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是“铎匀”。
    沈爱立反复念了两遍“铎匀”,觉得都像“多云”,准备下回给他写信,开头可以用“多云同志”。
    这边沈玉兰一进家,江梅花就围了过来,紧张地问道:“大妹子,俊平今天手术怎么样啊?”
    沈玉兰淡道:“挺好的,和先前医生说的差不多,没有大的问题。”
    江梅花面上闪过不以为意,都成了跛子了,还不是大问题,上次冬青表叔出院回家,她可看到了,就是个真跛子,她都能想象到,踩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样子,要是落雨天,还不知道要在泥地里摔几滚,想想都觉得磕碜。
    她家女儿可不能跟一个跛子过日子。但是眼下,女儿还在坐小月子,得把身体养好再说,面上就有些担忧地道:“那就好,那就好,亲家母,我们乡下人都说吃什么补什么,你看这几天能不能多买点骨头,我在家给俊平炖点骨头汤送过去。”
    沈玉兰淡淡道:“你照顾冬青就不容易,俊平这边,我自己想办法。”如果今天爱立不和她挑开了说,她可能还真以为江梅花是担心俊平,想到这里,心里都叹气,谁能想到呢!毕竟俊平也是杨家的女婿,又没和冬青交恶,怎么会有人对自家女婿都这样冷漠?
    房间里头,杨冬青听到动静,忙下了床,问道:“妈,俊平哪天能出院啊?他脑部的淤血是不是没事了?”
    沈玉兰听她这样问,知道是还有几分担忧俊平,也没给她脸色,回道:“淤血说是都散了,我和曹医生.老姚都商量了下,准备让俊平还住一周再看看。”
    杨冬青忙念叨:“谢天谢地,可吓死我了。”说完又偷偷看了一眼婆婆的脸色,嗫嚅道:“妈,有个事,我想和你道个歉。”
    沈玉兰一听这话,来了兴趣,“哦?什么事?”
    就听杨冬青道:“我妈今天上午带了一个亲戚回家来,说了一些混账话,给小妹听到了,不知道小妹和你说没,对不起妈,我妈妈一时没把住嘴,胡乱咧咧。”
    江梅花听到女儿提起这茬事,瞪了女儿一眼,面上也讪讪地过来道:“大妹子,真对不住,和人闲聊,就胡乱扯了几句。”说着还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沈玉兰可不吃这一套,不软不硬地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姐你也不用这么见外,多大点事,我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那些嘴碎的,说的什么都有,风言风语听得多了,早就不当一回事。”
    江梅花厚着脸皮附和道:“是,大妹子你肚量大,不和这些人计较。”
    沈玉兰懒得和她们多费口舌,道:“我这几天没睡好,先去睡下,冬青这边,亲家母你多多照看。”
    等沈玉兰进房间了,江梅花忙将女儿也拉回房里,埋怨道:“你开这个口干什么,让你妈难为情,死伢子!”
    杨冬青不高兴地道:“妈,我婆婆对我真挺好的,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地道,人家不欺负我们,我们也不能欺负人家。”杨冬青现在就怕俊平知道这些事,她是知道,俊平对妈妈和妹妹都看得很重,上次他妹妹浮肿的事,她都再三解释缘由,就怕俊平把责任往他们身上揽。
    她现在都后悔,告诉她妈妈,爱立和俊平不是一个爸爸的事。这件事也是她先前和俊平聊天的时候,无意中得知的,俊平说他亲爸,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去东北抗日,再没了消息。
    她就觉得奇怪,明明这兄妹俩差了六岁,他爸爸早几年就不见了,爱立是哪来的?
    一开始她还以为爱立是抱养的,没想到俊平说,他们不是一个爸爸。但是对于爱立生父的事,俊平却是闭口不提,只说他年纪小,不记得了。但是杨冬青总觉得,她每次一提起这个话茬,俊平的脸色就不一样。
    想到这里,又叮嘱她妈妈道:“马上俊平回来休养,你可不准在他跟前提那些有的没的。”
    江梅花面上没有反驳女儿,点头道:“你放心吧,妈妈心里有数。”心里却不以为意,一个跛子,一个连长,以后可能还是团长,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又道:“你现在的事,就是好好把身体养好,其他的就不要瞎想,妈妈心里有数。”这么说着,却在盘算着用什么法子将女儿接回家住,这小月子也有一周了,再休养个一周,她估摸着回家就差不多,要是再拖下去,安少原那边的探亲假都得结束了。
    等晚上沈玉兰去换女儿的时候,看到了床底下两大网兜的东西,得知矿上的领导今天过来了,还承诺给儿子上报摘帽子的事,眼泪都不由在眼眶里打滚,因为这一个帽子,她忧心了多少个晚上,她本来在出版社当编辑的儿子,最后去矿下当苦力,每每想起,沈玉兰都心酸不已。
    忍不住抱着爱立道:“真好,真像小妹说的,你哥这回因祸得福了。”
    沈俊平也挺高兴,让妈妈把领导带来的两罐奶粉,拿一罐给小妹,沈爱立忙摇头:“我那里还有,樊铎匀上次给寄的,我还没吃完,这留给哥哥。”
    “樊铎匀,你们不是好几年没来往了吗?”沈俊平听到这个名字,还有点惊讶。
    沈爱立奇道:“哥,你也记得他?”
    沈俊平点头,“怎么会不记得,你们中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关系不是挺好,他经常送你回家,我看你书包里,有时还蹦出那么一两颗奶糖,我问你是谁给的,你还骗我说不知道。”
    试探着问妹妹道:“他怎么给你寄奶粉了?”
    沈玉兰看好戏一样地看着女儿,想看看她怎么诌,就听爱立道:“哦,他听他姐说我得了浮肿,就给寄了一些副食品过来。”
    沈俊平也看到了妹妹微红的耳朵,和妈妈对视了一眼,也没有挑破,只轻轻道:“他以前就挺关心你,有一段时间,你俩不知道是不是闹了矛盾,不怎么说话,我看他还经常偷偷跟在你后面,送你回家。”
    沈爱立对这些事,一点没有印象。准备下回问问樊铎匀是怎么回事。
    沈玉兰听得好笑,却是对小樊同志印象更好了点。不怕一早有心思,就怕没有心思。
    和爱立道:“一会没有公交车了,你快回去吧,明天不好再请假了,你哥这边,我再请两天假照看一下就差不多,后面让护士们多帮帮忙。”
    沈俊平叮嘱她将东西带着,沈爱立推辞不过,到底拿上了。
    等女儿一走,沈玉兰才笑道:“那个樊铎匀,我看她俩怕是处上对象了,你和妈妈说说,小伙子长得怎么样?”
    沈俊平道:“挺好的,他姐姐也挺喜欢爱立,有几次我回家来碰到,还问我爱立的情况来着。”
    这么一说,沈玉兰也挺满意,她知道樊铎匀父母都不在,就一个姐姐,和儿子道:“就是太远了,在海南上班呢!”很快又道:“要是在这边有了家庭,按照政策,应该也可以申请调回来。”
    沈俊平知道政策是政策,真要调回来,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他的事业在那边,愿不愿意回来也是一件事。
    但是相比较前头的那个魏正,母子俩心里都明显觉得,这一个要好太多。
    沈俊平想到今天小妹和她说的杨冬青的事,沉吟了一会,问妈妈道:“妈,我和冬青成婚,是不是给你和小妹带来了很多不愉快?”
    沈玉兰被问得一愣,半晌才道:“怎么说这种话。”却是也没有否认。
    见儿子直直地看着她,不由叹了一口气,道:“实话和你说,妈妈本来准备等你伤养好以后,让你带着冬青一起去宜县生活,到底你们俩是夫妻,你们自己觉得能处下去就处下去,没有必要和妈妈一起捆绑着,妈妈自己攒养老钱,我又是学护理出身的,以后老了,也不用你们费心,你们偶尔回来看看就成。”
    这话说得,让沈俊平当场就红了眼眶,“妈,你这话让儿子怎么受得了,你拉拔我和爱立长大,多不容易,为了我,你牺牲了多少!如果不是我,你……”沈俊平说到这里,忽然断了声,没有敢提,怕又惹妈妈伤心,他是记得的,当时他就听外公外婆私底下偷偷聊天的时候,说谢家那边不想让妈妈带着他。
    那段时间他夜夜睡不好觉,就怕妈妈把他一个人扔下。
    但是妈妈没有。越长大,他越知道,妈妈牺牲的是什么!
    带了点哽咽问道:“之前你们怎么一点都不提呢?”他第一次知道冬青对家里的压榨,还是妹妹得浮肿病的时候。
    沈玉兰拍拍儿子的肩膀,故作轻松地道:“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还好哭起来,没事,都过去了。”
    “你和爱立都好好的,妈妈就没有别的苦恼。就是,我和你妹妹确实和冬青处不到一块去,我想着你们都大了,应该自己生活,没必要再和妈妈住在一块,平时一个屋檐下,磕磕绊绊总是有的,时间久了,没有嫌隙都生出嫌隙了。”
    沈俊平应了一声,“好,妈,我带冬青去宜县。”
    沈玉兰也没有再说,借口出去打热水,让儿子自己一个人平复心情。
    却不知道,江梅花可比他们焦心着让女儿早点回到杨家村的事。第二天一早,沈玉兰先去菜市买了一些骨头和猪肝,分一半拿到医院的食堂,偷偷给掌勺的师傅拿了一点帮工钱,麻烦他帮忙做下。
    等安排好,才将另一半送回家,交给江梅花后,自己正准备去睡一会,就听江梅花道:“大妹子,俊平马上也要回来休养,我想着,这房子也住不开,我带冬青回家住半个月吧,农村里,鸡蛋.山货比城里好搞很多,营养是能保证的。”
    说着,又看了看沈玉兰的脸色,接着道:“而且她弟弟妹妹也很久没看到她了,一家人都念得紧,刚好冬青最近也不能上班,能在家里多待几天。”
    沈玉兰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家里三间房子,俊平回来可以住爱立的房间,或者是住她的,她住爱立的房间。
    而且,哪有小夫妻俩好久不碰面的,这一碰面,又要立马分开的?
    她还以外,江梅花会说,让自己安心上班,等俊平出院,她一个人在家看顾下小两口就成。
    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问江梅花道:“大姐,这话怎么说?”
    话一出口,沈玉兰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忽然就明白了江梅花的打算,只觉得像有一盆冰水将她浇得透心凉,她儿子还没出院,江梅花一句情况都不问问不说,竟然毫无廉耻地做这种打算!
    沈玉兰气得咬着牙,生硬地问道:“这样啊,那大姐觉得冬青在娘家住多久合适?半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第59章
    江梅花摆手道:“不用,不用那么长时间,”似乎没有听懂沈玉兰的嘲讽,笑着道:“十来天就行,到时候冬青也得回来上班了。”虽然她觉得冬青回不回来还两说,但是怕沈家这边察觉到什么,到时候闹得难堪,故意说冬青还得回来上班。
    沈玉兰冷冷地看着将梅花,“这份工作我看冬青弟弟做得也挺好的,不如让他顶掉算了,冬青嘛,在老家先帮忙做点简单的家务,反正也闲不了多久,很快就有新的安排是不是?”
    江梅花听让冬青弟弟顶岗,眼睛一亮,到底还是道:“不行,不行,到底是你们花钱给冬青买的工作,怎么好让冬青弟弟顶了呢?”江梅花还不敢想,这边冬青和人离了,那边还能得一个工作,她现在只想着,安少原那边顺顺利利的就成,对沈家这边却是不敢再有别的心思。
    不然闹大了,闹到村里来,冬青面上也搞得不好看。
    杨冬青昨晚因为妈妈口无遮拦的事,就担心俊平那边知道了,和她闹矛盾,一晚上翻来覆去没怎么睡着,早上正睡得香,隐隐约约听到妈妈和婆婆说话,也没有注意,很快就睡过去。
    沈玉兰看她一脸算计的样子,气得发抖,冷冷地和江梅花道:“这事,不用等俊平回来,我就能作主,冬青要是想走,让她和我说就成!”
    说完,看都不看一眼江梅花,去自己房里了。
    江梅花见沈玉兰没反对,心里还有点高兴,女婿一向好说话,断没有不同意的。这回先回去和安少原那边探探口风,要是人家不介意冬青二婚,回头就和俊平这边断了。
    至于以什么由头断,江梅花一时还没想好,眼下当务之急,先把女儿带回家。这样想着,觉得还是女儿的身体最重要,看了一下沈玉兰买回来的菜,看到又是大骨头,又是猪肝的,心里都觉得这个婆婆对冬青确实没得说。
    就是俊平跛了腿,不然,冬青在沈家,确实是享福。
    沈玉兰越想越气,要不是爱立昨天和她挑明了说,她今天怕是都想不到这个上面,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想到两人的结婚证,好像是她收起来了。起身将那张纸找到,杨冬青但凡开口走,她就让俩人先把婚离了。
    要不是顾虑着这回儿子还砸到了头,怕这事刺激到儿子,影响恢复,沈玉兰恨不得现在就告诉俊平,她就不信,俊平听了人家这话,还会不和杨冬青离婚!
    又懊悔当年自己没有多坚持,到底让杨冬青和俊平成了婚。
    沈爱立完全不知道杨家母女俩还有这样的心思,一早起来,发现又下雨,撑了雨伞先去厂里食堂吃早饭,再到人事部销假,顺道去宣传科,将序瑜的五十块钱还了回去,道:“我哥那边救了的同事,给他寄了五十块钱过来,医药费是够了。”序瑜也没再说,而是问道:“你哥情况怎么样现在?家里还好吧?”
    爱立苦笑道:“我哥还行,家里不是很好,我看这样子,闹离婚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就看什么时候了。”序瑜道:“要是这样,那真是白眼狼了,”又道:“不过要真是这样,对你哥来说,也算是好事,他还年轻着,日子还长着呢,早认清早好。”
    沈爱立点头:“这是他们的事,我也懒得问,随他们自己处理吧。”序瑜道:“周四那天,有个西北军区的人,到厂里来找你,小李问到我这里来,是谁啊?”
    沈爱立知道她说的是谢林森,“我生父那边的亲戚,不知怎么闹了个乌龙,以为我是他亲妹妹。”
    章序瑜还从来没听爱立说过她爸爸的事,见她似乎也不愿意多提,也就没再问,笑道:“怪不得呢,给你带了两大袋东西,我还想着怎么回事,哦,东西留在了保卫科,小李还说让你来了去领。”
    沈爱立惊了,“什么?他一句没和我说啊!”沈爱立一时觉得有点懊悔,她那天可吝啬的很,就请人家吃了一餐一荤一素的便饭,一点特产也没给人家买。想着就打这一次交道,不缺礼数就行,对人也不热情。序瑜笑道:“人家可能怕说了你不收,故意放在保卫科的。”见小姐妹皱着眉头,又道:“人家特地找过来,我听你这意思,不是亲兄妹,也是亲戚吧,总留了地址给你吧?你回寄一点就是。”序瑜说这话,是有一点故意引导的,她看那位同志对爱立重视的很,前后来了两趟,第二趟是特地来问爱立的一些基本情况。爱立虽然说是乌龙,但她估摸着,怕是亲缘关系近的很,要是那边不重视,不来往也罢,这个看着,明显是想和爱立保持联系的。
    看她傻子小姐妹的样子,是巴不得和人隔得远远的,她却觉得,多一条人脉,多一条路。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又不着痕迹地给谢林森说了几句好话,“我看倒像是特地来找你的,西北军区,离这可不近,你是不是没怎么理睬人家,人家才把东西往厂里放?”
    沈爱立头疼道:“本来就不认识,忽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心里盘算着,这回却不能和樊铎匀那回一样,就是浪费邮费,也得将东西寄走!
    然而,等和序瑜到了保卫科领了东西,才发现是一些布料.肥皂.雪花膏.皮鞋之类女孩子用得上的东西,倒是不好再寄回去。序瑜眼睛也闪了一下,和爱立道:“行吧,这事你也别费心寄回去了,那真是浪费了。”等帮着爱立将东西拿到她工位上,才想起来林青楠的事,和她嘀咕道:“林青楠那边的事,我和几个你们车间的工人说了几句,你最近多注意点,别让她得手了。”
    前脚序瑜还说这事,后脚到车间,就见赵丽华来找她,沈爱立还有些奇怪:“你不是昨天夜里的班吗?这个点,怎么还没回去?”
    只见赵丽华悄声道:“主任,我感觉有点不对劲,昨天晚上我刚到车间,就看到副主任和林青楠凑在车间里嘀咕了好一会儿,就怕有什么事,”接着又道:“可能是我上次被搞怕了,也许人家也有什么私事要说。”
    赵丽华形容不出来,就感觉林青楠一瞬间脸上的得意和看笑话的表情,让她直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沈爱立感谢道:“谢谢你,丽华,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晚上还有你的班,我会注意的。”沈爱立感觉可能最近几天把林青楠逼得有点紧,序瑜那边已经让人在车间工人之间说,林青楠业务能力不行,新上任的主任对她意见很大,怕是这个工长做不久之类的话。
    狗急跳墙也是难免的。
    这一班刚好是林青楠的班,沈爱立简单问了她几句早上交接的问题,才道:“我们之前就说了,每班要交接好,事后的问题怪不到前面一班去,你和工人们要交代清楚,出了事,再求情是没用的。”
    林青楠颇有信心地点头道:“主任,你放心,我早就和她们说好了!”
    沈爱立也没有再说,“行,那你也去忙。”
    林青楠应下,就见沈爱立转身又去找了她们班的舒四琴,不由眯了眯眼,她早就看出来沈爱立有意将她调走,让舒四琴顶她的岗,心里冷哼,看过了今天,沈爱立还能不能在她们清棉一车间得意!
    没事人一样地去巡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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