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上次来还是几个月前,这次再来变化可真大。”廖祁庭笑着说道:“光是路就不一样了。”
    “可不是。”车老板听廖祁庭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您是没瞧见,当初修这条路费了多大的劲,几百壮汉子干了一个月多,这还不算完,咱少帅说了,要把关北城通往城外的几条大路都修通。报纸上登出消息,这四里八乡的汉子可都高兴坏了。”
    “为什么?”
    “还用问?有活干呗。每天六个杂粮馒头,大白菜炖猪肉,还有三十个铜板的工钱。”车老板又甩了一下鞭子,和迎面过来的七八个汉子打了声招呼,他们都穿着草鞋,衣服上打着补丁,肩膀上扛着铁锹或是铁铲,气色却还不错。看样子是要往城外新建的工业区去,那里最近又在新建厂房,正缺人手。
    等到汉子们过去,车老板才接着说道:“这些都是外省来的,背井离乡就为挣口饭吃。咱们这里只要肯下力气,肯干活,不说赚大钱,吃饱肚子绝对不成问题。”
    廖祁庭点点头,没有继续再问,只是看向那几个汉子离开的方向陷入了沉思。和他坐在一辆马车上的枝儿一路过来都没有说话,距离关北城越近,她的心就跳得越快,双手紧握攥紧了衣角。
    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进城之前,车老板先将马车赶到路边的一处红砖建造的岗亭前,从怀里取出三个铜板和一个棕色封皮的本子交给里面穿着蓝色制服的人,那人翻开本子,在空白的页面上盖了个红色印章,随后把本子还给车老板。
    “刘老板生意兴隆,恭喜发财啊!您这一个月的路费已经交够五十个铜板了,接下来几天就不用再交了。另外请您帮忙告诉赵老板一声,他上个月的退税还没领,生意再忙也要抽空过来一趟。”
    “知道了,我回头就去告诉他。”
    车老板笑呵呵的把本子收好,赶着马车离开了。
    “政府不是下令裁撤厘金了吗?”走到几米外,廖祁庭才开口问道:“怎么关北城还在收?”
    “这不是厘金。”马车进了关北城,三辆马车排成一列,靠在右边往前走,“这是路费,修路是政府出的钱,方便咱们做生意,咱们交钱也是应该的,总不能白得这份实惠吧?”
    “路费?”
    “对,当初修路的时候就说好了,咱们做车马生意的,除了税金,每三趟要交一个铜板,交满五十个铜板就不用再交了。这点钱不到半天就能赚回来,算不了什么。”
    “那退税?”
    “那个啊,也是这几个月的事,连续两个月交满税,就有一成会退回来。”
    “全都是这样?”
    “是啊,做生意的,种地的,都一样。”
    车老板咴了一声,停下马车,回头对廖祁庭说道:“这就到了,荣您惠顾,一人五个铜板。七个人的行李,算十个铜板。”
    小栓子上前结清了车钱,车老板又对廖祁庭等人说道:“几位要是想投宿,穿过前面的巷子就是走马街,那里有十几家旅馆客栈,好的差一点的都有,您要是不清楚,就找一个路边的茶水摊问问,还有穿着土布衣裳的报童,他们都知道。”
    茶水摊,报童?
    顺着车老板指的方向,廖祁庭看到了路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一身短衫长裤,脚上穿着黑面布鞋,身上背着绿色大口袋,口袋里还有两份报纸。
    那孩子见到廖祁庭也没停下,车老板朝他招手,他也摇头,隔着路喊:“刘大叔,我赶着回学校上课!钱大娘的茶水摊子就在前边。”
    话落,朝车老板行了个礼,撒腿就跑了起来。
    “嘿,我怎么忘了这茬了。”车老板抓了抓脑袋,“得了,几位往前走几步就有个茶水摊子,问路去那里就成了。”
    廖祁庭笑着点点头,目送车老板离开,心里却在思量,这关北城,当真是不一样了。
    没走出十米,就见到了车老板说的茶水摊,小栓子上前问路,廖祁庭和枝儿站在路旁。这时,从对面一间绸缎庄里走出了两位夫人,看到其中一个穿着青色旗袍的夫人时,枝儿顿时就愣住了。
    那位夫人也恰好抬头看过来,见到枝儿,诧异的瞪大了眼睛:“枝儿?”
    “二夫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廖兄,请。”
    李谨言一身蓝色长衫,亲自将廖祁庭迎进了大帅府。
    事情的具体经过,他听二夫人派来报信的人说过了。廖家的七少爷,千里迢迢将枝儿带回北六省,送到关北城,说他只是大发善心,连小孩子都不会信。他想做什么?不仅让枝儿跟着二夫人回了住处,连二夫人酬谢的礼都不肯收。
    不是因为善心,那就是另有所求。
    “三少不必如此客气。”廖祁庭笑着拱手,第一次看清李谨言的长相,不由暗道,果然是好人品。
    看着廖祁庭脸上的笑容,李谨言不由一皱眉,这个廖七少爷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很快,在简单寒暄之后,廖祁庭就将他的目的说了出来。
    “廖兄是说,你打算同我合作?”
    “对,是我,而不是廖家。”
    “为什么?”
    “很简单,我行七,上面还有六个兄长,除了不成器的,三位兄长已经在管理家族生意。”廖祁庭的身体微微前倾,“我人轻言微,很多事就算想做也做不了,有些话说了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李谨言忍不住诧异,两人只是第一次见面,廖祁庭怎么会和他说这些?况且,很少有人会将家族内部的权力争夺在一个外人面前说的如此直白吧?现在不比后世,胳膊折在袖子里才是大部分人的处事之道。
    “这件事在南方算不上是秘密。”廖祁庭见李谨言不说话,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就能猜出他在想什么,“我说出去也只是为了让三少明白,我甩开廖家自己找你合作的原因。”
    北李南廖,李家已经没落,虽有李谨言,可他手下的生意却都已经挂上了楼家的牌子。而廖家……老太爷在时还好,否则,他那几个伯父伯母,叔叔婶婶还有堂兄弟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就连他出嫁的堂姐都时刻盯着娘家的这点东西。廖祁庭就像他说的那样,人轻言微,有些话明知道是对的,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往往会被立刻打压下去。
    如他之前和老太爷所提与楼家合作的事情,当时李谨言的生意还没做到这么大,楼家“偏安”北六省,北方的大总统还是司马君。若廖家能抓准机会,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老太爷也有几分意动,廖家在南方的处境算不上好,郑怀恩就是个嘴炮,手下没军队,廖家跟着他不会有太大的前途。廖祁庭前番北上,就是经过了他的默许。
    可惜几个叔伯和堂兄听到风声后立刻出言反对,甚至说廖祁庭此举会给廖家招来灭顶之灾。
    “廖家的根基在南方,若是和一个北方的军阀交好,咱们在南边的生意怎么办?郑怀恩没用,南六省的宋舟可还在那看着哪!”
    一番话让廖祁庭的计划只能胎死腹中。廖祁庭甚至怀疑,他们根本没仔细去想这件事会对廖家有什么影响,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不去看廖家的未来,只管眼前的利益。
    当廖家的其他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时,老太爷不可能一意孤行的支持他,毕竟想要维系一个家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身上杀伐果决和独断的锐气,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被渐渐磨灭。他现在所想的,大多还是子孙和睦,家族安稳。
    最终,天平还是倾斜到了廖祁庭的叔伯一方。
    廖祁庭很遗憾,但他也没办法。
    随后民四条约被报纸全文刊登,郑怀恩被迫下野,宋舟成为了南方的实际统治者,几个堂哥堂姐在家族聚会时明里暗里的嘲讽廖祁庭,只说多亏老太爷没被他三言两语蒙蔽,任由他胡来。
    对此,他却只是笑笑,一言不发。
    直到北六省接连战胜了俄国和日本,楼盛丰又登上联合政府的大总统的宝座,这种冷嘲热讽才渐渐平息。事实证明,廖祁庭的眼光没错,宋舟不是楼盛丰的对手。
    可经过之前的那段波折,廖祁庭有心提携家族,也不会再直白的说出来了。他明白,如今的廖家人和很多已经没落或正在没落的传统商家一样,只盯着自己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不愿意推开门走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哪怕用不到他们半分力气。
    安于现状,固步自封,只会将家族逐渐带向没落。身为廖家人,廖祁庭绝不愿意看到廖家走到这一步。
    李谨言不是刚出社会的愣头青,不会凭廖祁庭简单几句话就相信他。不过对于廖祁庭所说的南方市场,他的确有兴趣。
    不过,廖七少爷想撇开廖家同自己合作,凭借的是什么?
    “这个。”廖祁庭指着自己的脑袋,“全凭这个。”
    “哦?”
    “我从四岁开始就跟在祖父身边,启蒙用的是廖家的账本,别的孩子在背三字经千字文的时候,我已经能打算盘记账了。”
    廖祁庭侃侃而谈,落落大方,就差明着说“我很优秀,十分优秀,相当优秀!哥是智能机,货真价实!”李谨言很少见到像廖祁庭这样直白夸奖自己的人,一时之间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过这也表明了廖祁庭相当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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