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刻明连溪不单是那眼睛阴森,那不断在膨胀的肚子更?叫人觉得?可怖,听?到她这个时候还?喊自己, 在那明连城殷切期待的目光中,景允之只好?走了过去,十分不情愿地回了一句:“明姑娘,你叫在下作甚?”
    但是明连溪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整个人都沉溺于自己的迷幻世界中,双手乱抓乱舞,面上表情众人看去, 配着她那一双眼睛是叫人觉得恐怖的, 但她扬起的嘴角和她抖动的苹果肌,都分明在证明这个姑娘此刻不知遇到了什么欢喜的事情,笑得?那样开心。
    她就在这样的欢喜之中断了气,明连城仍旧不敢相信妹妹就这样死了,且还?成了一味药,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心中自然是接受不得?, 只在这漫天滚滚的黄沙里抓狂地不甘心大喊大叫。
    不过都于事无补了, 如果以?一个人的不甘就能将死者给重新召醒来的话,那这个世界还?成了什么样子?
    而明连溪在这最后一口气咽下后,那肚子快速地膨胀起来, 顷刻间便有那六七个月的孕相?,且那奎尼种子的根系发达, 力量强大,竟然有将她那紧身窄腰的衣裳给崩坏之相?。
    人虽是死了,但这最后的体面,她的哥哥明连城还?是想给她留住,只解下了自己的面巾又脱下中衣,将她那敞露出来的小腹和腰身给裹住。
    他是悲伤的,一旁的阿不力孜见此,不免是触景生情,想起他可怜的托依汗,但眼见着日头越来越高,空气越来越燥热,还?是提醒着大家,“我们得?继续启程了,到了傍晚,这一片会出现海市,到时候我的白骆驼也无法?辨别出正确的路途了。”
    于是大家收整一回,那景允之劝了明连城几?句。
    明连城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反正他没有将明连溪的尸体抛下,而是横搭在骆驼背上,用绳子绑得?紧紧的,然后与大家一起启程。
    他这一趟,也不虚此行,虽是没得?到阿不力孜女儿的骨灰,但最终这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得?到了大冬虫夏草,即便这是以?他血肉相?连的妹妹做了培养皿。
    而见识过那些沙贼,且这片诡异的沙漠,他也不想再来一次。他是亲眼看到妹妹如何在短时间里咽气的,他不确认自己下次来会不会还?有这样的好?运气给躲过去了。
    所?以?他那心底已经打算带着妹妹回去交差了。
    景允之和阿若几?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毕竟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来寻这大冬虫夏草的,所?以?见他将明连溪的尸体带着,一点都不意外?的。
    只不过出了这一茬子,即便接下来的路途他们紧赶慢赶,周梨还?是看到了前面出现的才小村庄。
    她心里一喜,拉着殷十三娘就说:“殷姐姐,那是我家!”不过也疑惑,怎么就忽然到桐树村了?而且还?是天灾前的样子。
    却不想此刻的殷十三娘一脸的恨意怒火,她所?见的和周梨所?看到的并不一样,而是那个负心汉,明明已经被挑去了手脚筋,眼下竟然生龙活虎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所?以?她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立即就挥舞着长鞭,再度要将那负心汉给打死。
    至于阿不力孜,眼下则忽然跳下骆驼,跑到那黄沙里,做出一个抱着孩童的动作来,然后嚎嚎大哭,又欢又喜,嘴里喊着:“托依汗,你是从?天上来看我的么?”只是他的怀里,还?没有进入海市的人看着什么也没有,一片空虚。
    后面的景允之三人见此举,只觉得?他们走在前面的这三个人神?情各一,两个欢喜一个怒意冲天,又见那夕阳斜落之相?,便意识到可能遇到那阿不力孜所?提过的海市了。
    只不过都有些疑惑,三人这神?情举动,唯独周梨是正常的,而那阿不力孜哭得?欢喜,一脸久别重逢的表情,分明就是见着死去的亲人了。
    而殷十三娘到处乱挥动长鞭,倒是好?像遇到了什么仇人?
    景允之忽然对他们所?看到的海市生出了些好?奇心,“难道?他们三人所?见到的海市,并不相?近?”这倒也是奇了。
    于是只朝身后的阿若扔了一根绳头,一面拴在自己的手腕上,吩咐着阿若:“我若走到前面,也是有反常之举,你便将我拽回来。”
    阿若应了声,一旁的明连城还?在失去妹妹的痛苦中,对他们所?看到的这海市并不热衷,只漠然地坐在骆驼上看着大家奇怪的行为?举止。
    景允之一切准备好?,便向前踏步走去,果然才走到了周梨他们的附近,眼前哪里还?有什么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反而是熟悉的宫殿,真姑姑正坐在花团下面给他缝袜子。
    他心中一喜,多少个午夜梦回间,他都梦不到真姑姑,却没想到竟然时光回溯,于是激动地朝前跑去,一面惊喜大喊:“姑姑!”
    景允之的表情一下就叫阿若猜到了他看到了什么,所?以?并没有拉绳子,反而是担心地看朝继续徒步朝着前面沙漠里走去的周梨。
    比起那自己一个人大动干戈的殷十三娘,和以?为?和亲人重逢的阿不力孜,周梨虽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但她却朝着那沙漠深处不断走去。
    看得?阿若心急如焚,转身拿起骆驼脖子上挂着的绳子,又朝那明连城拿了绳子来接在一起,前面套了一个圈,便像是那草原上的汉子们套马一样,朝着已经和他们已经拉开一大段距离的周梨套去。
    然此刻的周梨,正满心欢喜地走在桐树村里,眼下她正要去看自家的鱼塘,还?有鱼塘边上的果林里,她觉得?果子都要熟了,心里正后悔,应该带上篮子才对的。
    忽然,只从?那天空中落下来一个绳圈,竟然套在自己的身上。
    她下意识就以?为?是三婶捣乱的,正要出言喊人,忽然那绳子拽着自己朝后拉,她一回头眼看到自己要撞在一棵高大的皂角树上,吓得?连忙大喊:“哎,谁啊?快放手,我要撞到树上了!”
    只不过从?阿若的视角看去,如今她在那沙漠里被自己用绳子往回拽,大呼大叫的,仿若那失心疯的病人一样。
    而周梨闭着眼睛,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要砸在树杆上了,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穿过了树杆,皂角树出现自己的面前,她吓了一个激灵,心想自己这是变成了魂魄么?
    不然怎么还?能穿过树干而没有一点感觉呢?
    就在她震惊诧异之际,那绳子收缩得?越快了,忽然村子一下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双目所?见,四面八方,皆是广袤无垠的黄沙。
    她吓得?脸色一白,看了看身上的绳子,又看看绳子另外?一端的阿若,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多谢阿若大哥救我性命。”不然就任由她在所?谓的村庄里逛,只怕迟早脱离队伍,消失在黄沙里。
    “不妨事。”阿若将绳子给她,“我先将家公子救出来。”说罢,只扯动着景允之留下的绳头。
    景允之也被拉回来了,只是他进入的海市蜃楼,正是他梦中也难求的,如今有些遗憾,哪怕晓得?那是虚假的,但是出来后,仍旧念念不忘地看着前面那多走两步就会进入海市蜃楼的沙丘。
    接下来,阿若又用同样的方法?,将阿不力孜给救了出来。
    本来他们想着阿不力孜留在那海市里,还?能看到他的女儿,哪里晓得?他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疯狂地吞咽着沙子,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
    这不得?要命么?于是连忙先将他拉出来。
    出来后的他才说,是在和女儿吃手把肉……一面吐着满嘴的沙子。
    大家都被救出来了,唯独剩下那殷十三娘,她武功本就不差,在里面长鞭乱挥,阿若寻了几?次,都没有办法?将绳子套在她的身上。
    好?在她也没像是阿不力孜一样吞咽沙子,也没像是周梨一样不停地往前面的沙漠里走去,所?以?大家没法?子,只能等?她精疲力尽后。
    又听?阿不力孜说,这海市一般维持半个时辰左右,就会别的地方移动。
    于是便老?实在这里等?着殷十三娘。
    果然,过了没多久,那殷十三娘忽然开口骂起来,一面气虚喘喘的:“累死我了,我方才是进入海市蜃楼了么?怎么同人家说的不一样?”
    这沙漠里能看到海市蜃楼,为?什么他们这还?进去了?
    便听?得?阿不力孜说,这一带沙漠本就有许多未解之谜,那奎尼种子就是其中之一,所?以?诡异玄妙的地方很多。
    而且接下来大家要继续赶路,走在前面的人随时可能进入海市蜃楼里,因此他提议自己走在前面,自己和骆驼身上都绑着绳子,若是察觉他有什么异常举动,大家就拉他回来,换一个位置继续走。
    面对这些未知的东西,他们也只能用这最笨的办法?了。
    如此这般,那阿不力孜走在前面,果然是进入了两回海市蜃楼,幸得?大家及时将他拽回来。
    可是这样,大家最后都疲倦不已,幸好?那阿不力孜的白骆驼最熟悉这沙漠,也知道?哪里有水源。
    于是领着他们在一处脸盆大小的小水塘边上过夜。
    因为?这小小的一汪水,使得?那四周竟然生出不少骆驼草,几?只骆驼争相?在旁边啃噬着,大家则开始搭建帐篷。
    只有那明连城抱着妹妹的尸体坐在沙子里发呆。
    他如今的样子,像极了此前的阿不力孜。因此根本不知道?他们觊觎过自己女儿骨灰的阿不力孜还?对他产生了怜悯,帮他搭建帐篷等?。
    夜依旧犹如在铁板上炙烤一般,如果不是为?了防备那些会忽然冒出来的蛇虫,搭建帐篷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这个时候周梨也开始庆幸,这沙漠里是昼长夜短。
    所?以?只要挨过这两个时辰就好?了。
    天亮那会儿,最是凉爽,晨光撒下来后,整片沙漠都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美,沙子被照得?晶莹透亮,仿佛一颗颗坠入人间的小宝石。
    可惜在沙漠里被折磨了这么多天的他们,对于这难得?一见美景已经没了半点欣赏的心情,更?无心点评,冲忙收拾着行李,继续往前赶路。
    听?阿不力孜说,前面有一片小戈壁,早年有人在上面淘金,留下许多石屋子,如果顺利的话,晚上可以?歇在那里。
    然后再走一天,就到绿洲。
    到了那里,就算是重新回到了正轨上,只不过阿不力孜建议他们,“沙漠里沙丘一直被风移动着,你们只看着地图是没有用的,最好?在本地找一个人做向导。”
    果然,当天晚上便歇在了戈壁上。
    习惯了在沙漠里,忽然到了这戈壁上,总觉得?是新鲜,脚下的戈壁滩虽凹凸不平,但不像是沙漠里一脚踩下去便要陷进半截腿,让人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加上这里还?有些胡杨枯枝,还?有先前那些淘金人们留下来的石屋子,所?以?大家便打算生火煮一顿熟食来吃。
    周梨和殷十三娘自告奋勇去捡柴火。
    这又是一个被乌云笼罩的夜色,在这胡杨林里,看什么都模糊一片,只能依静态和动态来分辨人物和树枝。
    不知什么时候,阿若跟了过来,忽然叫了一声:“周梨。”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周梨是本能地转过头去回望,见着是阿若,心头一惊,只觉不妙,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真名了?
    好?在殷十三娘反应也过快,立即就落到了阿若身边,一把小匕首悬在他的脖子上,“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若好?像是个将生死置之度外?,压根就不在乎,只淡淡地垂下眼帘,看了一眼殷十三娘悬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小匕首,就朝周梨望过去,以?一种期待的口气问?道?:“
    挈炆,他长大了么?像不像他母亲?”
    他的声音温和且有些细,少了男人那种正常的阳刚。
    语气里,有很明显的小心翼翼。
    周梨一愣,越发防备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若惨然一笑,忽然不知该怎么告诉她自己是个什么人了?只叹了口气:“我们在后面拦截了不少人,皆以?他们是奔着那三千匹战马而来的,却没想到灵州的人让你一个小姑娘来此,这一点我和主子都没有想到。”
    他这话又叫周梨和殷十三娘纷纷是面色大惊,几?乎对他都下了杀心。
    而周梨快速融合他这话,忽然就意识到了景允之的身份,又怨自己傻,“我倒是忘记了,李木远的字,可不就是允之嘛,你的主子是李木远。”
    阿若笑了笑,很坦然地承认道?:“是,我正是听?他所?令,出来给后面的人留暗号,才借机来找你。”
    “找我?”周梨疑惑,他们不是也是对那三千匹战马势在必得?么?且路上还?拦杀了许多人。
    这时候却听?阿若说道?:“我家主子并不了解灵州,但是我不一样,我清楚地知道?你们每个人,你和你的夫君都是挈炆最好?的朋友。所?以?你放心我会帮你,等?到了木雅城,会想办法?让你们悄无声息将马带走,且路上的所?有不平之处,我也已经用主人的势力清扫得?干干净净的,不会有任何人阻拦你。”
    他的话,让周梨费解,“你为?什么要背叛李木远?”还?要这样帮灵州?难道?又是表哥的人?不对啊!他口口声声提起挈炆。
    于是立即问?道?:“你究竟是谁都不愿意告诉我,叫我如何相?信你的话?”
    “你一定要知道?么?”阿若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他其实是不愿意让挈炆知道?,世上还?有个存在就是耻辱的兄长。
    “是。”事关战马,周梨不敢大意。
    然后便听?得?阿若用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和他,是一个母亲。”他艰难地说完这一句,才抬起头看朝周梨,“你告诉挈炆,不要信李晟,是李晟害死他的父母。”
    周梨整个人当时就傻住了,目光都是震惊的。
    传言,临安公主被她的兄长李晟囚禁过……当然,这些别处听?来的宫廷隐秘,周梨可不敢告诉挈炆。
    但是眼下所?见,这竟然不是传闻。而这阿若,就是挈炆同母异父的兄长?
    阿若见她表情震撼,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生怕她仍旧不信自己,反而痛失了这一批战马,便也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手指着自己的身体,“你看到了么?我没有喉结,没有胡须,男人该有的我都没有,可我又是个男人。”
    只有像是他这样的怪物,才是近亲之间结合才能生产出来的。
    他的这些话,虽是带着些自嘲,但却让周梨内心中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罪恶感。她只是想确认这阿若的身份,万万没有想过要揭开他伤疤。
    她示意殷十三娘放开阿若,张了张口,最终也只能满怀歉意地说了句:“抱歉,我非有意。”
    阿若此前还?有些遮遮掩掩,如今这最后的遮羞布都扯掉了,索性也无所?谓了,露出一个苦笑来:“这是我唯一能为?挈炆做的一件事了,叫他好?好?活着,他的爹娘都是很好?的人,在天上看着他,神?灵也会保佑着他。”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
    周梨和殷十三娘站在原地好?一阵子,像是才恢复过来,整理好?这震撼的情绪,“走吧。”然后两人抱起那一大堆柴火,朝着营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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