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甩’出来的玻璃,注定了中心厚边缘薄,只能切割合适厚度的部分来用,因此做出的平板玻璃面积有限,而且透明度和平整度也不会很好。
    第二种玻璃的质量更好些,但制作起来成本和技术要求更高:需要在特制的大型钢铁圆筒状模具里吹制‘玻璃球’,等玻璃冷却后切开,再慢慢加热使玻璃摊平变成一块平板(这对温度和玻璃工技术的要求就高多了)
    而以上两种法子,其实也都是随着冶炼‘高炉’的出现,才能从想法变成现实。
    最先更换玻璃窗的,当然是明堂。
    明堂为皇帝布政之所,换了玻璃窗后,名副其实变得更‘明’了。
    而姜府中,因崔朝这两年在养病,倒是没有大改。
    只是姜握的书房换了两扇玻璃窗。
    此时她透过玻璃窗看着走进来的辛幼萍,忽然还挺怀念当年‘白纸糊窗堪听雪’,那种雪打在纸上沙沙的声音。
    *
    辛幼萍起初以为大司徒在看窗外风景,后来才发现,大司徒在看玻璃窗。
    而大司徒书房的两扇新窗,自然也让辛幼萍想起了祖父——
    祖父是在去世前一年,收到了两大块平整透明的玻璃。
    这种从京中城建署直发的极贵重物品,到陇西道后,是当地驿长亲自带人送过来的。
    拆开层层包裹,直到他们和辛相一起,亲眼看到玻璃是完整没碎的,驿长才松口气,请辛相签了字复命京中。
    辛幼萍记得,很快祖父就叫来了匠人,按照玻璃的尺寸重新给他改了书房的窗子。
    之后何止全家人,凡来探望的亲友,都得来参观下祖父的玻璃窗书房。
    祖父又按照大司徒信上所写,在玻璃窗下放一块反光镜,屋里就更亮堂了。而且冬日无需开窗就能看到外面的风景。
    那时候,她常陪在祖父榻前,用棉布小心地擦去冬日里玻璃窗上泛起的雾气。
    这样祖父就可以坐在窗边看雪景,而不用冒着染风寒的风险开窗或是出门了。
    那年看着院中的白雪红梅,祖父捧着热茶道:大司徒在朝他就放心了。
    如今水泥也好、玻璃器皿也好,虽未到常见如陶罐瓦罐的程度,但在家底丰厚的簪缨之族看来,已经不算什么奢侈品了。
    起码早就不用像当年水泥路刚出现一样,搞什么‘拍卖’,还拍卖‘拍卖会名额’,简直是套娃似宰肥羊。
    然而……
    辛相望着窗外对孙女笑道:旧的奢侈品去了,大司徒总是有法子,创造新的奢侈品。
    玻璃窗要不要?
    想不想家里亮堂堂的?
    想不想可坐在室中视外,无微不瞩?
    掏钱就能拥有哦!
    并且继从前那篇《玻璃镜赋》后,王勃又再次写了《玻璃窗赋》,写的那叫一文昌流丽、美轮美奂,于是城建署玻璃坊时隔数年,再次出现了高价拍卖“预订玻璃窗名额”的盛况。
    是的,卖的还不是平板玻璃本身,而是预订名额。
    据说负责研究平板玻璃的秦研究员,那段时间每天嘴角都是放不平的,需要身边的学生提醒一下‘老师您别笑得太明显’才行。
    秦研究员:唉,她也不想笑啊,但无奈赚不完……钱根本就赚不完啊,真愁人!
    辛幼萍当时还替祖父做剪报,将《玻璃窗赋》这一篇剪下来,就压在玻璃窗旁的炕桌上。
    祖父对着明净透明的窗看这篇《玻璃窗赋》,显然心情更好了。
    好到还让她开钱匣子取了三贯钱,让她寄给大司徒。
    辛幼萍:给钱了!那祖父真的是很高兴了。
    *
    姜府。
    辛幼萍也不是无缘无故想起这些事的——
    也是因大司徒问起了她,祖父生前有没有留下什么别的话,做了些什么事儿。
    她起初以为自己会紧张,可后来,面对大司徒的眼睛,辛幼萍不自觉就放松下来,并且越说越多。
    直到起身告辞的时候,才发现,她来的时候是午后灿烂千阳之时,如今竟然已经临近黄昏了。
    *
    辛幼萍离开后,姜握开始整理从长安几处旧宅中带回来的东西。
    今岁去长安,除了送崔朝至乾陵,姜握还把所有长安几处‘旧日姜宅’内她惦念之物,都带回了洛阳。
    自此,姜握在长安的宅院也好,崔朝从前留下的产业也好,她无心再去打理,就都分给了几个孩子,她们府上都有属官可以帮着料理(婉儿的想来也不用她操心)。
    从长安回来的路上,她还在与圣神皇帝说起:自此,她在长安就没有‘房产’了,更是只能蹭住皇宫。
    正如过去半年在长安,不管是在乾陵圣陵行宫,亦或是回太极宫掖庭小住,又或是住到大明宫去,她都是借住皇宫。
    直到回到洛阳。
    其实今日辛幼萍并非自己来的,她入洛阳后既被曜初留在东宫,此番与其说是她按照祖父吩咐上门拜见大司徒,不如说她直接搭了皇储的顺风车来的。
    姜握回到姜府的第一日,曜初和阿鲤就都来了,太平和婉儿甚至到的更早些——她们自然都来探望姜握……回到洛阳后独自住在姜府好不好。
    辛幼萍告辞后,其余人是想留下陪姜握的。
    但姜握都让她们回去了。
    她总要习惯自己待在这姜府中。
    孩子们也无有敢违拗的,虽各自惦念但也只能各自离去,倒是姜府今日轮值的女亲卫长,前前后后被不同的人嘱咐了好几遍,紧张到恨不得时时刻刻陪着大司徒。
    姜握无奈,只好让她守在书房院内,透过玻璃窗就能看到她的地方。
    夜色中,她忽然觉得这府邸很大。
    她从前未觉察到的大。
    眼前堆着许多箱笼,姜握有些不知该如何着手。
    索性先在一只箱子上坐下来:或许让她觉得宅子大的,不是一间间房舍,而是安静与影子。
    姜握知道,如果她想要什么点心宵夜,厨下还能送来一模一样味道的。
    但她也不太想要了。
    “你随我回去吧。”
    姜握回头。
    她原是不知道坐了多久,忽然听到皇帝的声音,还以为是听错了,略带些茫然转头。
    皇帝是在门口站了片刻的。
    她们自长安回到洛阳,皇帝当然也担心她骤然回到姜府能不能适应。后来得知孩子们都去陪着才放心了些。
    然而阿鲤自宫外归来告诉她,太母不肯留她们住下,还特意强调了下连‘阿鲤都没被留下’。
    皇帝实在不能放心,就出宫来瞧瞧。
    果然随着亲卫指引来到书房,就见她坐在一只木箱上,看着满屋旧物出神,当真是楚楚谡谡,孤意在眉。
    姜握望着皇帝,点了点头。
    在回宫的路上,姜握忽然道:“今年冬日,咱们再糊一次纸窗好不好?”
    皇帝应声:“好。”!
    第378章 禅位之意
    神功元年秋。
    二十四岁的杨小藜自城外归来,赶在宵禁前回到了家。
    从前为了减省开销,她与母亲就凑活住在南市租赁的酱菜铺后面。都不是一间单独的屋,就是木板隔出来的一块数尺见方的地方罢了。
    如今,她们母女已经在南市旁的坊中,购下了一座小小的房舍。
    虽房舍不大,但在神都洛阳能有这么一处房舍,也是极不容易的。
    除了母女俩多年的积蓄,杨小藜还向署衙申请了一部分的女官贷——
    出版署和城建署都设有给本署女官、女吏的一些无息贷款。
    而出版署下设的数处官方抄报处、报亭,也供给神都中或是因和离/守寡,或是欲读书而家人不许等手头窘迫的女娘可贷银钱。
    不过针对民间所立的贷就不是全然无息的了,一来为防一人借去太多,二来也防着人大量借钱后反而去放高利贷生利。
    因此针对神都女娘的贷款,是验过户籍身份无误后,只有前十贯是无息的,三十贯内利息也较官贷低一半,再若要再多借,利息就会逐渐走高。
    而十贯,原也足够一个女娘(哪怕带着孩子),从头租赁屋子支应过头一年生活了。
    何况若是单身的女娘,原也可不独自租赁坊中屋舍,既昂贵又有些不安全。
    如今京城周围的县、甚至村都有女校,识字的可以去试一试应聘老师或是后勤,哪怕不识字的女娘也可以去应为厨娘、洒扫、纺织校服等事。
    再不济,哪怕学校中恰恰没有任何一个岗位(这种情况是极少的,往往都是缺人的),女校中也有教职工以及学生宿舍,落单的女娘也可以凭户籍去租一间【一难舍】,不但比神都中的房舍便宜,最要紧的还是安全。
    之所以叫做【一难舍】,是因在房舍入口都写着一句话:人生在世,谁能不遇到一件难事?
    也是取一个“每位女娘从这里搬走,都是渡过一难”的柳暗花明吉利之意。
    因此杨小藜每次跟母亲说起,都道她真是极幸运的了:八岁时南市抄报铺的刘融副管事就告知上阳宫女校事,并最终说服她第一批进去读书。
    而如今京中的小女娘们再想直接考进上阳宫主校,都不是难,而是不可能了。
    在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就读后,女校学生是呈指数式增长的。
    上阳宫占地再大,也经不住洛阳是京城,人口众多。
    以至于如今上阳宫女校内,就不再设下舍(初等班),而是将下舍开成数十座分校,散落在洛阳城数坊内,负责女娘们的启蒙教育。
    成绩好考入中舍及上舍的女娘,才能再到上阳宫主校来念书。
    但据杨小藜看着,以现在学生的增长速度,再过几年,只怕中舍都要挪出上阳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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