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何况他再三承诺哪怕是贵妾,也万万不可能越过正室。他心中的最为爱重的始终是红衣,红衣却不体恤他的为难。
    这么多年来,他谨记自己的承诺,哪怕是母亲临终之时苦求他扶正兰表妹,他都没有答应。还有国公府的世子之位,他也一直为他和红衣的儿子留着。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质问我!”
    若是一般人,早在盛国公骇人的气场之下软了腿。
    隐素丝毫不惧,眼神不避。
    她拼命告诉自己,一个老渣男而已,她不生气,她不生气。
    然而她做不到!
    胸腔中的愤怒像要喷涌而出的岩浆,烧得她心口又恨又痛,她真想不顾一切地指着老渣男的鼻子痛骂。
    “是佛祖给我的胆子,国公爷难道没听说我自小在寺庙长大的事吗?佛说正心敬之,不有他情,方才是夫妻善缘。若有违则业有亏,必有所应。国公夫人当年随国公爷征战沙场,立下无数汗马功劳。难道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夫妻感情,还敌不过世俗孝道之下的三妻四妾吗?”
    “咳,咳…”盛国公猛烈咳嗽起来。
    他一出生就是国公府的嫡长子,周岁被请立为世子,自小天资过人备受称赞,年少成名战功赫赫,身处高位多年说一不二,从未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过话。
    魏明如脸色不太好看,不悦地朝隐素看来。
    “傅姑娘,这是我盛国公府的家事。我祖父对祖母的痴情世人皆知,你一个外人不知内情,妄加评论是否不妥。”
    “魏姑娘,恕我直言,你若是不知道国公夫人当年因何离开国公府还罢了,你明明知道她是因为介意你的姨娘祖母而走的,你怎么有脸称她为祖母。莫说是她,我一个外人听着你这一口一个祖母都觉得无比刺耳。”
    这下,盛国公咳得更厉害了。
    魏明如已经变了脸。“傅姑娘,我一直对你礼让有加,没想到你居然对我恶言相向。我知道你是因为心悦谢世子,又因自己身份配不上而对我怀恨在心。但我祖父是堂堂国公,岂是你一个伯府之女敢指责的。你这般言语无状,实在是太狂妄了!”
    “我实话实说,你都听不过耳。可想而之,如果国公夫人听到你叫她祖母,该有多么的恶心。”
    “傅姑娘,你太过分了!”
    盛国公剧烈地咳嗽起来,因为喘不上气而胀得老脸通红。他指着隐素,眼神像战场之上所向披靡的刀。
    “你……”
    “盛国公,我劝你还是别找她了。她若是知道这些年你和你那妾室恩恩爱爱儿孙满堂,一定会后悔这辈子认识你,更后悔当年为你出生入死不顾一切。”
    盛国公凌厉的目光一黯,他想到了当年的种种。若非红衣,他早已命丧黄泉,若非红衣,何来他的战功累累。
    不。
    红衣怎么会后悔认识他?
    红衣不是说过此生有幸得魏郎,三生不入轮回路。
    “你一个小儿,你知道什么…红衣她,她最是不后悔认识我的。”
    “事到如今,国公爷何必自欺欺人。我一个外人都替国公夫人不值,或许当年她也觉得自己一片真心错付,为自己曾经的付出不值,所以才会伤心离去,此生不愿再见国公爷。”
    魏明如气极,“傅姑娘,我祖父是何等人物,他不过是纳了一个妾室而已,怎么就不值了……”
    “明儿,别说了。”
    盛国公神色越发黯然,旁人不知红衣的性子,他又怎会不知。红衣最是热情洒脱,飒爽豪情让人为之着迷。红衣也最是无情干脆,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一旦失望之后绝不原谅。
    这位傅姑娘说的没错,红衣定然是不想被他找到,所以这些年一直躲着他。
    他身体颓然一垮,如被抽走所有的精气神。
    半晌,他示意魏明如过来扶自己。
    魏明如扶着他,祖孙二人看上去关系十分亲近。
    他似是一下子老了许多,脚步都有些虚浮。临出书房之前,那黯然又复杂的目光朝隐素看来,带着几分惊疑。
    隐素依旧不回避,神情坦荡。
    他们祖孙二人出了书墨轩好一会儿,王掌柜也没有进来。
    她低着头,双手撑在桌子上。
    阿奶,阿奶。
    记忆中那慈爱妇人仿佛就在眼前,用悲悯目光看着她。
    书柜忽然移动,现出一道门。
    门内有人出来,皎若明月,仿若神光普照。
    那人走到她身后,她没有抬头,却是转身将对方抱住。
    “夫君,我好难过。”
    第62章 欢喜
    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 她埋首在这熟悉的气息中,感受到的完全不同于初识时的惊惧害怕,而是信任与安心。
    这男人不为人知的秘密再多, 令人意外的事情再多, 她也不会有太多的震惊,毕竟没有哪个秘密比得过这男人本质是疯子的真相,也没有哪一件事能比得过暗杀皇子的事实。
    窗外的石榴花开得越发如火如荼, 有风拂过时, 叶间的红花恰似一个个翩然起舞的女子,热情如火为爱不顾一切。
    似曾经的叶红衣, 也似原来的傅隐素。
    “我明明不是她, 我好像又是她。她可能只记得阿奶也给别人挡过剑,而忘了阿奶说过的话。为了给一个不爱她的挡剑,自己却死了。”
    若是旁人,必定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但谢弗知道,她说的是真正的傅隐素。
    “阿奶走了之后没再回来,我知道她应该早就放下了。哪怕是临终之前,她也没有将此事告之父亲, 我知道她不仅放下当年的过往,也不想我们和她的过往有任何瓜葛。”
    若非放下,又岂会再婚有女。
    “但是谁能想到我们竟然会遇上,而我又知道了这一切。若是他们两相忘记彼此不再挂念也就罢了, 我反倒跟着释怀。偏偏那人已经与他人儿孙满堂,却还对我阿奶一副深情不悔的模样,我实在是受不了。”
    她真正介意的不是祖母的真情错付渣男的不值, 而是那让人如鲠在喉的所谓念念不忘。还有那一声声令人作呕的祖母,直叫人想吐之而后快。
    怎么能这么恶心人呢。
    “夫君, 我心里闷得很难受,你说我该怎么办?”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也会一走了之吗?
    戾气突然从心底聚起,如同黑压压的乌云一样堆积在原本清如镜的眸子中,不断地翻涌变化着阴森恐怖的形态。
    这戾气来势汹汹,盘踞不散。
    男人玉骨般的大掌收紧,指关节泛白。
    隐素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男人气息的变化,忽地来了精神般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狠声道:“如果是我,当年我就不可能默默离去。凭什么我要主动让位,就算是一片真心喂了狗,我也让狗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我不好过,狗男人也别想好过!”
    戾气顿散,镜湖重现。
    这女人如此的合乎他的心意,他如何能放手。
    “那你记住自己说的话,若我以后惹你生气,你千万不要一走了之,要么杀了我,要么和我不死不休,一定不要轻易放过我。”
    隐素莞尔,眉眼弯弯。
    还有这么求人的?
    果然还是那个疯子。
    只是她不仅不害怕了,甚至还心生欢喜。
    两人抱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谢弗唤了王掌柜进来。王掌柜进到书房之后低着眉眼没有乱看,十分恭敬规矩。
    当听到谢弗说让他以后见隐素如见自己时,他这才抬头朝隐素行礼。
    隐素微笑着承了他的礼,大方而坦然。
    京中的铺子酒楼,几乎都是各大世家或是王公贵族们所有。明面上都有掌柜管着,幕后的东家几乎不露面。或许是不愿张扬,也或许是另有打算,大多数人都不太清楚这些铺子酒楼背后的东家是谁。
    书墨轩在京中一众书肆中并不显眼,当初隐素之所以将画放在这家书轩中寄卖,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以为能以中庸之姿立足雍京的书铺,必定有其过人之处又不显山露水,最是符合她的要求,却没想到居然是谢弗的资产。
    倒是巧了。
    如此一来,她以后作画赚嫁妆银子也算是有了固定的途径。
    等王掌柜退下之后,她郑重严肃地对谢弗说:“以后我的画能卖则卖,你可不许自己掏钱买。”
    她可是记得那幅《竹林美人图》,正是被这男人自己给消化了。
    谢弗但笑不语。
    眉目如山水,俊美而奇秀。
    一时之间,隐素都看痴了。
    ……
    将近午时,隐素回到伯府豆腐铺子。
    马车还未停稳,见铺子后院里一个打杂的下人从外面跑回来,直跑得气喘如牛,嘴里说着什么盛国公府说今天送去的豆腐是坏的。
    一听豆腐是坏的,傅荣忙丢下手中的活计,亲自套了马车直奔盛国公府。他赶到穆国公府时,只见自家其中一个送豆腐的下人正和盛国公府厨房的下人正在争执着什么。
    “都说了豆腐是馊的,你自己闻不到吗?”魏家的下人一脸的不耐烦,像赶苍蝇似的赶着伯府的人。
    “怎么可能是坏的,分明是我们早上才做出来的豆腐。我闻着都是好的,我吃着味道也好,你再仔细看看,真的不是坏的。”伯府的下人满面焦急,扯着魏家的下人想让对方再好好看一下。
    那被扯着人瞧着应是厨房管事的模样,神情越发不耐烦,使劲那么一推,便将好几框板的豆腐给推倒在地。白玉般的豆腐散落在尘土中,白花花的碎了一地。
    傅荣既悲愤又心疼,这些人好不讲理,嫌他豆腐不新鲜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将好好的豆腐打翻在地。
    父亲告诉他,做人和做生意一样,最重要的是良心。自他接手家里磨豆腐的家业,从不曾卖给别人过夜的豆腐。
    他蹲在地上,拣了一块豆腐放进口中。
    “下贱人就是下贱人,几块豆腐而已,撒了就撒了,这人居然拣起来吃。”
    “天哪,我怎么瞧着这人像是傅伯爷,好歹也是一个伯爷,怎么如此不讲究?”
    “什么伯爷,不就是一个磨豆腐的贱业人。看他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连我们当下人的都不如。”
    盛国公府的下人们围着,小声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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