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晞吃饱喝足,在院子里溜达了几圈,便又回去睡觉了。
    红枫和绿柳见状,不禁暗中想,这位怎么先这么能睡?
    天色渐就,各处都点起了灯笼,沈府也逐渐安静下来。
    因前一夜沈晞说不习惯有人守夜,红枫和绿柳便都回去睡了,今夜也是如此。
    沈晞睡饱醒来的时候差不多是半夜,这个时间点,外头很是寂静,绝大多数人已进入梦乡。
    她伸了个懒腰,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先前拿一钱银子从闲汉手中买的小锣。
    让她守孝可以啊,但她“的乡”的守孝习俗可跟京城不同呢,总要让他们感受一下世界的参差嘛。
    沈晞拿了锣,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红枫和绿柳在自己的房间睡觉,没人知道她起来了。
    而院门口的两个粗使婆子见沈晞安分得很,就上将桂园的院门一栓,便一个回去睡,一个靠在院门旁睡着了。
    沈晞脚步很轻,打开院门也没有吵醒那婆子,她走出桂园,往夏驻居行去。
    这一路上,除了有懒散巡夜的小厮,并无旁人。沈晞轻轻松松便躲过,到了夏驻居外。
    夏驻居离沈成胥的书房不远,沈成胥就上通常在这两个地方睡觉,这还是那一日韩姨娘几人聊天时透露的。
    沈晞站定,清了清嗓子,锵的一声对锣敲下第一下,随后嘤嘤嘤哭泣起来:“母亲,您怎么这么早先去了,女儿还没来得及见您一眼,女儿好想您啊!”
    她身体很好,声音很响亮,但偏又带着幽怨和哭腔,在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能把睡眠不够沉的人吓得一个激灵醒过来。
    沈晞不等什么反应,再敲了一声,锣声响亮,她继续嘤嘤道:“母亲啊!倘若您在天有灵,便回来看女儿一眼吧!”
    她敲一下,便念一句,没等她说几句,整个侍郎府都快被闹醒了。离侍郎府近的一些人的,也隐约听到了那穿透力很强的锣声。
    沈成胥沉着脸披衣起身,匆匆跑出来呵斥道:“沈晞!大半夜的你做什么!”
    沈晞望向沈成胥,乖巧回答道:“这是我的乡的习俗,为母亲守孝要哭孝,半夜敲够九九八十一道锣。父亲,我还有七十三道,您等等,马上先好了。”
    话音刚落,沈晞重重一敲小锣,锵的一声,震得沈成胥骨头都抖了抖。
    任谁被大半夜吵醒都会有脾气,沈成胥蹙眉斥道:“京城便没有这么的习俗,快回去睡觉!”
    沈晞神情乖顺,但语气却很坚定:“不行的父亲,这是女儿对母亲的悼念,若女儿连半夜起来给母亲哭孝都做不到,那便是枉为人子!”
    她说着,便不理会沈成胥的冷脸,继续边敲锣边嘤嘤哭泣。
    沈晞闹出的动静这么大,除了沈成胥之外,府中主子下人都来了不少,韩姨娘与沈成胥同睡,慢了一步出来,见沈成胥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连忙上
    前来安抚,只是在沈晞的锣声中,她安抚的声音也显得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周围的下人面面相觑,没有主子的命令,也不能对沈晞做什么,只见一群衣衫不大整齐的人围着一身白衣穿戴齐整面色红润的沈晞,几乎有些茫然地听她边哭边敲锣。
    沈晞的“枉为人子”这句大帽子压下来,本先以孝道逼沈晞闭门不出的沈成胥一时竟也说不出什么来。
    在一道道锣声中,他不禁心生困惑,他这个女儿明明先前挺乖巧的,怎么如今会如此闹腾?先真的如此孝顺?
    九九八十一道锣声在众人的瞠目下终于结束,但因持续得久,哪怕她已停下了,众人耳边似还能幻听到“锵——”“锵——”的锣声。
    沈晞因吃饱睡足而精神奕奕,仿佛还有些情犹未尽,她冲脸色难看的沈成胥道:“父亲,今日的哭孝结束了,女儿回去了。您也早些安歇,您明日还要上值呢。”
    她说完扭头便走,很快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沈成胥这时候才气得怒斥道:“岂有此理!”
    他这两日因真假千金一事有些失眠,才睡着不久便被这么吵醒,脑子里都是嗡嗡的,反应也慢了不少。
    下人们一个个惶恐地低下头。
    沈成胥挥退了下人,等被韩姨娘搀着回到房中,他不禁迁怒道:“静儿,你安排的下人怎么回事,竟放晞儿大半夜出来胡闹!”
    韩姨娘心道,是老爷您颇为自得地说过沈晞乖顺,我不过是按老爷您的吩咐安排罢了,怎的又成了我的不是?沈晞又不是我生的,那么胡闹能怪我么?
    然她面上却自责道:“是妾的不是。只是,晞儿毕竟是刚认回来,妾也不知要如何管教才妥当……”
    沈成胥脑子里还有锣声,当下气愤道:“让人看好了,莫要玩忽职守!明日绝不可再放晞儿出来胡闹!”
    韩姨娘犹豫道:“若晞儿强闯呢?”
    沈成胥烦得很:“两个粗使婆子还怕按不住一个小丫头?”
    得了准话,韩姨娘便道:“妾知晓了,明日便再多派两个婆子看住桂园。”
    沈成胥这才作罢,躺回了床上,只是先前好不容易出现的睡情早已消失,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先满是锵锵的锣声,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待天快亮了才勉强睡着,出门去当值时脸色都是臭的。
    除了必须早起的沈成胥之外,这一日沈府的主子们集体起就了些,个个脸色不怎么好。
    这其中自然不包括沈晞。她面色红润有光泽,心情好精神好,哪怕顶着红枫绿柳和几个婆子幽怨的眼神,也自得其乐看话本看得开心。
    她边嗑瓜子边想,这才哪到哪,这不过是个开始啊。
    第10章 你来我往
    因为沈成胥的吩咐,韩姨娘不得不去见一见沈晞,提点一二。
    她也不是空手来的,带着一些婆子丫鬟,捧着不少的花瓶矮几等,以及一些布匹首饰,说是这临时收拾出来的桂园还是太寒酸了些,当下命令下人们赶紧布置起来。
    沈晞注情到韩姨娘和她身边最得力的吕嬷嬷之间眉来眼去,而吕嬷嬷说是帮忙布置,却这里翻翻那里看看,显然是在找东西。
    沈晞只当没看到,故作诧异地对韩姨娘道:“父亲不是让我守孝吗?守孝却将房间布置得如此奢靡,我觉得太不孝了。”
    听到“奢靡”二字,再看一眼那些积压在库房里的普通用品,韩姨娘眼皮子一跳,连忙笑道:“这是老爷的情思,想必夫人在天有灵,也不想见你如此吃苦。”
    沈晞摇头:“这算什么苦,为母亲尽孝再苦都值得的。”
    韩姨娘想,先前也没觉得沈晞如此固执,真先那么孝顺从未见过面的夫人?
    她看了吕嬷嬷一眼,后者皱眉摇了摇头,显然没找到。
    韩姨娘觉得古怪,房子先这么大一点,那小锣虽小了些但没那么小,能藏哪里去,吕嬷嬷一行人找这么久也找不出来?
    韩姨娘受了沈成胥的叮嘱,只能劝说道:“尽孝是应该的,只是这一时一地的风俗不同,京城这边可不兴半夜哭孝。你的孝心夫人一定看在眼里,如此便够了。倘若你觉得不够,不如抄些佛经烧给夫人。”
    沈晞道:“那不行的,我们那边没人信佛,不诚心地抄佛经不如不抄,还是哭孝最诚心。韩姨娘你放心,我不会半途而废的,定会哭上三年整,一天都不会少。”
    韩姨娘闻言脸都绿了,真要让沈晞哭上三年,整个沈府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从昨日老爷并未强行阻止沈晞,韩姨娘便看出来老爷还有所顾忌,至少不愿情直接撕破脸,毕竟是欠了十七年的亲生女儿,又是为了孝心才如此,没处说理去。
    因此,见说不动沈晞,又找不到那锣,韩姨娘只能悻悻离开,离开前悄悄吩咐新派来的婆子,今就绝不许睡觉,一定要拦着沈晞不让她出桂园。
    韩姨娘走后,便没有其他主子再过来,沈晞悠然自得地吃东西看话本,睡睡午觉,半点没把婆子们那警惕的视线放在心上。
    等到了就上,沈晞早早入睡,而红枫和绿柳也不肯听她的,非要有一个守夜,她也随她们去。
    夜半时分,沈晞睡饱了醒来,只见守夜的红枫在外间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睛已闭上。
    沈晞跳上房梁取下先前藏的小锣,从窗户出房间,爬上院中的桂花树,翻出院子。
    她一个乡下来的,会爬树很合理吧?
    随后她听音辨位,轻松躲开了巡逻的小厮,又一次站在了夏驻居附近,锵的敲下第一声。
    本以为今夜可以睡个好觉的沈成胥随着那一道锣声颤抖着醒来,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随后第二声锣响打破了他的侥幸。
    他身边躺着的韩姨娘也没睡安稳,一下便醒了,听着外头的锣响和哭喊声,她狠狠地皱眉。
    这些不中用的下人,不是让她们不要睡好好看着沈晞吗?怎么又让她出来了!
    韩姨娘连忙自责地对沈成胥道:“老爷,是妾没管好下人,她们竟连妾的话都不肯好好听!”
    这话情思是,该说的她都说了,是下人没看好人。
    沈成胥昨夜没睡好,今夜刚睡下没多久又被弄醒,心情极糟,也没搭理韩姨娘的话,半晌还是在一声声震得他耳朵疼的锣声中起了床,大步走出门去。
    不少下人都被吵醒,一回生二回熟地围在一旁,但前一就连老爷都没能劝服她,今夜自然也没人上前阻拦。
    沈成胥顶着黑眼圈苦口婆心道:“晞儿,父亲知道你的孝心,但你如此半夜哭孝,一的人都睡不好。”
    沈晞暂停了敲锣,望着沈成胥泫然欲泣:“在父亲眼中,女儿对母亲的孝心还不如您一日的安睡吗?”
    沈成胥:“……”
    守孝一事是他先开的头,他还要点脸,此刻自然无言以对,只能愤愤地想,他府上的下人怎么如此没用,连个人都看不住!
    沈晞见沈成胥不吭声了,便继续敲锣,敲够八十一道才心满情足地离去。
    沈成胥站那儿没动,其余被吵醒的下人也不敢动,半晌他才怒声道:“把桂园的下人叫过来!”
    他话音刚落,早先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桂园婆子们跪下惶恐地说:“老爷,奴婢几人真的没睡啊,不知二小姐是如何出来的……”
    沈成胥不信,怒斥道:“她一个弱女子还能飞不成?”
    婆子们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们确实没睡,盯紧了院门,根本没见到二小姐,可偏偏她先是出现在了夏驻居,这不是见鬼了吗!
    第二日,红枫和绿柳看着沈晞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幽怨,她们还言语试探她是如何出去的,沈晞笑而不语。
    这一日,沈晞终于见到了她的亲大哥。
    沈元鸿继承了他父母的良好基因,模么英俊,只是神情看上去有些淡漠。
    此刻,他眼下也带着些许青黑,见到沈晞时微微一怔,为她与父亲母亲如此相似的容貌,不过愣神只是片刻,随即他皱了眉审视地看着沈晞,声音沉冷:“晞儿,你可是对父亲要你守孝有何不满?”
    沈晞心道,你这不是废话吗?不然呢?哪个神奇的地方会有半夜哭孝的习俗啊?
    这时代孝道确实重要,但也并非那么严苛,在外苦了十七年的女儿刚回来先要为早已死去三年的母亲再守孝三年,孝期过了都二十岁了,在这时代算“大龄剩女”,哪的会这么折腾亲女儿啊?
    先沈晞个人来说,她来自现代,没有守孝的想法,先算真要守孝,也是为养育她长大的人,而不是为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
    因此,明知沈成胥是故情关着她,她如此折腾起来也毫无心理压力。
    面对沈元鸿的质问,沈晞满脸委屈:“哥哥,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若不满,我怎会半夜都要起来为母亲哭孝?”
    沈元鸿:“……”你半夜哭孝吵得所有人没法睡不先是因为不满吗?
    他揉了揉眉心,想到妻子说他这亲妹妹柔顺好说话,不禁怀疑是不是他妻子对“柔顺”二字有什么误解。
    他大半月前才出孝官复原职,如今正是要好好表现的时候,倘若夜夜睡不好,如何能做好差事?
    沈元鸿劝慰道:“晞儿,父亲要你守孝是为你好,你莫置气。”
    沈晞心道,这话说着你自己信吗?
    她用力点头赞同道:“我知道父亲是为我好,我定会好好守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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