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谨言放下报纸,叹了口气。
    由于季节的因素,关北城外的工业区已经陆续停工,等到明年春天土地解冻之后,工程才能继续。李谨言却没有太多的空闲,他最近正想方设法说服英国洋行的乔治再和他签一笔种猪的订单。他发誓,这次他会把合同上的每个字都背下来,绝不再让约翰牛占便宜!
    湖州的顾老先生不久前给李谨言写了一封信,顾家的皂厂已经建成,明年一月就能投产。届时,他希望李谨言能够南下到湖州见上一面,不只是他,他的几个老友也很想见见李谨言。
    “南下啊。”
    提到南方,就不免想到上海的花花世界十里洋场。这个年代的上海会是什么样子?李谨言真的很好奇,但也只是好奇罢了。距离一战爆发只剩下一年,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比起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还是赚钱更重要。
    关北城外的收容所已经交给专人负责管理,并且在征得楼少帅的同意之后,挂上了军政府的牌子。这样一来,就算还有人想要找茬挑事,也得仔细掂量一下。李谨言顶多会把闹事的人从收容所赶出去,但惹到了军政府,说不准就要掉脑袋的。
    所以说,封建军阀什么的,独裁专横什么的,有时候还是挺好用的。
    关北城中的几所学校已经分批组织学生到收容所进行了参观,亲眼看到收容所里的情形,亲自和这里的人交谈过,很多学生都沉默了。
    “我们的信仰,在这些人眼中还比不上手里的一个馒头。”参观过收容所的杨聘婷在她的日记中这样写到:“我第一次真正的看清楚这个世界,我们整日挂在嘴边的劳苦大众,不正是这些人吗?他们所需要的和我们所追求的竟然有着如此大的不同,这让我震惊,也羞愧。”
    和杨聘婷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很多人,在回到学校之后,他们一改往日的浮躁,开始思索自己今后到底该走怎样的道路。不少人得知收容所的人手不够时,还主动提出到收容所帮忙做事。
    对此,李谨言是乐见其成。
    或许这些青年学生做事会很鲁莽,性格显得浮躁,他们的某些想法和行为在旁人看来十分可笑,但是,没有人能够否认他们是这个时代和这个国家最宝贵的财富。他们不缺少爱国的热情,做事的能力,而且,这种较真的性格,十分适合到“廉政公署”一类的政府机构中工作。只不过在现阶段,他们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可以让他们在课余时间到收容所帮忙,就当做是课外实践。”
    李谨言的建议很快被采纳了,并且,在亲自去了几次收容所,也和在那里帮忙的学生进行过几次交谈之后,李三少终于收到了两辈子以来的第一封情书。
    散发着淡香的信纸,娟秀的字迹,李谨言在瞬间的感慨之后,头一个念头不是将这封信收好,而是想办法毁尸灭迹。
    和楼少帅相处久了,李谨言愈发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以后的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表明,他此举当真是无比的正确。
    李谨言神游到一半,突然打了个激灵,抬起头,不知何时,楼少帅已经处理完了公事,坐在办公桌后,单手搭在桌上,另一只手耙梳过黑发,抬眼看向他。
    “少帅,你忙完了?”
    “恩。”楼少帅顺手扯松了衣领,神色间难得带上了一丝疲惫,“过来。”
    李谨言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被楼少帅一把拉进了怀里。
    “少帅,你得休息。”李谨言动了动,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虽然这一年来他不停在长个,但站在楼少帅面前还是不够看,垫脚才到他的鼻子。李谨言也只能安慰自己,他才十七,个头还能长……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要想长到楼少帅的身高,除非再穿一次,否则想也别想。
    楼少帅没有说话,只是搂紧了李谨言的腰,埋进了他的颈项。
    “少帅,”李谨言推了楼少帅一下,吹在脖子上的气息让他觉得痒,想起刚刚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开口问道:“南北要重启和谈吗?”
    “……”
    “少帅?”
    打断楼少帅进食的下场是,李三少的脖子又被狠狠咬了一口。
    李谨言捂着脖子在心里腹诽,果然是头老虎吗?专门挑脖子下嘴!
    “还没决定。”楼少帅直起身,显然李谨言不是第一个和他提这件事的人,“很难办。”
    “是不太好办。”李谨言整了整衣领。
    不久前,宋武曾和楼少帅提议建立南北联合政府后,由中央政府统辖地方财政,但无论是楼少帅还是李谨言,都认为这个提议不太可行。没人愿意把自己的钱袋子交给别人掌管,何况是已经当惯了土皇帝的各省军阀督帅。
    “没有更好的办法?”李谨言向后一靠,腰卡在桌沿上,疼得嘶了一声,脑海里却闪过了一道灵光,既然大家都想当土皇帝,外国势力也不乐意华夏当真大一统,那干脆效仿美国联邦,统一政府之下,暂时各行其是,再想办法让军政分离,使中央的政令通行。
    另一个时空的华夏历史上的确有过这样的尝试,最初由梁启超提出,受到部分地方实力派相应,中途被北伐战争打断了,之后就再没被人提起。
    若是他没记错,这种效仿美国联邦制,带有华夏特色的政体,被当时的人称为联省自治。
    第一百章
    “华夏地广而民众,现今之大势,莫如分省而治……如美联邦之例,立省宪,设省议会,于各省之上建中央统一政府,设国宪,国议会,仍无妨国家之统一大权。”
    民国五年,公历1913年1月1日,一篇题为《分治与统一》的文章,刊登在关北第二大报时事要闻的头版,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如今,时政要闻已经从一个专门刊登花边新闻的小报,发展为发行量八千多份的大报,几乎占据了关北城报业的半壁江山,也逐渐成为北六省最具影响力的报纸之一。
    在和李谨言商量之后,文老板对时政要闻进行了改版,从一周一刊,变为了一周两刊,增刊主要延续了时政要闻以往的风格,专门报道关北城大街小巷的奇闻异事,名人趣闻和花边新闻,即便有涉及到政治事件的报道,也多是从国外报纸及国内各大报刊上转载。对于相关事件的评论,也多以插科打诨的语气,博读报人一笑罢了。
    《分治与统一》一文刊出,则彻底打破了时政要闻以往的风格。
    “这不是没办法吗?”李谨言也挺无奈的,是他自己和楼少帅说,手下的报纸绝对不会涉及到政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自己打脸。不过为了引起更多人的关注,这一巴掌,他挨得也算是值得。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李谨言掸了掸衣襟上洒落的雪花,“文老板,你也叮嘱下边的人,咱们这次算是吃了一回螃蟹,我也事先和少帅打过招呼,不过螃蟹不能多吃,吃多了要闹肚子的。”
    “都听三少爷的。”文老板捋了捋嘴角的两撇胡子,“关于您之前提的那个名人的专访,咱们什么时候下手?”
    下手?
    李谨言的额头滑下三条黑线,果然是江洋大盗出身,就算成了报社老板,依旧不忘老本行。
    “这一刊是来不及了。”李谨言掰着指头算了算,“要想吸引眼球就要逮个大头。咱们第一期专访就要找个大人物,才能彻底打响名声。”
    “您是说?”
    “楼大帅!”李谨言一握拳头,“近水楼台,不访他访谁?只要大帅的专访报道一出,你想再访谁,不是手到擒来?”
    文老板听了,顿时双眼发亮,“那就有赖三少爷帮忙了。”
    “自然。”报社赚钱,也意味着他赚钱,手边有资源却白白浪费,那是傻子的作风。况且楼大帅将政务一股脑的丢给楼少帅之后,这段时间都闲在家里,也该给他找点事情做。毕竟是将来还要参选联合政府大总统不是?
    离开报社之后,李谨言让司机开车去李家。月底李锦书就要出嫁,李谨铭的身体依旧不好,能背李锦书出门的只剩下李谨言。不过李谨言的身份摆在那里,李三老爷和三夫人都有些发愁,谁去开这个口?再者,按照常理来说,李谨言现在已经是楼家的人了,让他背李锦书出门,合适吗?
    最终还是老太太发话,请李谨言回来一趟。
    门房早就被嘱咐过,三少爷今天回来,机灵着点,见带有大帅府标志的车子停在李府前,立刻打开了大门。
    李谨言被迎进了三房,让他没想到的是,老太太竟然也在。
    “老太太,身体康健。”
    “好,好。”老太太没等李谨言的腰弯下去,就让三夫人拉住了他,“你这孩子,难得回来一趟,就不必在意那些虚礼了。”
    李三老爷坐在一旁,房间里却不见李锦书姐妹。
    自从出了吕茵那件事之后,李锦书就一直被关在家里,连学校也不许去了。三夫人明白,若不能将她的性子彻底扳过来,进了沈家早晚要吃亏,十有八九还会给家里招祸。可惜李锦书的脑袋总是不开窍,就算三夫人说破了嘴皮子,她也不答应一声。没办法,三夫人只得请示了老太太,老太太问了三夫人一句,能不能狠下心?
    事到临头,三夫人就算不忍心也不行了。
    李锦书被关进家中的祠堂。一连五天,每天都只有一碗清水,一个冷馒头,馒头硬得几乎咬不动。
    开始三天,李锦书还硬着脾气不肯低头,到了第四天,她终于撑不住了,流着眼泪将那个馒头吃得干干净净,第五天,当三夫人出现在祠堂门口时,她一下扑到了三夫人的怀里,哭着说;“娘,我错了,我再也不任性了。”
    当天李锦书就被放出了祠堂。老太太把李锦书和李锦画一起叫到正房,当着三夫人的面对姐妹俩说道:“你们是李家的女儿,在家千好万好,做错了什么都有爹娘长辈帮你们担着。一旦出了家门,就是别人家的人,行错一步,不只会累了自己,还会牵连到娘家。尤其是你,锦书。”
    老太太的目光渐沉,“读书没有错,但读书读得脑子不对,就是错。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你娘都帮你瞒着,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想过没有,若是沈家因为这些事退亲,你怎么办?你今后还想嫁个好人家吗?”
    李锦书咬着嘴唇低下了头。李锦画依旧是一副乖巧的样子,不说话,却也让老太太知道,她把之前的话都听进去了。
    “锦书,你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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