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旦:“?”
    龚霁:“没什么。”
    他捏了捏眉头,放下了眉间褶皱,夏旦也终于松了口气,右手攥了小拳头,偷偷地锤了捶腰。
    萧易偷瞄一眼小丫头困得发青的眼底,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哀嚎着:“这日子,过不下去啦!我和小丫头俩无辜的受害者,干嘛也要熬心沥血地在这里呆着啊!”
    “你无辜?给温向导注射过量的镇定剂,指导他人进行非安全的仪器操作,你无辜?”
    龚青天一句明察秋毫的陈述,成功堵住了萧易的哭嚎。
    他瞅了瞅龚霁铁青的脸色,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萧医生叹了口气,笔下打着圈,写了车轱辘话,脑子里却在琢磨着另一件事。
    他行医短短几年,就见过足够多的利己主义者了。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新纪元的人类都是一样的冷血利己。
    但偏偏身边有个龚霁。
    这种博爱、饱含正义感的利他主义战士,看起来就像一个异端。
    “我说,我想问你很久了。龚霁,你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生气啊?温向导的死活,跟你没半点关系吧,罚我们写检讨,你能从里面收获什么成就感吗?”萧易没想到自己真的把这话问出来了,后悔得赶紧找补回来,“那啥,我就随便说说。老龚,你可千万别生气。”
    龚霁不理解地皱了眉。
    “你们的检讨不是写给我的,是你们写给你们自己的,我为什么要生气?至于成就感...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样做得不对,我既然遇见了,就有责任管一管。”
    萧易手肘推了推龚霁端正的坐姿:“可是,世界上这么多不对的事,你也管不过来,对不对?干嘛白费这个劲?”
    “当然。我没有奢望能匡正这个世界的公理,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但有人在我面前跌倒,我力所能及,扶就扶了。”
    “啊,这样啊。”
    萧易表示不信。
    龚霁顿了顿,难得笑了一笑。
    “其实,我的向导启蒙老师跟我说过。社会是人心的具象化,法律是承载人心的天平。苦难和罪恶在一端,善意和正义在另一端。能力越强、位置越高的人,能拿出来的砝码越多。他曾跟我说过,让我跟他一起站到高处,这样,才能轻易拨动天平,才能努力实现自己心里的正义,可我觉得他说得不对。”
    在场的三人被龚霁的话吸引,认真地听着:“为什么不对?”
    “因为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平庸的,像我。我们能做到的事情很琐碎,但合在一起,又足够多。”龚霁认真道,“你们想想,如果所有人都去抢指挥枪,那么谁来收拾路边的尸体,谁来扶正倒了的旗帜?”
    “谁?”
    柴绍轩怔怔地问。
    “我。”
    龚霁说得过于理所当然。
    “一粒沙当然不能跟一座金字塔比。不过,金字塔雄伟又沉,但能接触的人总是太少;沙子很轻,但能轻易滚过一片沙漠。我觉得,正义很难被号召,但可以被传递。有第一粒,就有第二粒,最后,总会遍及整个沙漠。退一步说,就算,最后真的没有找到同路人,那也没关系。我会做到力所能及的一切,让天平哪怕倾斜一粒沙的幅度也好。只要我认为我做的是对的,哪怕再渺小,我也不觉得自己卑微。”
    萧易、夏旦和柴绍轩被龚霁这番言论震到了。
    这话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又假又丑,但从认真勤恳、一身正气的龚霁嘴里说出来,就有种令人振奋的热血激情在。
    “...可是啊,你被公会里的人排挤成这样,也不觉得辛苦?讲真,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你,而是小丫头。跟着你这么个没前途的导师,也不知道将来她该这么走。”
    听萧易饱含忧虑的话,龚霁难得迟疑了片刻,但却又笑了笑。
    “我从没有强求她留下。”
    “唉。”萧易叹口气,“也不知道小丫头为什么会这么仰慕你这样的老古板。”
    “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问心无愧就行。”他的视线不屈,像是满载希望的风向标,“路阻且长,但我义不容辞。”
    萧易头疼地捂着脸,本想劝劝夏旦远离这个一根筋的家伙,但没想到小丫头直接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她冲到了龚霁面前,涨红着脸,手语打得飞起,见无法表达情绪的万分之一,干脆抱住了龚霁。
    柴绍轩也刚刚从这样的言论中恢复,见龚霁有些无措,便给他解释了小丫头刚才的手语意思。
    “小丫头说,以前差点饿死在沙漠里的时候,被你救了。她下定决心,以后要跟着你一起走。当年,你给她了一瓶营养液,她到现在都没舍得喝。”
    夏旦从龚霁怀里抬起头,从腰包里掏来掏去,最后,拿出小半瓶包装得严严实实的透明塑料瓶。
    经过多年,那里的溶剂还没有完全挥发干净,说明夏旦是拼尽了全力来护住这一小瓶药。
    龚霁微微怔住。
    “啊...是你。”
    当初在矿洞外面晕倒的丫头,竟然是夏旦。
    他捏着药瓶,再次看了看脸蛋红扑扑的小向导。
    水灵的双眼、圆滚的脸颊,跟当年面黄肌瘦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她又说,当年看见你和一堆人走在一起,前头是个坐轮椅的人。后来,他们都走了,只有你回来了,留了一瓶药给她,还把她带到了一个附近的小聚落,托人照顾她。”
    柴绍轩说。
    “所以,夏旦才这么黏着龚霁?”
    萧易琢磨一会儿,忽得恍然大悟,抛出了一个惊天疑问:“丫头,你爱龚霁吗?”
    “?”
    夏旦满脸写着疑惑。
    “嗯,破案了。”萧易自信心重回脸上,抹了一把飘逸的头发,长长地舒了口气,“原来小丫头不是喜欢龚霁,是把他当爸。那我还是有机会的嘛。”
    “……”
    龚霁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萧易笑嘻嘻地解释道:“领路启蒙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叫声爹怎么还亏着你了?”
    夏旦点点头,蹦到了龚霁面前,老老实实地弯腰行了个拜师礼,又打了几个手势,求助的眼神望向柴绍轩。
    “她说,想要跟师父一起,制药救人做好事。”柴少爷说,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好嘛,全场就我身份最低,是个翻译。”
    龚霁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可望着夏旦澄澈不染杂质的眼睛,忽然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他收回夏旦捧在手心里的药瓶,犹豫着,摸了摸夏旦的发顶。
    “药不能留这么久,会变质。药不能随便做,会害死人。上次,我让你背的《制药工艺》,背下来了吗?课后的实操训练,都掌握了吗?”
    夏旦笑意僵了一下。
    她求助地望着身后两个人,柴少爷和萧神医立刻假装听不见,埋头写检讨。
    “反正有空,你跟着他们一起背书吧,我去给你们准备早餐,回来检查。”
    龚霁话音刚落,柴绍轩和萧易一左一右,把想逃跑的夏旦架回了桌前。
    “小丫头,一起吧。”
    两个废物大哥笑得不怀好意,想拖人下水的阴暗想法过于明显。
    夏旦:“……”
    她总是因为不够猥琐,而跟周围的几个哥哥格格不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朋友(二)
    两张桌子并齐,三人挤成一排,本是压抑的写检讨变成了互相打闹着斗嘴。龚霁退后几步,在远处看着他们,笑了笑,转身出门,却看见两个高挑的青年并肩坐在楼梯上。
    “方哨兵,温向导!”龚霁快步走到他们面前,“你们好些了吗?”
    “嗯。”
    方宸的话简短,温凉的话就显得冗长:“我的伤已经好了,狐狸的精神还有些不稳定,但有我在,他不至于再次精神暴走。”
    “那就好。”
    见龚霁完全听不出来温凉话里的亲昵和炫耀,方宸淡淡觑了招摇的花孔雀一眼,正对上温凉的粲然一笑。
    方宸面无表情地转了头,压住了耳根微红。
    温凉:“转过去干嘛?对了,狐狸,你不是要给他们点东西?”
    方宸:“嗯。”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塑料小盒子,递了过去。
    龚霁好奇打开,里面摞了整整齐齐的两排蛋白质条。每一根约一只拇指宽,而边缘像是用标尺卡过,长短一致到令人发指。
    “这几天,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之前,顺手换了点粮,你们先凑合着吃吧。”
    方宸语气云淡风轻,温凉又多嘴插了一句:“某人穷得叮当响,哪有钱去换,这还是...”
    话说了一半,方宸单手捂住了温凉的嘴,把他往怀里一勒,唇角勾了个故作镇定的笑:“这是五十三号特产,味道很特别。等以后我有钱了,再买点其他的,请你们吃。”
    龚霁盖上盖子,一笑而过:“都是朋友,有什么请不请的。你这样,倒显得生疏。”
    温凉在方宸怀里点头,眼神意有所指,而后者颇为不自然地应了一声,放开了禁锢温凉的动作,掸了掸衣角,接着说道。
    “龚霁,刚才看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没什么。”
    龚霁一反常态地说了三个字,便拧眉陷入沉默。而温凉支着头看他,眼睛轻轻弯了弯。
    “失落了?”
    “还好。本来我还在烦恼,如何跟她说清楚。但今天弄清这件事以后,我也轻松不少。”
    “失落了。”
    见温凉轻巧戳破他心口隐约的怅然若失,龚霁倒也不再遮掩,大方地点了点头:“难免的。但没关系,本来就是个误会。”
    他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望向方宸和温凉。
    “你们在这里等着,是要找谁?”
    “谁也没找。半夜睡不着,出来走走,刚好听见你说的,觉得挺有趣的。”方宸笑了笑,“想聊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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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坐在工会楼下的台阶上,每人手边放了一小杯酒。
    方宸小心地抿了一小口,发现杯里的酒几乎尝不出什么辛辣的味道。他皱眉看向温凉,后者回望,无奈地晃了晃水壶:“稀释了十倍,狐狸,我是怕了你耍酒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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