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只剩下夜容煊一人,周遭彻底安静下来。
    他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发丝凌乱,满身脸青紫红肿,一时身心俱疲。
    “娘娘。”侍立殿外的青雉小心翼翼地抬眸,偷觑着主子的表情,“这是去哪儿?”
    晏姝望着天际,声音平静:“去流云殿。”
    “是。”青雉应下,随即佩服地看着自家主子,“皇后娘娘圣明。”
    方才皇上在殿内自扇巴掌认错的声音,别人听不见,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哼,一个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一个视承诺如儿戏的男人,娘娘还是别帮他了,让他自生自灭吧。
    圣明?
    晏姝垂眸盯着自己素白的手,眸心寒芒翻涌。
    重生回来,这双手注定得染血。
    夜容煊想要子嗣,做梦。
    他不但不会有子嗣,他连自己的子孙根都不一定能保到什么时候。
    晏姝这般想着,沉默地坐上凤辇。
    三日后她会给护国公送一份大礼过去,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正是让他们身败名裂的最佳机会。
    至于夜容煊……
    从护国公府回来之后,就可以“沉迷女色,不务正业”,正式开启他的傀儡皇帝生涯了。
    第50章 贪婪薄情
    流云殿里,刚被强迫喝了一碗避子汤的林云珠,此时正惊魂未定倚在榻上休息,心里对晏姝真是又恨又怕。
    怕她的手段毒辣,恨她的冷酷跋扈。
    更在心里诅咒着她的愚蠢嚣张。
    “对皇上大不敬,当众谋杀皇上子嗣,扇皇帝巴掌……”深深吸了一口气,林云珠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她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晏姝是不是忘了宫里的主子是皇帝?
    她这个皇后就算现在得势,但能保证自己得势一辈子吗?皇帝早晚会坐稳皇位,她竟真的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皇后娘娘万福!”宫女们下跪参拜的声音响起,瞬间惊醒了躺在榻上的林云珠。
    还没看到人,她就下意识地从榻前站了起来。
    抬眸看见晏姝从殿外跨进来,林云珠吓得心头一跳,连忙跪下:“参……参见皇后娘娘!”
    心里怨恨是真的,怕也是真的。
    林云珠毕竟只是个闺阁千金,小儿科的勾心斗角接触过,但宫中险恶的场面到底见识得少,胆子没那么大。
    不管是晏雪被当众笞打,还是夜容煊在御书房被扇耳光,亦或者今日气势汹汹闯进来掌掴皇帝,灌她避子汤,都足以证明晏姝这个女人是心黑手辣的,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个节骨眼上,林云珠着实没有跟她对抗的勇气,那是拿自己小命冒险。
    晏璃径自越过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林云珠。”
    “臣妾在。”林云珠低着头,声音惶恐不安的,“请……请皇后娘娘训示。”
    “昨晚之事,不怪你。”
    啊?
    林云珠一愣,正要抬头看她一眼,忽然想到这人阴晴不定的脾气,最终还是没敢,只恭敬说道:“谢皇后娘娘。”
    “皇上想要召谁侍寝,去谁的殿里临幸谁,不是嫔妃自己可以做主的,你也是奉旨而行,本宫心里明白。”晏姝语气不辨喜怒,“所以本宫不会迁怒到你身上。”
    林云珠低着头,心里暗骂她假慈悲,若真这么仁慈,为什么要灌她避子汤?
    不就是担心她先一步生下皇上的子嗣?
    况且她们都是皇帝的嫔妃,皇帝想临幸谁就临幸谁,她这个皇后管得是不是太宽了一些?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想,她面上却丝毫情绪不敢露:“谢皇上娘娘宽容,伺候皇上是臣妾的分内之事,臣妾不敢抗旨。”
    晏姝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林云珠于是更摸不着头脑。
    晏姝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方才灌了她避子汤还不解气,特意返回来罚她跪一会儿?
    晏姝当然没那么无聊。
    她只是过来跟林云珠说几句话,至于这几句话有什么用意,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那是林云珠自己需要思考的事情。
    流云殿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晏姝不叫她起来,林云珠不敢擅自起身。
    于是二人就这么一坐一跪,好一会儿,林云珠两条腿跪得越来越疼,疼得快要受不住时,晏姝终于起身带着青雉和严嬷嬷离开。
    林云珠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双手揉着膝盖。
    晏姝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特意来告诉她,昨晚这件事不是她的错?
    ……
    离开流云殿之后,晏姝又去御花园逛了一会儿。
    园中景致幽美,环境清新,空气中萦绕的清香味沁人心脾。
    青雉恭敬问道:“皇后娘娘不回凤仪宫?”
    “回去干什么?”晏姝眯了眯眼,眼底色泽寒凉刺骨,“皇上犯了错,让他反省反省。”
    青雉微默,在心里说了句娘娘霸气。
    “是。”
    晏姝深谙人心,这个时候的夜容煊正是最恐惧不安的时候,她要做的,就是加深他的恐惧。
    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好好回味一下幼时长达十几年的噩梦,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如今拥有的一切多来之不易。
    一旦失去这些,他将重新落入过去如深渊地狱一般的处境,甚至比以前更甚。
    恨他入骨的武王会用尽所有使他痛苦的方式,让他生不如死。
    他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她。
    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认错反省就会更加真诚,以后也会更听话。
    晏姝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走到御花园中央一个亭子里坐下,宫女奉了茶水,晏姝就这么坐着,安静地欣赏着御花园中美景。
    直到巳时中,她才起身返回凤仪宫。
    夜容煊在凤仪宫跪了两个时辰,虽然跪得并不标准,却也跪得极为痛苦。
    两腿发酸发胀,膝盖里像是有锥子在不停地戳着,疼得让他几乎跪不住。
    “皇上以前做皇子时,是不是经常被罚跪?”晏姝走进殿来,语气淡漠,“果然是过了几日富贵日子,就忘了自己曾经是人下人了。”
    夜容煊一震,脸色煞白。
    这句话像是刀子一样戳进他的心口,戳得他鲜血淋漓。
    夜容煊极力想忘的屈辱往事一件件从记忆中浮现出来,幼时遭受的冷遇,被奴才欺负的无助,捱饥受饿,见到皇子们要下跪行礼,一次次忍受他们的耳光和罚跪命令。
    少年时畏畏缩缩,觉得宫里的皇子们都那么高高在上,自己卑贱得像是粪坑里的臭虫。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曾在寒冬腊月的气候中,被武王逼得跪在雪地里自扇耳光,必须扇到脸颊肿高,嘴角破裂说不出话才行。
    他也清楚得记得,深秋季节因为不小心冲撞了景王,被太监按进湖里,冰冷的湖水灌进口鼻,呛得他几乎窒息。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厌恶他。
    只知道幼时到少年时的记忆没一处美好,直到遇见晏姝……
    夜容煊从记忆中回神。
    他是遇到晏姝之后才改变了境遇,他不能失去眼前这一切,他要握住大权,把以前欺负过他的人一个个斩尽杀绝。
    他要让武王也跪在雪地里,一遍遍自扇着巴掌,直到把那张脸扇到肿,扇到血肉模糊,让他满嘴鲜血说不出话为止。
    他还要让他趴在地上,狠狠地碾着他的脊背,让他也变得像臭虫一样毫无尊严。
    今日晏姝敢扇他耳光,来日他也要让晏姝尝尝求助无门的滋味。
    所以他不能失去这一切,绝不能。
    夜容煊深深吸了一口气,黯然垂眸,声音里充满着愧疚自责:“姝儿教训得是,是我负了对姝儿的承诺。我以为自己定力十足,却还是不知不觉着了别人的道,被世俗诱惑迷了眼,让姝儿失望了。”
    晏姝盯着夜容煊委屈似受伤野兽似的表情,看起来还真像是诚心认错的态度,然而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根本是他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妥协。
    自尊的妥协,骄傲的妥协,以及对荣华富贵和死亡威胁的妥协。
    她故意让他反省两个时辰,以及方才那句话,就是为了勾起夜容煊所有屈辱痛苦的回忆,让他意识到自己曾经卑微到连条狗都不如。
    如果离开她,他很快就会回到那个连狗不如的处境。
    夜容煊从来不是个愚蠢的人,否则前世不可能哄得晏姝替他谋得皇位,连跟晏雪有了孩子都能瞒天过海。
    所以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处境。
    但凡他现在不是个皇帝,或者从这个皇位上被赶下去,他的下场绝对会非常惨烈。
    除了晏姝,没有谁愿意护着他。
    护国公府不会真的忠心于他,一旦他成为弃子,护国公只会视而不见。
    夜容煊真的不蠢,他只是太过贪婪。
    为了权力,他可以忍受更多的委屈,因为不管怎样的委屈,都比以前猪狗不如的处境要好上百倍。
    晏姝嘴角掠过一抹讽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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