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开门的那个小厮,总共就三个人。
    而这穿着缥色衣裙的姑娘,一眼就给了大家她是这个府
    里当家人的感觉。
    她的模样和气质,都完全超脱了霍海棠的所有预想,使得她对于周梨这个大家私底下常常挂在嘴上,且又十分看?不上的乡下丫头,忽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直觉告诉她,这周梨和她娘马氏不是一类人。
    只不过她看?着周梨身?后总共就两个人,而她们母女身?后丫头婆子乌泱泱的一大群,都快将周家门口这石阶给挤满了。
    可如此强烈的对比之下,她仍旧觉得周梨那边,给的感觉好像还是比她娘这边有气势些。
    果然,要?比气势,不是光人数量占多就能?赢的。
    马氏也愣住了,只不过她的心里活动没有霍海棠这样丰富,她就单纯震惊,一个乡下丫头不可能?这样水灵,坚决地认为是敲错门了,甚至还抬头确认是否是周府。
    周梨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母女俩,早就已经探查好她两人的身?份了,“贵客临门,实在是有失远迎,两位快些请进。”她一句客套话说?完,这才打量起马氏母女俩,“听我家小厮说?,两位是将军府上的,只是不知两位是?”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梨又万分热情地邀请她们。
    马氏也还没来得及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听到周梨问,实在是骂不出口,于是只清了清嗓子,原本是要?摆摆架子,把将军府夫人的派头拿出来的。
    就被霍海棠给抢先了,“这是我母亲,你既然是阿聿的娘子,那也要?唤她一声婶娘才是。我叫海棠,往后你到了家里,我总算是有趣了。你不晓得一屋子都是些木头人,好没意思。”
    周梨当然知道她是霍海棠,只是没想到她和霍三娘所说?的有些出入。
    其实不怪霍三娘,是霍海棠这人比较倨傲一些,她是瞧不上那些庶女的,又自恃肚子里有几分墨水,能?写出坊间人人追着爱看?的话本子,便越发高高在上了。
    在她那眼里,家里从?底下的小厮到上头的老祖母,都不过是她话本子里角色的模子罢了。她看?不上他们。
    但她也看?不上周梨,此刻对于周梨更多的热情,还是因为新角色的加入和她与自己所预想的样子截然相反而有些兴奋罢了。
    母女俩被周梨请进了厅里去,这小半月里,花木虽已经在拼命重生,但仍旧是一副破败样子。
    好在各家各户都是如此,谁也笑不着谁。
    于是马氏是打算等上了茶水来,再给周梨一些下马威的。所以当阿叶来奉茶时,她看?都还没看?,只端起来就张嘴说?:“我们府里虽是比不得宫里,但也不是什么茶叶都能?入口的。”
    周梨涵养极好,但更多的是对于马氏这样没有脑子的人而惊讶,“这是挈炆从?宫里带来的,夫人若是喝不惯,我叫人去换别?的。”
    这话好叫马氏没脸,自己又不是那种聪明的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气得将那茶盅放下,有些恼羞成怒:“向我炫耀了不是?我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尝过,要?你来教?我?”
    周梨微微侧着头,嘴角含笑着打量她发怒,那个目光看?起来,就仿佛是见街上杂耍的猴子一样。“夫人贵为将军夫人,自然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是尝过的。”
    这让马氏一番没皮没脸的撒泼后,忽然意识到,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凭何这样看?着我?”
    “噗。”周梨终是没有认出笑出了声,她虽然一向不喜欢男人三妻四妾,但是面对着此刻的马氏,她倒是觉得霍南民合该另外?娶小老婆。
    整个场面,霍海棠都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局面中,她几次想开口将她娘的话打断,一直没个机会。
    如今听见周梨笑,脸也忍不住跟着滚烫起来,终于是忍无可忍,将声音提高了一下,“娘!”只是那声音里不晓得抑着多少怒火。
    但周梨的笑明显是激怒了马氏,她气得倏然站起来,甩着手里的绢子,“哼,你笑什么?笑我在将军府过得不好是不是?可我在将军府过得不舒坦。难道你以为你去了,那老妖婆就能?真心待你?要?真是这样,她也不会逼着我上门来,自己早就亲自来了。”
    她说?着说?着,情绪明显是有些失控起来,竟是嚎嚎大哭起来了。
    霍海棠已经慌了神,她虽擅长在话本子上写家长里短,但现实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却是手足无措。
    也慌忙站起身?来,企图要?去劝,但才伸出手就被她娘马氏一把将手拍开了,“你个没有良心的讨债鬼,少来假惺惺,你要?真心疼我,就不会看?着那老妖婆如此欺辱我踩踏我。”
    “娘,要?不咱们先回去。”霍海棠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觉得丢人,一面使唤着跟来的众多婆子,将她娘给拉出厅里去。
    然后才紧张地看?朝仍旧云淡风轻坐在那椅子上品茶的周梨尴尬道:“府上的事情,我不信你们什么都没有打听,今儿我娘也来了,面子也算是给了,你们也早早搬回去吧,那边覃姨娘已经收拾好了院子。”
    霍海棠这时候忍不住想,若是有了白亦初和周梨到将军府里,也许她娘总是被欺压的这个角色,就该落到周梨身?上了。
    但她一看?到周梨这副样子,似也不是个吃素的,不晓得面对了祖母,是个什么龙虎相争的场面。
    马氏就像是一场闹剧,从?大门口骂着进来,又骂着出去。
    周梨想,她是骂够了骂解气了,但是覃氏要?的体面她一点没有做到,回去怕是有苦头吃了。
    而且这马氏是真没有脑子。
    见人走了忍不住问起霍三娘,“她这个做正?室的就这般模样,为何你母女两个日?子还这样艰难?”
    霍三娘对于马氏张口就骂人,且又话不过脑子的行?为举止,早就见怪不怪了。“她是算不得什么,那个小覃氏才是厉害角色呢!一个口蜜腹剑的,你到时候去了是千万要?小心,不要?叫她的外?表给骗了去。”
    周梨自然是不敢将覃氏和小覃氏轻看?了,尤其是那覃氏,一个丫头做成了将军府的老太君,要?说?她没有一点手段和心机,哪个能?相信?也难怪马氏一个官家小姐给她做了媳妇,硬生生给欺压成了那市井间的刁妇。
    当下也开始收拾行?李,安排家中人事,想着过两日?就搬过去。
    然隔天?下午,周梨就收到了几封来信。
    日?期虽不是同一时间寄出来的,却兜兜转转的,最后同一日?到自己的手里。
    其中有两封,还是云众山的来信,且都是从?东海寄来的。
    她先看?了日?期在前?的那一封,却道那沈窈不愿意吃药,这边她妹妹寄过去的银钱,她也不动,只说?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但是沈窕到底是戴罪之身?,他们也没法子将人弄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糟蹋身?体。
    周梨见此,心里想着一会儿同沈窕说?一说?,叫她写信去劝劝,或是再想办法找那祝子骞,看?看?他可是有什么法子。
    说?起来,也是好一阵子不曾听见祝子骞的消息了。
    一面拆开第二封,却发现第二封十分厚,不想一那信封一拆,里头直接就滚出来一封绝笔书信,是沈窈写给沈窕的。
    她没去拆,而是先看?了云众山信里的内容。
    可是随着目光往云众山那粗枝大叶的字往下移动,呼吸就变得越来越急促。沈窈死?了,算起来正?是上京闹风沙那些日?子。
    她本就带病,且到那头又十分水土不服,不愿意吃药,这样双重折磨下,本就一心求死?的她倒是心随所愿。
    只是她死?了,沈窕可怎么办?
    一旁干活的阿叶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忧心忡忡地走过来,小心试探:“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一面偷偷看?周梨拆的信,芦州来的还没拆,便松了一口气。
    周梨听得她的话,回过神来,将信放到桌上,声音有些缥缈,“你去喊窕窕过来吧。”
    得了这话,阿叶心里便猜了个七八,所以去喊沈窕的时候,将擅长给沈窕灌鸡汤打鸡血的千珞也喊来了。
    周梨这时候已经将芦州的家书看?完,家里那边一切都好,只是仍旧问着,他们什么时候能?得空回去,今年是不是也不能?一起过年等等?
    左右家是家中老小怀念他们了。
    抬眼见着阿叶连带着沈窕千珞都来了,便示意她几个都坐下来。
    沈窕也会察言观色了,阿叶虽说?她姐姐来信了,可那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所以此刻见到周梨,就急忙问:“是不是我姐姐病得更厉害了?我寄给她的银子,她没收到么?”
    花慧那个院子,周梨已经重新买回来了,萝卜崽带着沈窕一起下荷花池,把银子挖了出来,全部都存在了通宝钱庄的柜上,就想叫沈窈在东海宽裕些,任由她去取了看?病抓药的。
    但算着时间,还没到那边的账上呢!
    周梨不知道怎么说?,只将她姐姐的绝笔书递过去,“也许这对于你姐姐来说?,是件好事情。”
    一听她这话,沈窕哪里还不明白?她本能?地想将那信扔出去,喊着闹着说?不信,但是她又十分清楚如今自己是什么情况,于是只咬了咬牙,将那些个眼泪都吞进了肚子里,用?那颤抖着的双手,将信展开。
    眼睛温热一片,掉下来的泪水却是冰凉的,一下就将她姐姐沈窈字里行?间的解脱个对她的愧疚给打湿。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蹲下身?抱着膝盖悲伤地哭起来。
    千珞和阿叶你看?看?我看?看?你的,终于是上前?一左一右在她身?边蹲下来劝导。
    只不过沈窕失去的不止是她姐姐,更是从?今以后,这世间她再没有一个亲人了。这会儿再多的银子对于她来说?也都没用?,整个从?一开始的嚎嚎大哭到后面的无声哭啼。
    到了最后,整个人都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叫人极其担心。
    周梨见了,叮嘱着千珞,“你晚上同她一起睡,她便是去茅房,你也紧跟着,不要?叫她出事了。”
    她这个样子,周梨和白亦初原计划搬回将军府的事情,也只能?往后推迟几天?。
    却是没有想到,沈窈的遗书不止是一封,还另外?给那祝子骞也写了一封。
    所以隔天?祝子骞就来看?望沈窕。
    据寸步不离跟在沈窕身?边的千珞说?,那祝子骞话还挺多的,一个劲儿地说?,还都是劝着沈窕要?好好活下去,她姐姐舍不得花那些银子看?病,就是希望留给她好好生活的。
    沈窈呢,也是礼尚往来,也劝他早早放下姐姐,快些听父母之命的话,娶了表妹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反正?都是些积极向上的话,叫周梨这里晓得了,心里还暗暗谢祝子骞一回,心想也许有他的开解,那沈窕应该能?早早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祝子骞要?告辞走的时候,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哭得泪流满面的沈窕,口吻凄然:“你姐姐真是狠心,她叫我们好好活着,自己去一个人走了。你别?看?她性子那样泼辣,其实她胆子可小了,到了那边一个人也不知道怕不怕?”
    阡陌将这话和口气学给周梨,随后感慨道:“实在没有想到,这祝公?子真是个痴情种子,只是可惜造化弄人啊!”
    周梨也觉得他和沈窈的确是遗憾,一时不知怎的,想起一个旧事来。当初在芦州的时候,柳相惜也有一个姓祝的朋友,和一个姓温的官家小姐在一起。
    也不知如今这姓祝的公?子可是金榜题名,和温小姐如常所愿了?便想这下一次遇到柳相惜,且要?问一问他的。
    哪里晓得,今儿一早就得了噩耗,这金牌冰人祝子骞昨夜自缢于家中。
    周梨听得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击了一般,毕竟昨日?那个还笑眯眯站在自己面前?说?话,以沈窕姐夫身?份的口吻,将沈窕拜托给自己。
    那时候周梨还以为,莫不是祝子骞因为沈窈的离开,终于是决定?将这份感情尘封,从?今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了。
    哪里晓得,他选择的却是这样一条路。
    下午的时候,祝子骞的母亲来了,她是个干瘦的小个子,眼里再无一丝精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大的悲哀痛苦中。
    她是来找沈窕的,周梨有些担心,只亲自领着她去。
    不想她见了沈窕,就哭着说?:“我儿子如今已经去了,他素来念着你姐姐,我们做父母的如何不知道?可他是这上京第一冰人,祖上的基业不能?叫他坏了,做的也是那助人喜结良缘的事情,哪里有去拆了人家因缘的道理?所以他爹生气,将你姐姐留给他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净,如今只剩下那一封信,也全都打湿了他的眼泪……”
    她说?到这里,终于是说?不下去了,只拿两只干瘦的手捂着脸哭。
    沈窕呆呆地看?着她,周梨一时也不知沈窕到底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直至隔了好一会儿,沈窕那眼睛珠子才动了一下,哽咽着问她:“那,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祝夫人忽然朝她‘噗通’一声跪下来,“他和你姐姐生不能?同衾,如今人不在了,我也不要?再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只想将他们合葬。可是我们夫妻身?老,如何去得了千里之外?的东海?所以只求在你这里给个一二件你姐姐的遗物,送去与他再一处,也叫我这做母亲的,完了他一桩心愿。”
    沈窕没有拒绝,“您稍等。”一面擦了眼泪进去翻找,最后拿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藕色旧衣裳,“这是我姐姐以前?在家里时候穿的。”沈窕没有什么嫁妆,所以见着衣裳还好,便给一起收着带到周家来了。
    本来也是作为念想的。
    祝夫人得了衣裳,只朝她千恩万谢,又对周梨几回鞠躬道谢,方告辞离去。
    沈窕没有再像是周梨所担忧的那样,逐渐枯萎凋零,反而擦了眼泪,开始干活。
    千珞跑来和周梨说?,“她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天?不亮就爬起来干活,劝也劝不住,还说?要?和你们一起去将军府里,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叫那将军府的人欺负。谁敢朝你们动手,她就敢朝人动刀子,反正?她贱命一条是赔得起的。你说?她这是个什么鬼话?”
    周梨却是从?这话外?听出了沈窕并没有真正?地走出来,甚至打算是寻求一个正?常且光明正?大的死?因。
    “你去喊她过来。”周梨觉得,如果一个人丧失了活下去的支柱,那么有时候仇恨可能?就是唯一还能?支撑她选择活下来的信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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