨砚般幽深,一轮圆月藏于洁云之?后,夜风温柔,明日应当是个好?天气?。
    那?便明日去康佳王府寻时雨吧。
    自那?一日后,李现之?便一直找机会和时雨见面,但是时雨却再也没有赴约过。
    李现之?急病乱投医,只能去请过去的朋友,妄图有朋友搭线,好?与时雨见上一面,但是时雨一点?面子都不?给,谁搭线都不?好?使。
    一时之?间,京内议论纷纷。
    “没想到李大公子也有今天啊。”
    “啧啧,看来安平郡主是铁了心要解除婚约了。”
    “你们没瞧见李现之?那?个样儿?,好?像一条狗啊。”
    “活该,以前追着他?他?不?要,现在不?追了,他?反倒开始摇尾巴了。”
    “我以前看他?就不?爽,板着个脸好?似谁都欠他?的,现在好?了,没人搭理他?那?套了!”
    “听说昨日又?被康佳王府的人给拒了呢,甚至都求到赵府上去了,赵家姑娘也没搭理。”
    “李大公子后悔死了!”
    一时之?间,李现之?几乎沦为圈子里的笑?谈。
    ——
    次日,正午。
    时雨自昨夜回来洗漱过后,一直睡到午时才醒来。
    明媚的日光透过薄薄的丝绢窗纱从窗外落进来,打在地上,落成了四个正正方方的格子,楼阁厢房内放了冰盆,房内一阵舒爽的凉气?。
    蝉鸣不?止的盛夏午后,古香绫软帐层叠而落,床榻间的姑娘穿着湖绿色的小衣,脸蛋压在玉蝉软枕上,挤压出一块粉嫩嫩的软肉来,墨色浓密的发丝泛着粼粼的水光,缠绕在藕一样白的手臂上,在未时初,床榻间的小姑娘悠悠转醒,用力抻长了手臂,伴随着骨骼轻响,从唇间溢出了几声轻哼。
    时雨懒怠且骄纵,康佳王府的侧妃打小便娇养纵容她,晨昏定省一概没有,琴棋书画爱学不?学,胭脂水粉从不?限量,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只要是王府之?内的事、是银子能解决的事,从未拮据过她,就算是上次时雨夜间跑出去、被逮到后,董侧妃也一句骂声未曾有过,反而给账房添够了银钱,供时雨花销。
    所以时雨夜半跑回来,一路睡到此时,整个府内也没人给她添堵,只有厢房口的两个丫鬟偶尔窃窃私语。
    “当真不?去通报一声么??可等了半个时辰了。”
    “你去通报?之?前被打发出阁里的丫鬟是何下场,你都忘啦?”
    她们正低声说着话?,便听见厢房内传来了一点?细微的动静,她们二人便垂头顺臂,推开内间的檀香木门。
    木门床榻间,她们的小郡主正在床榻间裹着被褥翻滚,像是只睡饱了的小奶猫儿?一样哼哼唧唧的抻懒腰。
    瞧见她们进来了,小郡主一抬手,懒洋洋的道:“梳妆。”
    左边的玉兰先问:“今日郡主还是要做男装打扮吗?”
    近些时日,时雨一个劲儿?往府门外跑,也不?让府内的人跟着,只带一个小厮,偏生那?小厮嘴严的很,谁都不?知道时雨一直在外面做什么?,他?们这些做奴仆的也不?敢问,只能顺着时雨的心思问。
    “穿男装。”时雨歪在榻间,指尖在绸被上划来划去,一边划一边道:“方便些。”
    衣裙玲琅满身,乌发缀玉,纱衣叠带能压上七层,实在是坠得慌,积云玉履走起路都要人搀扶,平素参宴吃席便罢了,现下去公子苑,还是男装轻松利索。
    玉兰便去拿男衫来,她今日为时雨挑了一件对?交领雪绸男子书生袍,腰系玉带钩,上束白玉冠,这种纯白穿在她们郡主身上,定是美?的如?谪仙一般呢。
    而一旁的雪梅迟疑了一瞬,俯身行礼道:“启禀郡主,今日李府中来了人,说是李大公子想求见郡主,现下来人还等在府内前厅呢。”
    昨夜在小巷中那?些事虽闹得难堪,但李府与顾府的人联合一起封口,现下还未曾传开,康佳王府的人只知道他?们郡主现在不?待见李现之?了,还不?知道已闹得这么?难堪了呢,所以才会有这么?一问,否则,若是他?们这些丫鬟们知晓了,都不?会让李府的人进门的。
    “将人赶出去。”时雨自榻间被玉兰扶起来,一张小脸似是雨后青山,脆生生的白,粉唇一抿,清冽果脆的吐出来一句:“我已要退婚,日后李府的人都拦着,不?必再告知于我。”
    丫鬟们赶忙应下,玉兰继续为时雨梳妆打扮,雪梅则退出去,匆匆行于九曲回廊下,穿过高檐,步入前厅,准备将那?李府的人请走。
    李府的小厮被请走之?后,一路奔回了李府,火急火燎的去寻李现之?了。
    李府内檐牙高啄,十步一木百步一亭,阁楼水榭玉石铺路,小厮跑的气?喘吁吁,半步不?敢停,途径祠堂时,还瞧见二姑娘的丫鬟在与守门的小厮偷偷塞银子,大概是想给二姑娘带点?好?吃的进去——自昨日到现在,二姑娘滴水未进呢。
    小厮叹了口气?,又?加快了步伐,直奔李现之?的书房。
    他?可不?敢耽误事,他?们公子怕是一直等着呢。
    公子郡主吵架,丫鬟小厮要命啊!
    ——
    李现之?的书房位于李府最中处,位于一片湖旁,院子闹中取静,种了一片翠青竹,地上铺了青石板,远处还养了白鹤,小厮跑来时,白鹤自湖中受惊,振翅云翔,飞掠过青竹之?畔。
    小厮踏过青石板,远远一望,便瞧见一道白色圆领书生袍、上绣青山祥云纹、脊背挺拔的男子背对?与他?,白皙的手掌骨节上泛着些粉意,手中持着一截竹节杯,杯中茶水已冷,他?却不?动,似是在等待什么?。
    小厮过来时,他?头颈不?歪,而是微微侧过些身子,露出一张姿容清俊的脸来,见了人,喉结上下一滚,薄唇一抿,两个瞬息后,才开口道:“毛躁爆冲,失仪。”
    小厮心想,更失仪的还在后头呢。
    他?向后一退,鞠躬行礼,道:“启禀大公子,今日小的去康佳王府,等了一个时辰左右,便被撵出来了,郡主身旁的雪梅姐姐瞧着过去小的给她买过零嘴的情谊,没说什么?难堪的话?,只与小的道,郡主说已与李府退了婚,叫小的日后不?要再来了。”
    李现之?眉头微蹙,面上似有些落寞,又?有些难过。
    他?这一日忐忑不?安,心悬不?落,如?沸水煎茶,五脏六腑都被扯着,现下被拒,又?觉得心如?死灰。
    他?想,在当初他?拒绝赴时雨的约的时候,时雨也是如?此心情吗?
    “大公子,小的瞧着,怕是不?能让小的一直去了,该是大公子去走一趟,别管郡主见不?见您,您得去露一露心意。”
    小厮见李现之?如?此低落,赶忙出主意,道:“若是郡主不?见您,我们在郡主府门前留个人,郡主出门了便回来报信,您追出去,作偶遇状,遇上了说两句话?,可好??”
    这也比一直见不?到人强。
    李现之?听了这话?,便想摇头,蹲门随行,非君子所为,但他?又?实在是见不?得时雨,思来想去,只沉着脸不?说话?。
    小厮便知道,他?们大公子这是允了——大公子面皮薄,爱讲究,这些不?上台面的事从不?肯去做,他?们在这群下面的人,自然?要机灵些。
    他?可是修过“小厮升职加薪三十六条守则”的!
    于是,那?小厮道了一声“小的告退”,便下去安排了。
    今日一整日,时雨都未曾出门,反倒是到了戌时中,时雨乔装打扮,带着个小厮从后门走了。
    她以前还翻.墙走,现在知道董侧妃对?她的事情半点?探寻意味都没有之?后,才敢从后门走,她走时,康佳王府的小厮没瞧见她,但是府门外李府蹲守的人瞧见她了,立刻回禀到了李现之?那?头。
    彼时天边彩霞分染,暮色沉沉,李现之?坐于书房读书。
    缤丽红霞染玉面,瞧着似在处理公务,但目光混沌,并不?像是在认真思索,反而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一般,人还在这,魂儿?却被拉着去了天边。
    小厮赶忙走进来,道了时雨出府一事。
    “深更半夜乔装出府,岂是贵秀所为!康佳王府竟没一个人拦着吗?”李现之?听闻此言,顿时恼了,他?起身道:“快备马车。”
    小厮赶忙道:“备好?了,大公子这边请。”
    李现之?的马车便跟着时雨的马车,一路跟到了公子苑。
    夜幕之?下,公子苑的热闹喧嚣远远直扑人面,李现之?满面担忧恼怒的下了马车,正瞧见时雨身着一身白衣,飘进了公子苑的大门。
    只一眼,瞧的李现之?肝胆俱裂。
    时雨与他?退婚之?后,竟如?此自甘堕落!沦到了此等污秽之?处!
    一旁的小厮比李现之?还震惊——他?今日来之?前,看了一肚子的守则,聆听了管家前辈的“如?何劝主子和好?等十二条要旨”等经验,他?还鹦鹉学舌了一肚子的台词,准备用他?这三寸不?烂之?舌,劝的郡主与大公子重归于好?,大公子颓颜大悦,从此他?便成为了了大公子的心腹。
    他?台词都滚瓜烂熟了,比如?什么?“大公子很久没这样笑?过了”,“自从郡主离开后,大公子饭都不?吃了”,“郡主您看大公子一眼,大公子命都给您”之?类的词,但,此时全都被噎回去了。
    小厮觉得他?现在不?用劝郡主了。
    他?劝劝大公子吧!大公子脸都绿了啊!
    小厮搜肠刮肚,想出来了一句“大公子莫恼,郡主只是一时新鲜,在郡主心里,肯定还是最喜爱您的”,但是这句话?在肚子里转了半圈,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瞧见李现之?咬牙切齿、脖颈上青筋毕露的道:“走,进去把时雨给抓出来!”
    ——
    李现之?杀气?腾腾的带着小厮冲向公子苑时,陆无为依旧在公子苑里舞剑。
    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镶银丝走线的纱衣,发鬓都束上去,露出一张锋锐冷冽的面容来,在一众脂粉桃绿中格外显眼。
    但今夜陆无为不?甚在意他?的装扮,只四处瞧着周遭的人。
    今日是动手的日子,一切事情都很要紧。
    再过一刻钟,那?些人牙子便会带着拐来的孩童来公子苑与苑主交易,他?们要捉贼捉赃,到时候这间公子苑都要给查封掉。
    高楼起落,须臾而已。
    此刻的公子苑依旧是人潮汹涌,欢笑?四溢,陆无为的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扫过,突然?对?上了几个锦衣卫暗卫揶揄的目光。
    陆无为心里一紧,扭头向门口一看,果真瞧见了时雨一袭白衣,从远处穿过人海,直向着他?飘过来,衣袖忽煽忽煽的,煽的陆无为心口发痒。
    他?就知道。
    这个麻雀精,扑腾个翅膀叽叽喳喳,一天都不?会消停。
    陆无为绷着脸,远远给时雨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而直接上二楼——他?一会儿?要抓人,现下不?能与时雨纠缠,他?要找个安全地方让时雨待着。
    时雨瞧见了他?,新欢鼓舞的跟他?跑,他?走到了台阶前头,时雨提着衣摆跟到了台阶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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