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事班长是个矮胖子,站在一群东北大兵中间,就像个敦实的南瓜,可这些大兵谁也不敢得罪他,得罪了他,他能给你做猪食,你吃还是不吃?不吃就等着饿肚子吧。
    几个从新兵营分来的士兵跟着老兵排队领饭,分罐头的炊事班长扫了他们一眼,“新来的?”
    “恩。”
    “拿着。”从罐头箱子里取出一盒午餐肉,递给那个新兵,说道:“你们几个一块吃,别和那帮老兵油子凑合,否则一口捞不着。”
    “谢……谢谢。”
    “谢什么谢,快吃饭去吧。”
    炊事班长把新兵打发走,又和排在他后边的老兵说上了话。
    几个负责警戒的士兵领了饭菜回到掩体后,一边吃一边戒备着对面的日本人,谁知道这帮矬子会不会又脑袋发热的冲过来。
    自从接防独立旅的驻地之后,他们总算见识到这帮日本矬子有多嚣张,动不动就对着他们挑衅,尤其是那些穿着日本军装,脑袋上却没有军帽只绑着布条的二鬼子,独立旅的官兵告诉他们,那些是朝鲜人,和东北的朝鲜族不一样,都是从被日本占领的朝鲜征召的,一群忘了祖宗的,专门舔日本人脚趾头。
    老兵启开罐头,挖了一勺夹到馒头里,一口咬下去,鼓着腮帮子说道:“今天运气不错,红烧肉。”
    “我说老哥,我咋觉得对面那些日本矬子不太正常?”
    “他们哪天正常了?”老兵白了他一眼,“要是这帮矬子真敢弄幺蛾子,咱就干死他们。”
    边境的俄国人,南满的日本人都不安分,北六省内部也出现了人心不定的苗头。
    楼少帅接到萧有德密报,在楼大帅出事之后,驻防在热河的第九师师长孟复表面上依旧服从北六省军政府调派,私下里已经打起了别的算盘。
    “热河的省长戴国饶传来消息,第九师师长孟复这两天的确开始同河北那边眉眼眼去。”萧有德神色凝重,“热河直接同河北接壤,一旦第九师反水,察哈尔恐怕也不会安稳。”
    楼少帅点点头,戴国饶的长子娶了楼家的四小姐,他本人同第十师师长戴晓忠还是本家、戴家和楼家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便开口,第九师的事情很可能是真的。
    第九师也是跟随楼大帅起家的队伍之一,孟师长颇得楼大帅的信任,轻易动不得,否则必定会有人说楼大帅尸骨未寒,他儿子就要卸磨杀驴,对着楼家的老臣下刀子。
    楼少帅思索片刻,说道:“孟复暂时不能动。”
    “可也不能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一旦第九师反了,后果不堪设想。”萧有德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孟师长调出热河软禁起来。若是孟复不听宣调,那对他动手也算是名正言顺。
    “随便他。”楼少帅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敢反,我就敢杀。”
    “少帅?”萧有德顿时一愣。
    楼少帅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几张电报放在桌上,“看看吧。”
    萧有德拿起一看,竟然是第九师两个旅长和六个团长发来的密电,其上的内容让萧有德背后出了一片冷汗。
    孟复的确有反心,但真会跟着他走的也只有一个旅和三个团,那三个团也是不齐心的,两个团长都在犹豫。楼大帅积威仍在,楼少帅在满洲里打下的威名也不是虚的,况且还有钱伯喜杜豫章等人的支持,他们的家都在东北,一旦反水,成了便罢,不成,连祖坟都得让人给刨了。
    “即便孟复反了,热河也乱不了。”
    只要孟师长敢动,等着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河北再看重他,答应他再多的条件,也不可能在此时出兵热河,除非司马君嫌他大总统的位置坐得太稳了。只要冀军踏进热河一步,国人的口水就能淹死他。
    人都有野心,孟师长有,他手下也有。孟师长敢架梯子,就有人敢踩着向上爬。大帅不在了,可少帅还在!肩膀上的将星触手可得,或许那几个旅长团长还盼着孟师长动作快点,他们早就张开网子等在那里了。
    萧有德沉默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楼少帅,他不只会打仗,官场政治上的手腕也一样不缺。楼夫人的娘家可是世代官宦,楼少帅在外祖身边呆了几年,学到的东西恐怕比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一辈子的老油条都多。
    如今他年纪尚轻,很多人就是因为他的年纪才看轻他,却不想,有时候看走眼是会要人命的。
    萧有德领命离开了,在走廊上和季副官擦肩而过,两人同时朝对方点了一下头,便各行各路。季副官走到书房门前,举手敲门。萧有德停在楼梯口,看向书房门前的季副官,这也是个年轻人,比起他们,自己的年纪或许真的有些大了。想到这里,萧有德失笑。
    李谨言刚好在客厅里和军工厂的杜厂长说话,见到从楼梯上走下来的萧有德,礼貌的打了一声招呼,“萧先生。”
    “言少爷。”
    萧有德站定,态度恭敬得不同寻常,李谨言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这人今天是怎么了?
    “萧先生,你这是?”
    “言少爷,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您早晚要习惯的。”萧有德的话让李谨言更迷糊了。
    等到萧有德离开,李谨言转向杜维严,“杜经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杜维严握拳抵在下巴上咳嗽了两声,“言少爷,以后你就明白了。”
    李谨言:“……”这些人都怎么回事,非得说半截话好显得自己高深莫测?
    事实上,杜维严是来见楼少帅的,之前萧有德在书房,他不好进去,等到萧有德离开,他便起身上了楼。
    李谨言坐在沙发上,拿起一块点心一口口咬着。楼大帅不在,就像是家里少了定海神针一样,军政上的事情他不懂,也碍不着他什么。可他手底下那些工厂,这两天却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事。
    家化厂的李庆云是李谨言的亲叔叔,陆怀德也算是李谨言的铁杆,基本没有大问题,被服厂更不用说,李秉看在李二老爷的份上,也不会给李谨言找麻烦。罐头厂的冯经理起初有些心思浮动,但在李谨言找他谈过之后也安定下来,只有西药厂。
    李谨言皱起了眉头,西药厂名义上是他在掌管,但厂子里无论是管理人员还是制药工人,全都是楼大帅安排的。如今楼大帅出了事,药厂里的一些人便开始不服管了,尤其是药厂的副经理,李谨言昨天去药厂,他几乎是明目张胆的给他挑刺。
    “这人想干什么?”李谨言的眉头越皱越紧,除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在这时再闹出乱子,可有些人明显不愿意让他省心。
    西药厂无论对李谨言还是对楼少帅来说都十分重要,里面生产的磺胺关系重大,一旦药厂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李谨言咬紧了嘴唇,腾地站起身,他打算召集药厂的管理人员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谈,药厂是他李谨言的,更是楼家的,他们在这个时候给他找麻烦,是不是对楼家不满?想造反吗?
    虽然李谨言一直紧抱楼家的大腿,却基本没做过什么不讲理的事情,但是现在和以往不一样,这是逼着他仗势欺人!
    就算他自己欺负不了人,不是还有楼少帅吗?楼少帅压不住,他就上哑叔!先礼后兵,兵不管用,他直接开炮!
    谁敢再不识相,就别怪他李谨言心狠了!
    后贝加尔
    孟二虎扛着几只兔子走到家门口,看到门前蹲着的常大年,上前就是一脚,”你这犊子,不去干活跑我这来蹲着干啥?”
    常大年敲了敲烟袋,站起身对孟二虎说道:“有事才来找你的,上头发话了,咱们不用再闲着了。”
    “上头?”孟二虎神色一变,一脚踢开门,“进来。”
    自从被萧有德带出关北城监狱之后,孟二虎和其他几个囚犯摇身一变,成了迁移到后贝加尔的华夏移民中的一员。不管是孟二虎还是曾和他关在一个监狱里的常大年,都清楚,现在这些在后贝加尔讨生活的没一个善茬,就连那个开包子铺的女人,长得跟个西施似的,手上怕也有不少人命。
    他们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却都能隐约猜到对方是来干什么的。之前萧有德把他们一个个弄来后贝加尔,就一直没有消息,如今总算是有活给他们干了。
    孟二虎把兔子往地上一扔,和常大年低声嘀咕了几句,两人随后离开了他家,分头行动,按照常大年手里的名单,逐个敲响了这些人的家门。
    那个让这些男人都眼馋却没胆子上前的包子西施许二姐,赫然在名单之上。
    第七十二章
    李谨言发现自己的好心全白费了,他想和别人开诚布公的好好谈,别人未必能体会他的苦心,反倒指责他别有用心!
    “沈某蒙大帅信任,为了回报大帅,必不会眼睁睁看着心怀叵测之徒夺取楼家的家业!”
    西药厂副经理沈泽平语气冷硬,对李谨言非但没有一丝尊敬,反倒带着一股敌意和轻视。
    李谨言皱眉,他得罪过这个人吗?他这股敌意从何而来?昨天还只是找他的茬,今天怎么就突然搞得像阶级斗争一样了?环视众人,从西药厂的副经理到下面的三个车间主任,加上财务经理,除了一车间的赵主任,其他几个人都躲开了他视线,一副谁也不得罪的样子。
    李谨言的脸色沉了下来,真当他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捏?沈泽平嘴里心怀叵测之徒是指谁,他吗?简直岂有此理!
    “沈经理,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李谨言说话也不再客气,人家就差直接扇他巴掌了,他还笑脸相迎?又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沈某当然清楚,想必言少爷也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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