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泊汀心不在焉地走过来,无名指的戒指卡着指节要戴不戴地打着圈摩挲,上手拉门,动作一顿,隔着车窗,视线上下来回慢慢瞅她,吐出两字:“开门。”
    温声这会正低着头在书包里翻捯东西,耳朵还塞上了他的耳机,边晃脑袋边呶起嘴没什么调儿地哼着歌。
    看上去好像很忙的样子。
    车窗又被磕响。
    她嫌烦一样忽然扭过半侧肩,这下连背都朝向了他。
    就是不开。
    附近有几个小学生人手一盒摔炮,可能是作业写完了,这会也不在意会不会被路人打一顿,手里的炮无差别攻击地乱投在空中肆意炸开——
    啪啪啪——
    差点炸到路泊汀身上。
    他本来还在想事情,思绪被迫断开,那些炮屑就在腿边,眉梢一跳,脸色也暗了下来,对几岁的小屁孩本来就没多少耐心,看他们几秒,又弹向车窗,温声下意识抬头,就听他只说了一句:“你别后悔。”
    接着长腿一转,朝其中个子最高的小孩走过去。
    背影沉沉,像是要去干架。
    温声心情很好地摁下车窗,撕开软糖包装丢进嘴巴里,边嚼边看戏。
    打起来!快打起来!
    最好是闹大,如果有家长跑出来能狂揍他一顿,那最好不过!
    只要想到他鼻青脸肿又窝里窝气地跪在自己腿边哭,哈!她就想发出一声爆笑。
    老天爷啊,她温声今晚也是要翻身了!
    路泊汀拖着步子走过去,不温不火地打量几个身板还没到自己胸口的小菜头,头一歪,冷眼又冷声道:“刚谁放的?”
    语气轻淡平平,属实听不出到底生没生气,但这身影罩过来时,黑压压的,比学校最烦人的班主任还让人窒息。
    几人左右互看,其中个不高长得还算顺眼的小孩冷哼一声,怕个鸡毛,他爸可是区委书记,于是抱臂仰视,口出狂言:“怎么?谁放的你也要管,这条路你家开的?我告诉你别太多管闲事啊。”
    许是哥们给的勇气,其他叁人身上的慌张不见,脸上各打各换上冷嗤与鄙屑,这片儿住的哪家不是有背景的,这还没炸到他,就算炸伤又怎样?
    没人会替他说话。
    “对啊,炸到你了么你就来扯,碰瓷也不带这样的。”
    “想讹多少钱你干脆直说,也不是没遇到过你这种人。”
    路泊汀嫌弯腰说话太费劲,垂眼散怠地直起身看刚才放话的少年,小小年纪就垃圾一个,他指向他身上的校服,斯斯文文地笑了笑:“汇安附小的?你老师电话多少?”手顺便一勾,那小孩挂在手腕的电话手表就被他挑开拿了去。
    看他立马懵圈的表情,路泊汀又扯唇哂笑,快指划开手表屏幕,问他:“或者你让我炸一下,换一个电话?”
    对小学生来说,电话手表被讨厌的人拿手里,那不亚于当众揭出自己的软肋伤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屁孩,对班主任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他顿时慌了,上前就要去夺,“还我!你手好欠,谁让你动我手表了?”
    路泊汀今晚就是要贱到底,在通讯录里翻了又翻,看到“张老师”几个字的备注,都不带一丝停顿,直接摁了通话,还是视频通话。
    然后任由几个小菜头狂拽自己身上的衣服,颈线修长,微抬的下巴没低一丝一毫。
    看上去属实绝情得很。
    等电话中,他还朝叫唤的最凶的人眨眨长眸,食指抵在唇边嘘声有些无奈地吹了声口哨。
    让他们小点声。
    算是踢到铁板了。
    那小孩一看是打给张魔鬼的视频通话,都快哭了,跳起脚一蹦一蹦地要去抢他手里的手表,哭腔都出来了:“你有病啊!我们又没惹你……”
    啧,他是真的烂。
    温声有些同情地咂咂嘴,转而翻白眼,她不也是这么被压制过来的吗!
    “炸!炸死我们行了吧!”
    个子最高的小孩哥突然跪了下来,他是真不想大晚上还让老师操闲心,不然他爹说好寒假给他一整套乐高模型这事就黄了,于是两手合十抬头求人,姿态过分虔诚卑微:“求你了哥哥,真求你了别打了吧……肖瞬然!你快跪下呀!!”
    刚才放话的肖瞬然脸色登时难看起来,这辈子还没给谁跪过,还在忸怩作态时,其余两人就咚的一声,全都没骨气地跪了下来。
    路泊汀瞧他一身硬骨头,啧声叹了声气,取下贴在耳边的手表,又继续划动屏幕,眉宇微蹙,喃喃自语:“怎么不接呢?那还是先打给蒋老师吧。”
    蒋老师是和他最不对付的英语老师。
    嘭!
    腿边多了一道身影。
    路泊汀眉眼兴味渐起,唇边噙着淡淡的笑,开始得寸进尺的耍人:“不好意思啊各位,迟了,这电话哥今晚必须打。”
    吴奇是第一个跪的,当然也是第一个磕头的,反正这个头只要磕了,什么面子里子的,这辈子也就不重要了,大脑门框框凿地,继续求他:“我异父异母的亲大哥,我把我所有的机车模型分一半送你行吗,或者你要什么你直说,我有的我都给你!快别打了……”
    除了肖瞬然,另外两人一向听吴哥的,也都跟着磕头:“哥!哥哥!!求求,求你别打了!!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做人不放炮了!”
    压力给到肖瞬然这边,他依旧沉着脸一语不发,只觉得今晚真特么是见鬼了,出门不利啊……
    头顶的人瞥过他,又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喂’,李瞬然都来不及去看他,‘咚’的一声,脑门猛地就掷了地。
    温声在车里捂着嘴笑个不停,虽然知道他只是吓唬几个小朋友而已,但是演的也太真了。
    唔,显得他更烂了。
    路泊汀点开手表的相机,对准跪在腿边此起彼伏给他磕头的几个小家伙,这回还算温和的笑了开,说完刚才吊他们的话:“喂,先别急啊,我的意思是……”
    几人听他突然停顿,一时都抬起头,他这才按下拍摄键拍下了他们的小狼狈样,完了收起手表,指尖一点一点敲着唇边,有些好笑的笑出声:“哥这会心情还不赖,这通电话今晚可以不打,但是……”抬手懒洋洋地指向身后的车,准确的说,是直接点明缩头缩脑一直在看这边的温声,眸光戏谑十足,提唇下了吩咐,“去给她拜拜,记得喊大声点。”
    温声眼睛忽地瞪的溜圆,嘴里的糖差点噎死她,那四个原本跪在路泊汀腿边的小萝卜头,在她转头放东西的时间,就全跪在了外面,还是靠近她这侧的车门外,她刚要降下车窗问清楚,四周忽然童声四起,吼叫响彻,几个小孩像是要报复路泊汀让他丢人一样,故意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温声最爱最爱路泊汀!”
    “温声很想很想路泊汀!”
    “温声只能嫁给路泊汀!”
    “温声只能属于路泊汀!”
    ……
    唉,真搞不懂这些逼哥逼姐整天整这些情情爱爱的有什么意思?
    不过喊就完事了,万一以后他们自己也需要呢?
    温声眼前黑了又黑,脑子也晕乎乎的,但她还知道护着脸皮,于是抱紧头快速趴进座椅里。
    这辈子,唉,可能上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他们每喊一句,路泊汀悠悠吹着口哨,将抢来的摔炮接连噼啪摔到地上——
    啪!
    啪!
    啪——
    炮声响亮,节目效果拉满。
    是一种蛮喜庆也很适合立马去结婚的声音。
    一大票路人这会都睁大眼看过来,有人停足,有人快步绕开,鹅雪纷纷下,四个八九岁的孩子卧在路边那辆非常扎眼的紫色跑车旁,如果不是才十二月,大家都有种粗觉,这是在拜年求红包。
    他们还在吼,温声抖着身超快的瞟向车外,周围已经站了一大圈人,那四个小孩还跪着,路泊汀斜斜靠在一旁不知道是谁的摩托车上,手里还玩起了同样是抢来的溜溜球。
    好像就盯着她抬头看过来,他还似笑非笑又目带挑衅地朝她眨眨眼。
    嘭!
    温声倏地一声,再次麻利撞进座位里。
    他是真的不会觉得羞耻吗?
    路泊汀这人,说好听点打小就有超足钝感力,往难听了说,就是没眼力劲是非观为零,她好像从没见过他有脸红尴尬的时候,就连小时候和姚女士打赌输了的那一次一样,愿赌服输,他穿上她的小裙子大大方方去了学校。
    姚女士那天晚上刚好有空来校门口接刚上一年级的儿子回家,隔着乌压压的人群,看到他被一堆男孩女孩外加四五个老师围在台阶上,大家脸上神情各异,比当事人本人还要羞羞答答无地自容,被困在中间的小小少年却笑得一脸淡然,从人群缝隙中看到她,心眼打小就黑,举手朝她打招呼,还状似无意地摆了摆袖口,一圈粉色的碎花褶皱当即露在众人视线内。
    存心要让自己的妈尴尬。
    那套裙子是姚女士原本买给温声的针织线裙,裙尾微微蓬起,颜色和设计都带着只属于小姑娘的俏皮甜美。
    穿他身上,两条笔直的细腿远远看去,竟然还挺搭。
    但姚女士当时只觉得汗颜羞耻,脸唰的就红了,她低紧头艰难地挤进学生堆里去牵他,想赶紧闪人,被他的班主任叫住,老师犹豫半天才开口问:“路妈妈……小泊汀是…是……是对做女孩子比较感兴趣吗……”
    磕磕绊绊的口吻,怎么问怎么不对劲,毕竟这少年可是班里长得最俊俏的男娃,她想不通怎么突然就……
    姚女士少见的脸更红了,还没开口解释,就被儿子扯住手直往校外走,他还点点头顺便附和了老师:“嗯哼,是的老师。”
    回到车里,路泊汀又朝她显摆似的晃了晃裙摆,眉欢眼笑的,看上去好像确实很喜欢身上的裙子,嘴角咧开戏谑的嘴:“恭喜啊妈,您儿子不管当男当女,好像都挺受欢迎的。”
    以往放学回家路上姚书文还会问问儿子学校的情况,但那一天,她一路沉默地疾车开回了家。
    当晚她就给路康提前打了招呼,以后别随便惹这孩子。
    丢人的只会是父母。
    温声咬紧唇,盯着车门,在开和不开之间疯狂犹豫,开,今晚衣服戒指这飞醋她喝不下,不开,听到外面的喊叫声,她又怕等会招来附近的城管。
    头皮麻了又麻……
    路泊汀时不时看一眼车窗,就静静地等,反正他不急,周围有人朝他指指点点,八成也是一些霸凌欺负小学生诸如此类的话。
    手里的溜溜球一甩一收,他没在意,只是弯唇笑了笑。
    ‘咔—’
    车门开锁。
    “哥……哥哥……这样就够了吧?”
    吴奇跪的腿都疼了,两团膝盖湿乎乎,他想站起,但看到路泊汀的动作后起身又一顿,他那些玩转溜溜球的招式,是最早期流行的花式玩法,现在没人玩,也没人会玩。
    吴奇顶了顶旁边一直黑脸而且是刚才吼得最大声的肖瞬然,意有所指地问:“这哥感觉比我们高不止一个level……”
    废话。
    肖瞬然装作不在意地瞄了一眼旁边那辆限量款AM,国内本来就很少,江城好像也就不到十辆,有钱都不一定能订到手。
    唉好烦。
    他也想长大后当一回逼男。
    路泊汀打发走了几个小孩,一副索然无味的模样走过来,温声理都不想理他,如果不是因为她不会开车,刚才她早就跑了。
    “给老公道歉,现在,立刻,马上。”
    “我要听你大声说出来。”
    “搞快。”
    什么玩意儿?
    温声皱起眉,手里的糖纸隔着窗隙不客气地丢他身上,大眼睛怒视他:“谁欠你了?你搞清楚今晚明明是你的问题!”
    说完昂起脑袋疯狂瞪他,一副我有什么错的捣蛋泼皮样。
    路泊汀没上车,就站在她眼前,这回腰弯的很低,和她对视,“因为你不信任我,我有点难受。”曲直轻轻弹她头上那顶很碍眼的帽子,轻声哄道,“道个歉,我就原谅你。”
    切。
    温声使劲憋住嘴边的笑,揪着他的话开始抠字眼,无理取闹:“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道歉你就不原谅我了,我不道歉你就不爱我了,我不道歉你是不是今晚就一脚踹了我!”
    伸手戳开他的脸,给他定了性:“你好大的胆子啊路泊汀。”
    啧,头疼。
    路泊汀呼出热气,定定看了她几秒,只好认栽的点头:“你赢了。”
    温声还没来及继续惹他,姚女士的电话就来了,她的表情顿时一收,双手捧着他的手机格外恭敬温顺地隔着窗递给他,抬头眼巴巴地道歉:“我错了,今晚我错了,对不起,我对不起您!”
    “你快接妈妈的电话!!”
    路泊汀接过手机,啼笑皆非地瞅她:“你怕她什么?”随即当她的面开了免提。
    “喂,妈?”
    姚书文那边的声音很嘈杂,好像在室外,问他:“阿声怎么还没到家?你去接她了吗?”
    “刚接到,她今晚有聚会。”
    姚书文本意是让温声接电话,谁知路泊汀下一句就直接堵住了其余两位的嘴,嗓音温柔又低沉:“宝宝这会睡着了,我晚点送她回去。”
    听到这个称呼,温声无意识地‘啊’了一声,又慌慌张张捂住嘴,给他疯狂使眼色——
    你在乱叫什么!!
    隔着电话,无所谓其他人支不支持,他直接摊牌了所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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