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听了太多的账目数字,又听了许多关于纸币发行政策,储备铜钱量等大事的讨论。
    大议事会上,精神一直紧绷,
    此时实在是有些累了,不愿再多想头疼之事。
    姜握吃着端午特有的艾草青团,只是在心里希望,若后世的‘朝代’,无有“惜此神技,创自妇人。”的感慨就好了。
    *
    “画一幅自己心中的画祖画像,是我给学生端午休沐布置的作业。”
    王鸣珂忙完抬头的时候,见姜握在望着她背后的画嫘神图发怔,就边活动手腕边与姜握闲聊。
    姜握回神。
    上阳宫学校的十二学院内,包含艺术学院,下设有美术学类专业。故而如今丹青院中的女画师,并非只有鸣珂。
    她之所以这么忙,除了她画技精湛外,也是身份特殊,不管圣神皇帝还是姜握,都更信任她的缘故。
    而且每个画家的画风是不一样的,尤其是绘制人像。第一版纸币上的【百业图】,自然还是出自一人之手,画风统一最好。
    因此给王鸣珂忙坏了。
    主要是有的行业她还不甚了解,比如她从来没有出海过,自然不了解女航海士的衣着动作该如何画,只好现去上阳宫学校里请教相关专业的学生,请她们给自己表演一下。
    除了王鸣珂忙的席不暇暖外,旁的画师也都各有各的工作。
    譬如今日文成见到的,西域城池风光,这背景图就并非出自王鸣珂之手。
    她这次主要负责人物图。
    更有……
    姜握见王鸣珂忙完了,就开始跟她漫无边际地闲聊放松:“这回纸币上的青色龙文花栏,含平画的很好,可以让她开始想纪念币上的纹饰了。”
    纸币防伪,除了大幅的人像和风景画外,还有一些边饰纹路,比如框住律法条款的文花栏。
    第一版纸币,最终选用的文花栏,便是青色龙纹的变体。
    绘制者:裴含平。
    听姜握说完这话,王鸣珂再次用一种‘为官不善’的眼神看她。
    从前太子李弘的太子妃裴含平,是王鸣珂最喜欢的学生之一:无她,两人毕竟曾经是同行,都做了倒霉的李家太子妃。
    有这一重缘故,王鸣珂是喜怒随心天真烂漫的人,她不由就对裴含平偏心一点。
    而裴含平与王鸣珂热爱丹青不同,她选择入美术专业,主要是……太平不停地游说嫂子裴含平,让她也去上学,不要只‘青灯守道观’。
    裴含平觉得:如果不能考上上阳宫学校,太平公主大概不能算完。
    于是她认真研究了下上阳宫的各专业,最终选择了艺术学院美术专业——
    对她来说,一来艺术学院最好躺平,二来可以就近接触下偶像(王鸣珂的话本和游记她看了许多遍)。
    之所以好躺平,是因裴含平本就是世家出身,从小被母亲以‘高门贵妇’为标准培养。
    她从前所学,主打一个广博而不精深:读书识字、琴棋书画(只画技一道,就花鸟、山水、人物皆略有涉猎),纺织女红,甚至于洁备酒食,以奉宾客等,她都学过。
    于是她就从道观转移到艺术学院躺平。
    这回王鸣珂忙不过来,自然把躺着的裴含平给薅了起来。
    而裴含平还是一如既往对自己认识清醒的性格:她觉得自己山水人物都不精通,倒是家学渊源,对自古至今各种纹饰(主要是衣裳首饰也多)颇为了解。
    她为人又安静细致有耐性,最后慢工出细活画出的文花栏,从数十张候选表中,被圣神皇帝挑中。
    而去掉糊名,皇帝发现竟是前儿媳所做,也觉颇巧。
    还对姜握道:“从前只觉得那孩子遇事只会躲。”
    姜握笑道:“她躲来着,这不被王鸣珂薅下来做新的小水鬼了吗?”
    于是……
    姜握跟王鸣珂撇清自己,不是她‘压榨裴含平’,而是陛下点名,让裴含平再画几款文花栏,用在纪念币上。
    王鸣珂心道而不敢说:陛下跟先帝哦,真是夫妻俩。
    因又一次想到先帝,她不由转头对姜握道:“你今日看起来是有些累了。不如,咱们去戏剧学院看她们编戏曲吧!”
    说来也巧,上阳宫里也正好有一个带‘梨’字的宫殿群,因遍植梨树,花开如雪,称为梨霜宫。
    这就让姜握想起后世将戏剧班子称为‘梨园’。于是当时划分宫殿,她就将此地划给了艺术学院。
    而梨园鼻祖,也是老熟人——李隆基。
    是为“玄宗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二百,教于梨园。”[1]
    故而后人以梨园子弟称戏曲演员,更认李隆基为‘后代奉以为戏曲之祖师。’
    也就是说,要是按史册来,上阳宫戏剧专业里的‘创始人’画像,还得挂上李隆基呢。
    姜握思绪放飞:不知道先帝愿不愿意代领这个荣誉。
    *
    不过这一日,她与王鸣珂,并没有去成戏剧学院,看王鸣珂的《东女国》系列改编戏曲的排演。
    有御前宦官一路找到了丹青院。
    见到姜握回禀道:蜀地进贡了一只祥瑞‘白豹’。据兽坊说与之前的豹都不同,圣神皇帝让人转告大司徒,要不要去闲厩五坊看一看。
    白豹?
    姜握想,大概是可怜的白化病豹子吧。
    那当做祥瑞被进贡也好,不然在野外只怕难活。
    王鸣珂一听有新祥瑞,她也不想去看新戏曲了,她表示也要去看与众不同的‘白豹’。
    然而,等姜握站在笼子前面的时候,就明白了为何闲厩五坊特意上报,这次蜀地送来的‘白豹’与之前的各种豹都不同——
    因为,这根本不是豹子啊!
    姜握望着笼子里面熟悉的,黑白相间憨态可掬的动物:这,明明白白是一只大熊猫啊!佛祖来了,都不能否认,这就是一只大熊猫啊!
    就算古人不知道它叫大熊猫,但从汉代起就有过记载,应当知道‘食铁兽’吧。
    最起码也该知道这不是豹子。
    蜀地官员这岂不是欺瞒圣听?
    姜握转头与圣神皇帝把疑惑道出。
    皇帝负手立于笼前,细细打量了下:“这便是食铁兽吗?”
    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原来是这种‘白豹’。那蜀地官员也不算说错——”
    圣神皇帝与姜握解释:“《尔雅》中有言:貘,白豹也。后有晋人注释:貘似熊,黑白驳,能舐食铜铁及竹骨。”*
    姜握:……懂了,可能蜀地官员觉得,食铁兽这个名字,不能体现他的文化底蕴。
    原本想来吸大猫的姜握转过头去,与当年见到鸵鸟一样,与笼中的大熊猫面面相觑。
    第365章 王神玉致仕
    这日,闲厩五坊,姜握并没有接近到大熊猫。
    她与皇帝确认过蜀地官员不是欺君罔上后,原想再走近些,久违地看看国宝滚滚,结果被皇帝和鸣珂一边一个止住。
    鸣珂先道:“书上有记,食铁兽极凶悍的,齿利如钢,名曰‘啮铁’。”起初听白豹,鸣珂也没有对上号,但姜握都说到食铁兽,鸣珂倒是想起来了。
    “蜀都赋中有记,其舔舐铁器,须臾可去数十斤!”然后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姜握。
    言下之意,铁都如此,你够被食铁兽舔几口的啊?
    姜握:可是它们吃竹子都挑嫩的吃。花花(某熊猫明星)吃苹果都要好久。
    皇帝则劝道:“你认得它,它未必认得你。”
    姜握到底还是听劝,站在了贡兽坊饲兽者画的安全线外。毕竟,这不是熊猫基地里的滚滚,是野生的滚滚,而且,它到底是熊!
    尤其是回去的马车上,姜握又问过了皇帝,这只大熊猫之所以被抓住,正是因为从山上闯入了村落,咬了村民的羊。
    姜握记得,走近科学还是今日说法来着,也曾报道过类似的事件,熊猫也是能够吃肉的,甚至原本就是肉食动物。
    那只好由兽坊养一养,她才能近距离接触大熊猫了。
    “它们喜欢吃蜀地的冷箭竹。”如今朝上多用竹纸,之前为了研究竹纸,司农寺下属的田亩中,倒是试种过不少种类的竹子。
    只是洛阳和蜀地到底水土不同,大概竹子口味也不尽相同。
    好在这只滚滚是已经落魄到返祖吃肉了,大概对竹子也不会太挑剔。
    *
    是夜。
    姜握在灯下画大熊猫,画熊猫墨笔一支就够了。
    这可必须得加到动物版纪念币上。
    皇帝站在她身后看她一笔笔画食铁兽。
    此为蓬莱宫,并非姜宅——明日有端午休沐前的最后一次常朝,未免早起奔波入皇城,姜握就再次借住在皇宫。
    夜里还借了皇帝的纸笔画滚滚。
    其实今日,只有姜握自己带着八百层滤镜,看出了熊猫的憨态可掬。
    皇帝和王鸣珂还是把它当成异色熊来审视的。尤其是在传说中,食铁兽的还属于战斗力超群熊。
    因此拿过姜握的图,皇帝不由道:“在你眼里,食铁兽是这般体态肥腯,优游恣育?”
    果然是仓廪实而知礼节,看来在她家乡那边,‘人人’过的实在富足,因此连食铁兽都如此憨态,并无熊的凶暴之色。
    皇帝能从她的笔触里感知到,她对食铁兽,有着与当日见到鸵鸟(已正名非神鸟)截然不同的欢喜。
    也是……毕竟是相同的黑白配色。
    彼此看着顺眼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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