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仿佛只看了一篇摘要,却看不到详细正文的人一般,实在是抓心挠肝。因此才回来第一日,回家换了朝服,就直奔皇城来了。
    裴行俭刚要按照刘相的问题,一一汇报吐蕃事宜,就被王神玉打断:“守约,先别告诉他。”
    刘仁轨震惊:“王相这是何意?!”
    面对刘仁轨的不满,王神玉依旧风雅从容,摇头道:“刘相,看你这个人啊。急,又急。”
    刘仁轨深吸一口气。
    为怕好容易回来的刘相被王神玉气出毛病来,姜沃连忙把话接过来,她倒是知道王神玉的心思——
    姜沃解释的语速都比以往快了一点:“刘相欲知西域战事详情,我们也想知道辽东之事具体如何。与其就站在这说,不如再叫上辛侍中去议事堂,咱们一起把这大半年来,东西两边的战事从头到尾复盘理顺一遍如何?”
    随着姜沃话音落下,王神玉满意点头:“知我者,姜相也。”
    刘仁轨颔首:“好。”
    确实已大半年未有,三省宰辅能聚齐的议事会了。
    然后催促道:“那快点叫人去门下省请辛侍中。”
    *
    议事厅内有一张硕大的圆桌—
    —倒不是为了彰显宰相们的身份才用如此大桌,而是寻常圆桌堆不开那么些公文。
    此时案上就各色文书累累。
    几位宰相身后侧,还各坐了一个侍郎,专门整理今日的会议记录。姜沃稍微回头,就能看到坐在自己身后的刘祎之磨了满满一砚台墨。
    议事会前,还有一个小插曲。
    刘仁轨见辛侍中拿起一封公文前,先非常珍惜取出一方扁扁的木匣,然后拿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架在了自己鼻梁上。
    再转头,见王神玉和裴行俭也有,越发好奇。
    “这是花镜,戴上方便看书写字的。”姜沃在旁笑着解释道:“若非这镜子需要本人去试戴到最合适的,我早就给刘相寄过去了。”
    虽说没有真正的‘验光仪’,可以测量标准的近视和散光度数,磨出相应的凹透镜片来。
    但好在,花镜不需要特别精准的度数。
    姜沃对照着系统内的书看过去——人五十岁左右就可以带一百度花镜了,年龄每长十岁,还可以依次加个一百度。
    花镜最后的选定,主要是以个人试戴的感觉为主。毕竟每个人看近物的习惯距离也不一样。
    其实人到四十岁就会开始出现眼睛的老化现象,到了六七十,若是日常看文字多的人,不戴花镜就很难受了。
    很多时候只能把文字举的远远的看,而且看久了就疲劳头疼眼疼。
    像辛侍中这种常看账本的人,真是饱受折磨。
    因而他此时笑着对刘仁轨极力推荐:“姜相那城建署里的水泥制品也好,玻璃制品也好,我原来从没想过要买的——都是冤大头才买呢。”
    “但这花镜不一样啊,着实需要!”
    “刘相也来一副。放心,姜相人很好的,给咱们这些宰相,都会少收一点钱。”
    姜沃:……那是少收一点吗?辛侍中的花镜她就收了五贯钱好不好!这都不是打个骨折了,完全是收了九牛一毛的钱啊。
    在座宰相中,刘仁轨年纪最大,自然也受此视近物模糊困扰最重。
    他试带了一下辛侍中的,哪怕度数没有那么合适,也顿时觉得眼前一清,平时看公文上小一些的字就费劲的不得了,此时却觉得舒服多了。
    很好,有这等好东西,他能再多干十年!
    刘仁轨迅速跟姜沃预约了今日会后就去城建署,然后又问道:“姜相眼神倒好,不需要带这镜子?”
    姜沃笑眯眯摇头:我不需要镜子,我有挂。
    *
    裴行俭有条不紊的将安西鄯州、吐谷浑和碎叶川三处战事,与刘仁轨交代明白。
    吐蕃赞普骤亡,之后内乱一片,互相灭族等事,则换了王神玉来说:此事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最后,则有姜沃跟刘仁轨讲起吐蕃求和事——
    既然是求和,当然要拿出‘求’和的态度来,认错称臣朝贡这些都是应有之义,不必再说。
    此番吐蕃更要送‘质子’进长安,其中除了吐蕃王族血脉,更有钦陵的亲子弓仁,以及吐蕃王后赤玛伦母族的子侄。
    大唐不嫌质子多,都养的起。
    议事厅里也挂着大唐舆图。
    姜沃就起身指给刘仁轨:“刘相请看,如今吐蕃跟大唐再无接壤处!”
    原本这些年,吐蕃一直南征北战,把周围诸如羊同、党项及诸羌等部都收归己有,极大拓展了疆域后,虽说中间依旧有吐谷浑挡着,但吐蕃在鄯州、凉州、松州等几州,还是跟大唐接壤的。
    有接壤,就有摩擦,就有诸如鄯州之战一样,突如其来被入侵的可能。
    然而现在,俱无接壤之地!
    姜沃挨个讲过去:在吐蕃内乱之前,被文成拿下的大将曷苏就带着贵川部叛出吐蕃。
    而在吐蕃王城那两番血洗之后,一时吐蕃朝局纷乱如絮。哪怕大唐,对周边部落的羁縻统治都不能做到如臂指使,何况是吐蕃这种松散的统治。
    吐蕃一内乱,很快就有原羌蛮部首领昝捶趁机叛出吐蕃,投奔大唐,被朝廷嘉奖安置在巂州。接下来便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吐蕃周边的部落纷纷‘跳槽’:原羊同部、党项部首领也随之叛离……
    别说吐蕃抚平这次内乱后的伤痛且得几年,便是将来内政平定了,想要再接触到大唐,还得重新通关!
    可以说是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姜沃给众人念了文成的最后一封奏疏:是她作为大唐将军兼使臣,旁观了吐蕃新赞普的继位。
    说来,赤玛伦这一番操作,倒是让幼子坐稳了赞普之位——毕竟噶尔氏也没有余力去扶持其余的王室了。
    现在逻些城内,便是没庐氏,和元气大伤的噶尔氏互相制衡。
    在继任典仪后,文成再次作为册封使,代表大唐册封吐蕃赞普为西海郡王。这也是曾经太宗皇帝册封过松赞干布的爵位。
    因赞普年幼,是由赤玛伦代为接旨。
    “西海郡王。”王神玉听过后,还道:“跟东边新罗王金仁问继承的乐浪郡王,还挺对称。
    不是海就是浪的。
    既然说起了乐浪郡王,说起了新罗,众人又一起看刘仁轨,等着他讲辽东之事。
    刘仁轨一句话就让在座众人明白了。
    他笃定道:“从此,新罗之地一如百济。”
    懂了,怪道刘相一去半年多,比裴行俭回来的还晚,看来是修理的明明白白。
    之后刘仁轨才详细说起辽东事。
    而姜沃看向挂在墙壁上的舆图——
    至此,东西俱安。
    第262章 五大都护府
    紫宸殿。
    媚娘带上昨日几l位宰相议事后的呈上的奏疏,往后殿走去。
    步履颇为悠然。
    说来,自去年年前辽东战事传来,媚娘每日忙的如同紧绷的弓弦,有时昼夜都难分,这是久违的有闲情逸致边走边欣赏廊下风景。
    时日真快,已然是秋日盛景。
    她素日也路过了不少次,但今日才注意到院中金灿灿的银杏树与金灿灿的丛菊。
    配上秋日特有的亮而不烈的碎金一般的秋阳,与略带寒意的清风,让人打心底觉得爽快透亮。
    媚娘就这样,踏着一地金光,漫然而行。
    *
    帝后二人对坐窗前。
    天气舒爽,皇帝的头疼头晕症候就比夏日好得多。只是目眩难改,越发不愿意看字,就依旧道:“媚娘说给朕听吧。”
    媚娘只把长长的奏疏摊开,也不怎么用去看——别说东西两面战事的总结,甚至许多细节,她都不需要去查档,皆烂熟于心。
    她边说,边无意识活动着手腕和手指。
    这些日子写字太多了,难免有时会关节有些胀痛之感。
    皇帝见此,拉开桌下小屉,从里面各色装药的小瓷罐小瓷瓶里扒拉了一下,然后取出了一只。
    他本想自己看看上面贴的标签,但因瓷罐本身就不足掌心大,上面的字更小,不免因看不清而蹙眉。
    媚娘伸手取过来,又递回去:“是木芙蓉膏。”
    皇帝就打开装着药膏的小瓷罐:“媚娘接着说就是了。”
    木芙蓉膏是以芙蓉花叶、黄芩、黄柏等加上蜜调和,做成一种外敷的清凉膏,颇有消肿止痛之效。
    媚娘在说,皇帝就替她将药涂在手腕与手指关节上,边听边时不时问两句。
    直到媚娘说完,殿中已经全然弥漫开药膏甜中又略带清苦的气息。
    皇帝闭上眼,重新在脑中过了一遍如今东西的局势,再次睁开眼时,露出了几l分笑意。
    然后又感慨道:“媚娘,还好朝中有你。”
    凡是战事,时间拉的都很长——哪怕是像苏定方当年灭西突厥一般突袭战,可能具体的交战过程很快,但朝廷为了准备一战,从始至终花的时间绝不短。
    更别提战后,还有论功、论罚,重新调度官员、守备、边防等诸多事项。
    往往一场战事的后续,能绵延经年。
    比如这一回与吐蕃之战,估计哪怕年后,都还会有陆陆续续跟这一战相关的庶务,需要呈报御案处置决断。
    这对上位决断者的体力和精神,都是极大的考验。
    就像战争有时候打的是后勤,这处理朝政大事也是,得有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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