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是给外邦来宾们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
    毕竟,这些国家中,不少都是彼此有世代大仇的,比如这次来的大食国使团,跟大多数中亚国家都是有仇的。
    完全是那种,只需要擦肩而过,说两句‘你瞅啥’‘瞅你咋地’,就能立刻提刀互砍的仇恨值。
    但甭管他们有什么仇什么怨,大唐这可是新岁将至,自然不允许在自家的四方馆发生什么流血斗殴事件。
    大唐有严格的律法规定:“诸化外人各类相犯者,以(大唐)法律论。”[1]
    言下之意:不要跟我说你们国家怎么样,更不必提在你们那提刀快意恩仇不犯法这种话,进了大唐,全都按照大唐律法来!
    但仇恨这种东西,最难压制。如果只靠强压也不靠谱,多年前,崔朝就提议,建个马场和斗鸡场,让他们‘竞赛’去吧。
    因是冬日,怕骑马风寒,姜沃与王神玉就是坐马车去四方馆的,路上姜沃还跟王神玉笑道:“自打有第一批使臣入长安,周王就总在休沐日,让人提着他的几笼子斗鸡,到四方馆来。”
    别看李显的斗鸡参加国内战总输,但这并不能打击他的热情,还直接上国际场。
    他一身亲王服制过来,四夷再一打听,啊呀,还不是寻常亲王,而是大唐天皇天后的嫡子,谁敢赢他?倒是大大满足了他的好胜心理。
    后来,还是曜初限定他,每旬只许去一回。
    而皇帝已经懒得跟次子为此事生气了,甚至有时候还能自嘲一下:“朕曾盼着儿子们似父皇般英明神武。”
    “此期也不算尽数落空:显儿在爱斗鸡这件事上,倒是随了父皇,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确实,当年太宗皇帝也挺喜欢斗鸡这项娱乐活动,天策上将时期,还有文学馆学士,专门给他写《咏寒食斗鸡应奉秦王教》。
    这怎么不算肖似其祖呢?
    *
    才未出建国门,远远便听见车马声喧。
    姜沃与王神玉从马车帘内看出去,看架势,是今日又有新的使团到了。
    周围负责维持秩序和安保的金吾卫,见带着宰相印制的马车路过,迅速放行。
    而姜沃刚进四方馆大门,就见到正堂内,一个满身金光闪闪番邦国王打扮的大胡子中年男子,紧紧抓着崔朝不撒手。
    他的汉语说的还很流畅,只有一点口音:“崔使节!真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到你!”
    “多亏我泱泱大唐上国,天恩威相平定吐蕃与西突厥,我今岁才终能入唐,还能再见崔使节一面!”
    而这国王身边还有个臣子打扮的人,着急的恨不得扯他衣裳,只在旁道:“大王,不是崔使节了,是鸿胪寺少卿。”
    那国王充耳不闻,依旧拉着崔朝不放:“崔使节可还记得当年去阿赛班国之事?”
    听到‘阿赛班国’几个字,站在廊下的姜沃顿时了然,却又恍如隔世。
    出使阿赛班国,这就是她与崔朝见第一面的缘故了——
    当年因为李承乾的男宠事,二凤皇帝大怒,把魏王李泰,晋王李治的属官全查了一遍,容貌过人的,就从儿子身边拎走,塞到了鸿胪寺。崔朝不用说,第一个就被皇帝拎出去了。
    当时魏王势大,从他府里出去的人无人敢惹。但崔朝就不同了,一来晋王当时不显,二来崔家还要折腾他,就令鸿胪寺给他安排了一件出使偏远小国的苦差事。
    那时候,西突厥还不属于大唐,那条西域路艰苦而危险。
    晋王很担心朋友出事,所以拜托到当时还在太史局的姜沃这里来,请她起一卦平安。
    而那不但是她与崔朝第一次见面,亦是皇帝第一次见到媚娘。
    姜沃望着这阿赛班国王——她听崔朝说过,这国王对他特别好,走的时候,亲自送出国都很远。
    如今看来,不只是小国对大唐的仰慕,还有一半是个人颜控的缘故啊。
    此时阿赛班国王依旧不松手,只继续摇着崔朝的袖子道:“崔使节风采依旧,更见雅重,令人一见心折。倒是我已经老了,您看我胡子都白了……”
    旁边的臣子面如土色:您再不放手,就不是老了,是要无了!
    不比沉浸中的国王,臣子已经看到,大门处进来两位紫袍金带,显然是大唐宰辅的官员。
    其中一位,还是女子。
    阿赛班国属于对大唐很仰慕,一路奔赴长安来的过程中,也都是尽力打听过大唐朝堂事的。何况他们在西域刚刚亲自经历过‘公主将军平定西域’的震撼。来的路上自然也打听到了,如今大唐是天后摄政,朝上还有一位女宰相——
    崔使节就是这位宰相之夫。
    大王,咱们是来朝贡的,您抱着人家宰相的郎君不撒手是咋回事啊。
    *
    终于告别了心情激动的阿赛班国王之后,崔朝整了整自己绯色官袍被扯皱的衣袖。
    然后按照朝中的规矩,公事公办上前行礼:“不知王相,姜相至此,有失远迎。”然后又含笑问道:“二相是来查验鸿胪寺差事的?那下官愿为导引。若有不足,还请二相指点。”
    王神玉笑道:“你们不必管我,我自己转转。”
    崔朝还是给他寻了个年轻的掌客官,并叫了两个金吾卫陪同:“今岁新的使团多,不是各个都认得大唐官员服制,亦有不通汉语的当地王族,别让他们冲撞了王相。”
    王神玉就兴致勃勃自己转去了。
    而崔朝知道姜沃来,是为了看什么,就笑道:“他们几个初来乍到,对鸿胪寺的差事也不通,我就先让他们去试着办一场各国使团的马球赛——这种差事做错了也是有限的。”
    一场娱乐赛事,稍微有点失误也没关系,反正是玩。但反过来说,要组织好一场参赛人员复杂的马球,也绝不是简单的事儿。
    很能看出一个人办事的水准。
    崔朝边引着姜沃往后面马球场走,边自然而然道:“公主府上多有诗会、节宴等事,这些庶务的料理,驸马总得会吧。”
    姜沃颔首,又问道:“那么如今你瞧着,这里面谁更好些呢?”
    崔朝笑道:“咱们之前不就有看好的人吗?这会子他们到了鸿胪寺,我看的更清楚,依旧觉得那孩子不错。只是,最后还是要看公主的心意。”
    姜沃接过来:“是啊,春花秋月,各有所好。还是凭曜初喜欢吧。”毕竟能留到最后的几个驸马候选人,各方面都过得去了。
    他们做长辈看好的,未必是曜初看上的。
    马球场已经在眼前。
    姜沃一眼就看到站在马球场边上的几个少年郎,都是容貌体态经过挑选的人,皆是身姿挺拔眉目俊美。
    且他们入鸿胪寺,都是先给了从九品掌客的官位,按制着青色的官服,远远看过去,让姜沃想起红楼梦中的描述——好似一把子鲜灵灵的水葱儿。
    又像是一丛修直净挺的青竹一般赏心悦目。
    姜沃的感慨不由脱口而出:“看着这些少年郎……”年轻真好哎。
    崔朝侧首等她说完。
    姜沃:啊一时忘记了并不是自言自语。
    但多年宰相也不是白做的,姜沃面不改色语调流畅道:“看着他们,我方知,我更喜欢岁月沉淀之美。”
    崔朝笑而摇头。
    第265章 定驸马
    上元三年的正月初一。
    外头的天还是黑丝绒一般的墨色,含元殿前就已经站满了文武百官、外邦使节、护卫仪仗……甚至单奏宫大典雅乐的太常乐人,就足有数百人。
    钟、磬、柷、敔之音不绝于耳。
    姜沃都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参加的第多少个元日朝贺大典了。
    新岁大朝贺的流程数十年不变。
    于她自身而言,这朝贺与贞观年间区别只是身上的朝服愈加隆重,站位愈加靠前,从殿外挪到了殿内,现在就站在丹陛之下。
    但如今,她并不觉得孤独了。
    姜沃的目光从上方的天后,转向距离她不远处的曜初。
    殿内,有她们。
    而此时殿外黑压压数千人的官员中,亦有城建署、出版署和尚药局的女官们。
    她们虽还数量零星,站位也不靠前。但姜沃自己,当年也只是太史局的司历,元日之辰站在殿外广场上的后方,别说看不见皇帝本人了,连大殿的门都看不清。
    思及此,整个朝贺大典,姜沃心情都很好。
    待宰相们代表百官诵过诸文贺表,而诸番邦使节也上贺表,报贡物后,天光也大亮了。
    朝贺大典至此方了。至于接下来,宫中摆宴飨,就不是每个官员都能参与的了。
    绝大部分官员都是站成了冰棍后,也不得赐筵,出皇城各回各家,路上还会遇上交通大堵塞。
    每个大年初一,都是对体力和精力的极大考验。
    *
    宰相们自然都得入宫廷宴飨。
    姜沃刚落座,便见礼部尚书许圉师走过来:“姜相。”
    “许尚书……”姜沃原想给许尚书贺新岁吉祥快乐的,但一见许圉师满脸憔悴,就觉得自己喜气洋洋的祝福,似乎有些不合宜了。
    她换了情真意切的语气:“许尚书辛苦了。”或者说受苦了。
    要不是正月初一落泪不吉利,许圉师听到这等关切之言,真是差点老泪纵横。
    他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哟——
    先是太子入礼部,许圉师当即就失眠了好几日:礼部这座小庙怎么容得下太子这尊大佛?
    果不其然,接连出了公主出降礼制和为父母服丧的丧期改制两件大事,尤其是后一件,在朝野间掀起了极大波澜。
    好容易熬过这些事,而太子殿下也因养身体不常来礼部,许圉师以为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后,晴天一个霹雳——
    二圣把他叫了去,把为安定公主挑选驸马的事儿交给了礼部。
    许尚书一听这件事,当即就想致仕。
    毕竟听听帝后那一连串标准吧:容貌端正齐整、行止庄重,父母有家教、家中户籍清白,亲属中无有作奸犯科者,家中三代无恶疾者……
    不过许圉师到底不是王神玉,他是愿意做官有上进心的人,不然不能把太子事也硬生生咬牙熬过去。
    作为官场老手,许圉师无师自通‘找水鬼’之法:哪怕不能做替身,也得多拉两个下来。
    当即就跟二圣禀明,这户籍和亲属事,得京兆尹去查,这驸马候选人的身体状况,得尚药局的大夫来查……速速把责任细化分摊下去。
    皇帝点头允准,也是,术业有专攻,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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