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的光芒充盈着那间屋子,蝴蝶的飞舞,让整间屋子里各项事务的光影,都在瑰美的变化中,床上的金钩纱帐,墙边的衣柜、高脚烛台,木架上的黄铜脸盆,桌上的茶壶和倒扣的瓷杯……
    唯独关洛阳的躯体,仿佛化作了一个无底深渊,来者不拒的吞噬着这些金黄飞舞的光芒,让所有的黄金蝴蝶,归巢一般投入其中。
    满庭天光,源源不绝的被借来,在安非鱼的操控中,飞入室内。
    天上的太阳从东到西,寸寸偏斜,翡翠色的天空,愈趋昏黄,大地笼罩在温柔的黄昏里,连枯瘦嶙峋的梅枝,也显得温和起来。
    安非鱼摇着头退了两步,坐回藤椅上,满脸倦容,给自己揉着太阳穴。
    最后一只蝴蝶被吞没,关洛阳推门而出,将一个瓷杯递给他。
    “你还能练,但我撑不住了。”
    安非鱼接过瓷杯,“没想到啊,我的能力居然能辅助你练功。”
    关洛阳转身看着夕阳,伸展了一下筋骨,心情不错的说道:“我也没想到。”
    这几天,他按照幻日真功的运功路线,已经成功将丹田巩固,这门功法自外界牵引过来的“气”,果然可以跟青鸟元气共处、甚至融合。
    只不过距离熟练到那种无想无意,自动循环的程度,还差了一点。
    成功在望,关洛阳练得更勤。
    大脑和丹田气海的共同运转,互相刺激,已经让他察觉到自己最近的进步速度,明显暴涨了一截。
    而刚才这大半天里,有安非鱼将阳光汇聚成蝴蝶给他吸收,丹田气海的运转效率,又增长了不少。
    “正好,反正我凝聚蝴蝶是为了锻炼,那些东西被你吞掉也不影响我的锻炼效果,不如说,倒是更刺激了潜力。可惜我是最近才达到可以活化阳光的程度。”
    安非鱼喝了口茶,茶水下肚,一种旺盛而温暖的活力,顷刻间扩散开来,一下子缓解了他持续使用能力的疲乏。
    “诶!这水是?”
    他看着剩下的半杯茶,又喝了一口,之前的感觉再度袭来,果然不是错觉。
    “是这颗珠子。”
    关洛阳转身,指间捏着羽化返生珠,“四星级的补药,里面蕴含的生机很强,但只能通过泡水来喝,之前对我还算有用,但是现在我把喝水消化的时间用来练功,进步的速度也不逊于它了。”
    安非鱼听出什么:“哎,你别……”
    叮铃!
    那颗珠子被丢到他手上的瓷杯里面。
    关洛阳道:“珠子就给你吧,不过保温杯只有一个我用过的,你自己重找杯子。”
    安非鱼动作停住,盯着那颗珠子看了一会儿,笑道:“这可不是知识那种可以随便复制交换的资源啊,四星级的药品,就算是临时队友之间的馈赠,也,有些重了。”
    “那你就把它当成报酬,我的预付款。”
    关洛阳看着自己的手,屈握着指节,自大脑和丹田运转的力量,同时涌到手掌上。
    五指全部握起的那个刹那之间,他感觉自己手掌里藏着如太阳的光明、如战舰的坚固。
    即使那只是一种夸大的比喻,但这种完全由自己掌控,理解之后再变强的感觉,也胜过之前古画灌顶、吞食蛇胆、注射药剂、从机械里拉线刺激大脑的种种际遇。
    更近似于当年初遇田公雨,从一个普通青少年练出千斤巨力的那种蜕变。
    虽然对轮回者来说,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是变强,不应该起分别心。
    可关洛阳就是更喜欢这种感觉。
    他欣悦的看着自己的拳头,说道,“有了这个东西,你的锻炼会更高效,帮我练功的效率也会更高。”
    既然这么说了,安非鱼也不再扭捏。
    韩府的仆从来请他们去吃饭。
    关洛阳和安非鱼离开院落,半路遇上了陈守正。
    安非鱼目光一扫,问道:“车兄呢?”
    陈守正笑道:“本来与文公商议说,想要再请几路强援,可惜都路途遥远,书信来往颇为耗费时日。附近铁衣堂的几位大将、镖头恐怕也都是被刻意调开,其他官府小兵无济于事。”
    “没想到天不绝人,下午听到消息,原来我赵师叔,正在洛阳城郊的铸剑山庄之中做客,就让金峰去送信了。”
    看见安非鱼露出思索之色,陈守正又补充说,“金峰是最合适的人选,这回我更为他易容改装,叫了一个惯常为韩府送马草的小厮调换身份,即使有人盯着韩府,应当也能蒙混过去,不至于有什么纰漏。”
    这虽然还是有点冒险,却已经是尽可能的周全,而且这个险值得冒,安非鱼略一思量,就没有再多想。
    关洛阳却突然说道:“铸剑山庄名气很大吗?”
    陈守正面色微动,看他们两个的眼神有些犹豫,道:“铸剑山庄的吴平羌老庄主,乃是一流高手,而且当年也曾是冰川派门徒……”
    冰川派的历史不长,七十年前才刚刚成立,创派祖师冰川老人,极其擅长铸造神兵利器,门下有七大真传弟子,雪龙子就是最小的那个。
    冰川老人也是一代宗师,可惜苦求破碎虚空而不得,走火入魔,暴毙而亡,便有魔教高手寻上冰川派,意图夺取库藏的种种神兵,杀的冰川派门徒四散。
    大弟子吴平羌逃到中原,托庇于老君山,后来去了洛阳城郊,自立门户,也就是这铸剑山庄。
    关洛阳摇头:“现在不是问这个渊源的时候,我是想说,你师叔在铸剑山庄这件事,是有很多人知道,还是非常隐秘的行迹?”
    “铸剑山庄每隔三年的五月初五,会有一把名剑出世,广邀群豪,品评剑器,听说今年那把剑更是不同凡响,赵师叔跟吴老庄主有旧交,便提前两个多月被邀请过去了。”
    陈守正说到这里,面色一凛,道,“关兄的意思是说,火罗道也可能知道我师叔的行踪,会提前扼守山庄周边要道,截杀我们派去送信的人?”
    如果是以前正派印象里的火罗道,陈守正大概想不到这一层。
    毕竟铸剑山庄离这里也有好几十里,一般没有哪个邪派会在袭杀某个目标的时候,还顾及到几十里之外的其他势力。
    但是看过范可怜那些供词之后,他对火罗道的森严缜密,已经有了更深的认知,一被提醒,就不吝高估。
    “提前分出人手,看管住几十里之外的整个山庄,那倒未必。但他们如果知道你师叔的踪迹,又推断出我们到了韩府……”
    关洛阳张开手掌,“五五开的可能,一是立刻朝韩府发动强袭。”
    安非鱼道:“他们既然刻意调开铁衣堂的人,那么原本预备的人手,估计也只能吃定韩府,加上我们,把握就不大了。”
    “那就是二,是去截杀,但不是杀你师弟……”
    关洛阳说道,“是杀你师叔。”
    第129章 河岸杨柳黄昏
    天至黄昏,苍碧色的群山峰峦也好似披上一层朦胧的暖黄。
    一条大河从山间流淌出来,蜿蜒北去,远望河水幽深,近看则水波荡漾,层层清澈,反照着夕阳的光芒,波光粼粼。
    十几个带着兵器的武林中人,从铸剑山庄出来,纵马沿着河岸草地,向北而行。
    车金峰正在其中。
    他本来按照陈守正的吩咐,做了乔装之后,到铸剑山庄去找师叔赵晚归。
    没想到铸剑山庄好像对他们今年的名剑之会,格外重视,不只是赵晚归早早的受邀前去,庄上已经有诸多江湖豪客,提前两个月抵达,群英荟萃,聚集一堂。
    车金峰把韩文公的事情一讲,非但赵晚归即刻就要动身,另有多名急功好义,或者心慕韩文公名望的人,也要同行。
    马蹄声声嘈杂之间,车金峰略微落后了一些,视线微微转动,打量那些人。
    那跟在赵晚归右侧,发丝之间有两根酒红绸带垂落的贵公子,看起来不过是刚过弱冠之年不久,却已经是号称“东都洛阳第一剑客”的姜九思。
    他父亲是朝廷的兵部尚书,这个所谓的洛阳第一剑客,或许有些名过其实,但是,他一流高手的身份却是做不了假的。
    比姜九思稍微落后一些的,是排帮副帮主陈度,身材高大威猛,颔下须如钢针。
    其实这人身上的筋肉并不显得太健硕,但肩背双臂宽大坚耸,尤其是露在外面,挽着缰绳的那一双手掌,大如蒲扇,指节嶙峋凸起,根根分明,有一种非凡的质感。
    虽然是虚虚的挽着缰绳,但车金峰只要稍盯着他的手多看数息,就会莫名的联想到,即使是神狮龙象在此,也会被那一双手挽住,不能挣脱吧。
    与近几年声名鹊起的姜九思相比,陈度在一流高手的境界之中浸淫已久,成名几十年,在武林中的威望,甚至更在“陶然金羽”赵晚归之上。
    在车金峰想来,这位陈老前辈愿意赶赴韩府相助,应该是这一趟求助之行,最大的意外之喜。
    当然,除了这陈、赵、姜,三名一流高手,其余众人也不是泛泛之辈。
    手持铁扇的中年儒生,是落霞门掌门李听松,那个背后负剑、剑鞘狭长似乎仅有一指宽的枯黄发男子,是南风剑派掌门人南宫雷。
    还有东南暗器名家铁青子,楚地刀法大家杜裂声,少林这一代俗家弟子中名列前茅的百里菩提,等等等等。
    这些人纵然不是一流高手,却也是有资格受到铸剑山庄提前邀约的人物,一个个功夫都远在车金峰之上。
    像那百里菩提,据说已经拥有六识通明的异力,只差一点点就能修成练气成钢,便也能彻底踏入一流的境界了。
    河水在前方渐渐弯折向西,奔驰的快马,也逐渐沿河岸转变方向,当正朝着西天落日的光辉时,阳光直射,马匹不禁微微放缓了速度。
    “我去年还到韩老将军府上拜会过,记得方位,从铸剑山庄出来,到了这里,路程已经过半了吧。”
    陈度问了一声。
    车金峰拍马向前,靠近了一些,朗声应道:“前辈说的不错,大约再有三十里就到了。”
    陈度微微点头,鼻子里冷哼一声:“这火罗道声势不小,号称二十四护法,四方尊使都是一流高手,但身份遮遮掩掩,也不知道具体是些什么人物,居然敢打韩老将军的主意。”
    落霞掌门李听松笑道:“不过是趁着武林正道当年剿灭魔教,元气大伤,休养生息的时候,火罗道才声势大涨,想必是这十年太顺风顺水,以至于丢了当年刚进玉门关的那份小心,妄自尊大了。”
    “倒也不能太小瞧他们,那些尊使护法,即使真实数量只有七成,也已经称得上邪道中的庞然大物。”
    百里菩提虽是俗家弟子,左手却常挂了一串念珠,单掌习惯的竖在胸前,道,“纵是少林,如今只怕也未必数得出二十个一流高手。”
    当年军中高手、武林正道,合共恐怕有超过四十名一流的人物死在西南,重伤隐退的也有那么一二十人,至于在此之下,那些二流三流的军将、江湖人,更不好说清了。
    魔教的存在,十年下来,依旧没有被淡忘分毫,固然是因为当初那一战镇压六诏、威慑吐蕃等异国,是值得大大夸耀的功绩。
    另有一层原因,也是因为那一战实在惨烈,那些伤亡之人的故交家眷,每每忆起,不免心痛,又怎么是这么容易能够忘得了的。
    就拿这一行人来说,之所以一听韩文公被针对,就愿意即刻动身、出手相助,也是因为他们当初在西南军中,多少跟韩文公有过一点交情。
    他们虽非军士,却近乎有生死同袍之谊。
    至于姜九思,大约是因为他父亲跟韩文公在朝堂上的交情。
    车金峰心中暗想:那范可怜的供词里,好像提及了其他所有护法的身份,都是江湖邪道里成名已久的人物,虽然有些人销声匿迹已久,生死未卜,但他言之凿凿,说是加入了火罗道,恐怕不假。
    不过,还是等他们到了韩府,我再提起这件事情,借供词给他们看吧……
    西方天际的日晕,又暗了少许,车金峰双腿一夹马腹,随众人一起催速向前,引颈望去,盘算着应该能在日落之前进城,抵达韩府。
    前方不远,道旁有一座树林,多植杨柳,柳条依依,全是新抽的嫩芽。
    诸多杨柳后方,阴影之下,卜算子传音入密,说道:“比我们预料的人多了一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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