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侍郎后怕的直发抖, 点头道:“我以为陛下会直接提剑砍了我……”
    那同僚低声道:“是老师求到了皇后娘娘那, 这才暂时保下你, 一会老人家要见你, 你且好好与老师商议个对策才是。”
    刑部大牢阴暗潮湿的长廊里, 穿暗红官服的老者坐在看守的椅子上看着王侍郎走来。
    是李相。
    王侍郎见到恩师, 如见亲父, 登时落下泪来。
    “知钰多谢老师相救。”
    “你可真糊涂啊, 你想用最少的款项, 办最好的事,得陛下看中,但不能冒这样的风险啊,你可知皇帝为何如此大怒?乃是庆国公抓住陛下前日途径城外的机会,安排了受灾的流民在朱雀门外头哭嚎,一群的老弱病残,那样的惨状叫陛下亲眼看见了,能不大怒吗?你七分的罪也变了十分!”
    王知钰这才晓得此事还有推手,他朝李相磕头:“北燕人必要我死,老师救救学生吧!”
    李相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胡子跳了跳,叹道:“好在你是水利的行家,为师总算也有几句话能为你求情的,如今只看皇后娘娘能将陛下安抚到什么程度了……”
    离了刑部大牢,李相回到府邸,因为王侍郎这事不小,早有几个门生在相府等待。
    众人听了现在的情况,都微微松了一口气,觉得尚有转圜的余地。
    其中一人感叹:“多亏老师当时压宝了皇后娘娘,咱们魏人总算有个靠山。”
    李相面色并不怎么欣慰,那苍老的额头反而蹙出更深的纹路来。
    有人懂李相的忧虑,说道:“后宫的娘娘能给咱们说话,自然是好事,但我猜老师的忧虑,是娘娘做到的太容易了,若是亲自去温言好语劝上一番,那是帝后和睦,但据说娘娘只遣了个丫鬟,就轻易将陛下叫走了,这就……”
    历来读书之人,最讲中庸,凡事不足则焦,过度则畏,皇后对皇帝有太大的影响,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并不是什么好事。
    前朝臣子最厌恶后宫干政,即便他们有时需要那石榴裙的庇护,但这不影响他们厌恶那石榴裙,觉得于风骨有亏,更怕自己高傲的头颅,永远被罩在那裙摆之下。
    其中自相矛盾之深意无人深究。
    第二日清早,凤梧宫中,帝后很和睦的一起用早膳,云舟夹了个油酥卷给萧铮,温柔道:
    “不为前朝的事生气了吧?多吃点东西,心情就好了。”
    萧铮把她伸去小碟的筷子擎在空中,对她挑了挑眉。
    云舟抿抿唇:“你是三岁孩子吗?还叫人喂饭?”
    萧铮扔擎着筷子不动。
    云舟无奈,只好将食物喂到他的口中去。
    萧铮这才有些满意了,自己下筷子加菜。
    云舟抬眼看看他,指了指碗里的粥道:“陛下觉得这米可好吃?”
    萧铮看看碗里雪白的大米,宫里进贡的米,自然是最好的,没有难吃的道理。
    云舟道:“听说去岁南边风调雨顺,收的米都比平常好,不止咱们宫里的,百姓吃的也一样。”
    萧铮点点头:“若年年如此便好了,可惜老天阴晴不定。”
    云舟道:“可也事在人为啊,哪能全等风调雨顺呢?渭水流至南方,在度州,青州有两渠,分了多余的雨水灌溉农田,如此调度方才解了雨季旱季不均的问题,人的才学能力,也不能忽略呀陛下。”
    萧铮听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忍不住笑道:“你这聪明鬼,我都说了,你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你今早又绕这么大一圈,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那南方两渠都是王知钰修的,你是在这翻来覆去的提醒我王知钰立过大功劳呢?”
    云舟见他碗里空了,又夹菜道:“他无论在哪朝为臣子,给皇帝分忧都是他分内的事,谈什么功?我只不过觉得,他这侍郎虽做的糊涂,但水利一事上,着实无人出其右,我只是怕你睡了一觉又改主意了,才唠叨唠叨。”
    萧铮看住云舟的眼睛:“这些话是你想的还是李相想的?”
    云舟在这样的目光下,没有任何畏惧,她握住萧铮的手:“这是李相的话,但这话没错啊,陛下心里明白着呢,我过问前朝的事也不为着自己,我暮氏现在难道还能扶得出外戚吗?我是坦坦荡荡为天下魏人撑腰,这不也是陛下的意思?况且那些前朝的魏臣对后宫女人又敬又厌,岂能真与我同心?以我对他们的了解,我真管得多了,哪怕是帮他们,早晚也要被参一个后宫干政,所以我什么都敢说,也不怕陛下生气。”
    云舟这话很有几分通透和胆气,但听在萧铮耳中,只觉得她话里的每一个字背后都是心酸。
    她是个孤苦伶仃的皇后,二十岁的女孩子,国破家亡,长得这样瘦弱的一方肩膀,义无反顾的担起了魏人的命运,而其中的褒贬和误解,又都自己默默地消化了。
    萧铮觉得心中酸胀,又紧又痛,将面前的人揽进了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仿佛她刚才是在诉苦。
    萧铮抚过云舟单薄的脊背,说道:“他们不与你同心,我与你同心。”
    云舟一直对自己的处境看的清楚,刚才的一番话本也不是为了诉苦,但此刻依偎在萧铮的怀抱里,整个人软了下来,好像竟真的有一点委屈了。
    她往萧铮的肩窝里拱了拱,闭上眼睛。
    未来的路上,有多少风刀霜剑,这个怀抱都会做她的避难所吧?
    ……
    岷山王府此刻也同样在用早膳,晨霜在关雎阁里和母亲一起用,刘妃见她有些忧愁的神态,便问道:“一大早上不高兴,这是怎么了?”
    晨霜道:“没什么?只是偶然间听到关于旎旎的话,北燕人整日盯着她,没一句好话。”?0?8?3?4?0?4?0?3
    刘妃叹道:“她在风口浪尖,也是没法子的事。”
    晨霜气馁:“如今我是什么也帮不上她。”
    正好嫣红来关雎阁正好走到窗根下,听见晨霜抱怨北燕人,有点尴尬,便等了片刻才进去。
    “晨霜姑娘,我来还花样子的,你们接着用早膳不用管我。”说着对刘妃行礼,“夫人。”
    晨霜让了坐给她,嫣红坐下:“我看晨霜姑娘在屋里闷得很,城中的闺秀这几日办的宴会也不少,怎么不出去逛逛?”
    晨霜低头道:“听说春江发水,这两日很多逃难的流民聚集在城外?”
    嫣红道:“可不是?说什么的都有。”说道这,她宽慰晨霜:“关于说皇后娘娘的那些,姑娘不用放在心里,陛下圣明,对娘娘颇有回护,亲自去奉天台告罪,你看这两日天气又恢复正常了,谣言过几日也就散了。”
    晨霜知道嫣红是北燕人,也不好在此事上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嫣红灵机一动道:“晨霜姑娘若不想出入宴会,不如去求殿下在城外办个粥棚,给外头老百姓施粥去,咱们殿下心善,这种事上不吝钱财的。”
    晨霜眼睛一亮,与母亲对视一眼,见刘妃神情颇为支持,正要说话,窗户外头忽然有人来报:“姑娘,宫中皇后娘娘给您带了个口信。”
    晨霜出去一趟,回来时脸上笑意盈盈:“咱们竟然跟皇后娘娘想到一块去了。”
    当日里,城中贵女的圈子里就炸了锅。
    皇后凤驾驾临青云楼那天她穿的那身礼服很受贵女们的追捧,此番春江水患,皇后体恤灾民流离失所,号召城中贵眷多在城外赈济灾民,出银两最多的门庭,皇后会将青云楼那日的礼服和凤冠赐予该户未嫁的贵女,特许作为日后出嫁的凤冠霞帔。
    其次皇后的镯子,耳饰,戒指赏赐颇多,便不是出银钱最多的,也赏一样物件,做与添妆。
    所赐东西价值不提,皇后再受争议毕竟是国母,所赐本就是一份荣光,谁不想要皇后娘娘亲赐的添妆?便是北燕闺秀也动了心。
    凤喻一下,赈济灾民成了风,大小粥棚纷纷在城外支起来,除了粥棚,还有施棉衣的。
    岷山王府弄了几千斤面粉做饽饽,中间抿上一勺荤油,比米粥顶饿,一时之间棚子外排起了大长队。
    篷子后不远一辆马车停着,晨霜坐在马车里朝外看,询问萧锐:“殿下可告诉他们该说什么话?”
    萧锐道:“当然,你仔细听听。”
    只见那发饽饽的家丁每发一个人便要说一句:“皇后娘娘赏。”
    一对母子领了饽饽,还端了晚热粥,边走远边道:“还得是咱们魏人才能想着自己人。”
    “娘,这是岷山王府的棚子,岷山王是北燕人。”
    “不是说岷山王要娶皇后娘娘的姐姐吗?那还不得是咱们魏人的公主在他们面前说好话?”
    “娘说的在理。”
    第77章 、惩治
    皇后拿凤冠霞帔鼓励赈灾的事, 传到了宁和宫中,太后也得到了消息。
    荻珠有些不忿:“皇后看着每日里悠哉悠哉不做什么,其实惯会收买人心, 慎刑司那边传来话说如今宫人们都夸皇后性子贤德宽仁,好像咱们宁和宫多亏待了她们一样。”
    太后幽幽道:“赈灾总不是坏事。”
    荻珠觉得,自从围场归来, 皇帝来和太后说过一番话后, 太后的心气好像弱了不少, 她叹了口气:“只可惜,庆国公大人好不容易使的一计,连夜将半路的灾民用马车运过来, 给陛下瞧, 陛下马上要斩了那王侍郎, 可以好好挫挫魏臣们的锐气,可惜了, 叫皇后给搅合了。”
    这话倒是戳中了太后的遗憾。
    “我哥哥这回做得不错,聪明多了, 借力打力, 用魏人自己的错处捅他们一刀, 咱们手上也干净。”
    荻珠不平道:“本来那王侍郎必是没活路了, 谁知道皇后又去掺和上一脚, 陛下在凤梧宫中过了一夜, 难免被她灌迷魂汤, 日后再处置, 王侍郎戴罪立功, 必会从轻发落, 真是浪费了国公爷的一番筹谋。”
    太后拨着手里的念珠子, 垂目道:“她这样摆弄皇帝,以为能在臣子那里落得什么好么?不过叫人越发生出忌惮之心。”
    荻珠道:“那就叫皇后随心所欲下去?”
    话说道此处,外头通传徐良来拜见太后,他弓着身子进来,给太后行礼:“太后娘娘不仅赐酒,昨日老奴的生日娘娘居然还记得,叫人赐了一桌席面,老奴何德何能得此荣宠,惭愧至极呀。”
    太后赐他坐,荻珠便搬了秀凳过来,徐良再次谢恩方才坐了,太后道:“你伺候老大君一辈子,伺候的尽心,该当关照你些,尚宫局那边换了掌事尚宫,你和魏人可还配合得当?”
    徐良笑着,脸上神色古怪,眼角挤着几条笑纹,嘴撇成为难的样子,似乎在斟酌词句,最后只是说道:“薛尚宫得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器重,比起愚钝的老奴肯定是强十倍百倍,薛尚宫给承天殿和凤梧宫通消息,省去咱们陛下和皇后娘娘多少误会?是个能人不假。”
    太后本是闭目,此刻睁开眼睛问道:“皇后与朝臣联络,是通过谁?”
    荻珠答:“还能是谁,就是这个总领尚宫薛采仪,不是奴婢嘴毒,此人实是个魏人余孽,只认皇后那魏女当主子,陛下又多有纵容,对她的逾矩视而不见,如今在宫中,咱们北燕人宫人,可是一直被她压着一头。”
    荻珠作为宫女,论品阶也是在薛采仪之下,自有许多不服,加上薛尚宫令她财路受阻,提起皇后她尚不敢太造次,但提起薛采仪,自然要狠踩一番。
    太后道:“皇后与皇帝说什么私房话咱们没有立场管,但一个奴婢敢涉党争,真是胆大包天。”
    荻珠和徐良互相看了一眼,知道再说多了不合适,都不再言语了。
    王知钰被关进刑部大牢后,皇帝单独召见了李相。
    许人求情就等于态度软化,这是个信号,于是朝廷上,敢于为王知钰求情的人就更多了。
    最后,由刑部定了罪责,暂缓王侍郎的刑罚,叫他戴罪行事,将功补过,溃堤之罪,容后发落。
    由于王知钰已经是戴罪之身,已经做不得侍郎,所以在工部与此事无涉的给事中里提上一人,暂代侍郎之职。
    就这样,一场大风波,化成了一簇小浪花,渐渐地平息下去了。
    春江岸的堤坝,还在循序渐进的修建,新法比旧法坚固,后来又下了一场大雨,新修的那一截效果颇佳。
    受灾轻的村落陆续回归,开始筹划春耕,朝廷发了安家银,还放了一批春耕的种子,鼓励村民重建。
    发水之前差点掉进冰窟窿的男孩一家也拉着板车回了旧房子,淹没人的水退去,露出早冲掉了茅草的光秃秃的屋顶。
    他阿娘插着腰:“他爹,咱是修屋顶还是盖房子?我看底下梁柱好像还行呢,东西是都没了。”
    男孩的爹抹一把拉车流下的汗:“等村里旁人家回来一起慢慢商量吧。”
    ……
    期间云舟与南兹又通了几封信,知道如今她的大皇兄在兄弟之争中落败后,这么久了还是没有踪迹,估计是找不到了,现在的南兹王城中传言他的二皇兄每日不是喝酒就是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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