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就和大壮一起去关北了。”一个高大的山东汉子举起袖子用力一擦脸,“听说他在关北的农场里干活,一天三顿,顿顿都能吃上馒头,一家子都过上好日子了。”
    “话是这么说,还不是舍不得这些田和庄稼吗?谁想到……唉!”
    起先是乐陵农民抗税,随后开始向周边县市蔓延,大有燎原之势。
    驻守在山东境内的北六省第十一师,第一时间将山东的情况报告了关北,楼少帅当即下令,收缩部队,全部返回军营驻地,若山东省政府请求第十一师出兵围剿“乱民”,一概不做回应。若有其他势力趁机冲击军营,坚决予以回击。
    同在山东境内的南六省部队也接到了宋舟的电报,两份电报大同小异,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这次山东的民乱,他们不参与,更不要搅合进去。
    浑水摸鱼固然好,但也要看这滩水混到什么程度。若是水太混,看不清下面是不是有能把人吞没的泥潭,还是不要轻易涉足为好。
    山东农民抗税与白正叛乱不是一回事,一旦被牵扯进去,处理不好很可能就会引火烧身。
    楼大总统得知山东乱了,眉头就没松开过。
    山东省内的那点事他早有耳闻,不只是在减免税收裁撤厘金的事上阳奉阴违,连修筑铁路的款项他们都敢动。掌管监察院的司马君已经派人秘密进入山东,只等着所有证据到手,就能将现在这个沆瀣一气,为了钱什么事情能干的省政府连锅端。
    事实难料,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山东就出事了。
    司马君的表情很不好看,他对楼大总统说过,这件事全交给他来办,不会出问题。可现实却是,民乱一起,再万全计划也要泡汤。
    楼大总统和司马院长都清楚,山东境内的民乱不能派兵镇压,越压越乱,只能想办法安抚。
    至于该派谁去……楼大总统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身居青岛的韩庵山看到报纸上的连番报道,当即给京城的楼大总统发了一封电报,这是个机会,他是否能重掌山东,成败就在此一举。就算要给北六省做个傀儡,也总比现在这样空有名头,连一个兵都调不动的强!
    山东乱起来的时候,四川省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四川督帅刘抚仙,突然派兵包围了重庆日租界。
    天津,汉口,苏州和杭州四地的日租界接连被华夏军队接管,重庆却一直都没什么动静。但平静却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从报纸上看到相关消息后,日租界里的很多人已经萌生了离开华夏,返回日本的念头。
    虽然回国之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舒服,但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命!
    天津汉口暂且不论,苏州和杭州的日侨几乎死绝。也不见政府采取行动,只有驻华公使山座圆次郎提出了几次严正抗议,之后就没了下文。他们都在担心,有一天这种遭遇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别看这些日侨打杀起华夏人来眼睛都不眨,若是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十个里有九个会像被绞死的通口一样尿裤子。
    四川的刘抚仙一样是个狠人,手段绝不会比宋琦宁和宋舟差上一星半点。整个四川只有一个租界,就是日租界。法国的势力都盘踞在云南,一旦刘抚仙动手,这些日侨只有被瓮中捉鳖的命。谁让当初他们想不开非要到重庆来的?
    至于军队,租界里的那点人,会是一个华夏军阀的对手吗?
    华夏的强硬,帝国政府的不作为,已经让这些在华日侨清醒的认识到,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耀武扬威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除非帝国重新振作,派遣舰队进攻华夏,再取得一次日清战争那样的胜利,但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沿海口岸都是西方列强的传统势力范围,日本唯一占据的大连如今都岌岌可危。哪怕楼逍还没有对大连采取任何动作,也没人会怀疑,那是他嘴边的一块肉,他随时都能张嘴吞下去。况且大连和重庆相距甚远,帝国军队到了那里又对他们有什么帮助?
    在刘抚仙下令调派军队包围重庆日租界后,租界里日本侨民的反应是松了一口气,好像他们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一样。
    这种奇怪的反应让带队的川军军官不明所以,兵哥们也是面面相觑,看到日本领事出现,全都握紧了手中的步枪,有不少人还拉开了枪栓。
    日本领事的态度谦恭,语气也十分恭敬,和他们印象里的趾高气扬,用鼻孔看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些小东洋会不会有阴谋?”
    “要是有阴谋,一枪打死他!”
    这些日本人在重庆没做好事,走私,贩毒,几乎都干全了。一枪打死,绝对不冤!
    日本领事没有就川军包围日租界的事情多做纠缠,甚至没问他们包围日租界的原因,他只是向带队军官提出几点要求,希望能让租界里的日本侨民携带财产离开。在此期间,华夏军人不得伤害日侨的性命。
    带队军官不敢擅自做主,立刻派人报告了上峰,刘抚仙得到消息,思索片刻,做出了决定,“答应他。”
    不过刘抚仙也提出了条件,停泊在租界外江面的一艘军舰必须卸下武装,船上的舰炮要拆下来,所有的弹药也要全部交出来。这是预防日本人耍诈,等到租界里的侨民都安全撤离后回头给他们几炮,打完就跑,那自己的亏就吃大了,传出去肯定会被人笑话死。
    日本领事答应了刘抚仙的要求,派遣领事馆中的武官去和军舰上的舰长沟通,舰长答应将船上所有炮弹和子弹卸载,但舰炮他绝不同意交出来。
    “宁可炸毁,也不给华夏人!”
    最终,刘抚仙没要日本人的舰炮,而是把他们所有的枪支弹药都留下了,连侨民携带的枪支都被搜走。倒是给军舰舰长和日本领事分别留了是出于尊重,日本领事和舰长气得翻白眼,却也只能翻白眼。
    日本侨民被允许携带一部分财产和金银细软,朝鲜侨民却只能穿着一身衣服离开,什么都不许带。他们的抗议直接被华夏军队忽视了,转头去求助日本人?这些日本人自身难保,谁会大发善心的去管这些朝鲜人?
    “团座,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团部参谋看着大包小裹往江边军舰上跑的日本侨民,气得咬牙,他们这些东西可都是从四川搜刮的!
    “放心,不用咱们动手,他们自己就会出乱子。”
    “怎么说?”
    “咱们可是把他们的武器都收走了。”至于那两把手枪,一共十发子弹,能顶什么事?
    川军团长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刚才数过没有,空着手的可比背着包袱的多了几十号。”
    兵哥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
    空着手的,大包小裹的,都没有武器……兵哥突然嘿嘿乐了。
    山东民乱和刘抚仙接管重庆日租界的事,李谨言都是从报纸上得知的。时政新闻如今在全国已经开了五家分社,李谨言和文老板商量过,下一步计划就是派遣记者到四川和云南等地开设临时分社。
    “这期《名人》可以做四川督帅的专访。”
    《名人》已经彻底在华夏打响了名气,从楼盛丰,司马君,宋舟,楼逍等实权人物,到展长青,白宝琦等政界要人,再到邹成功等知名学者,每期都要增印,却依旧供不应求。一位从别家报社挖来的主编还建议可以将《名人》改成中英文两版,采访的人物也不应该再局限于华夏人,完全可以将采访对象扩展到欧洲,北美。一些亚洲知名的学者也可以包括在内。
    “亚洲?”
    “不知道三少是否听说过天皇机器论?”
    “没有。”
    “我这里有本书,三少可以读一下。”
    主编将一本没有署名的黑皮书交给了李谨言,“这是日本人自己写的,或许能给三少一些启发。”
    天皇被彻底神化,掌控实权,也不过是从明治维新开始,在那之前,掌控日本的是德川幕府。幕府将军以及其下的大名小名才是日本的实际掌权者,日本皇室不过是个象征罢了。
    幕府的最后一任将军德川庆喜刚去世不久,日本国内也不乏怀念幕府统治的人,各种民主思潮,反对天皇神化的思潮也不断涌现。但是,无论是哪一种,看待华夏的目光都不带任何善意。
    即便是主张君主立宪的西园寺公望,被称为日本最“民主”最优秀的政治家,也时刻想着能从华夏攫取更大的利益,他和代表军方的山县有朋唯一的区别,只是更倾向于钝刀子割肉罢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些持有不同政见的人倒是可以利用。哪怕几方都是华夏的敌人,但让他们自己闹起来,彼此消耗,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内耗,有的时候比外战对国家的损伤更大。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自己的民资,他不介意当一个坏人,哪怕被后世唾骂,他也不在乎。
    合上书页,李谨言缓缓的笑了。只不过,那个主编怎么会想想到给他看这个,真的只是为了让《名人》办得更好?
    手中的书突然被抽走,李谨言的思路被打断,仰起头,发现楼少帅正站在他的身后。
    “天皇机器论?”
    “是啊,少帅读过吗?这里面的东西挺有意思的。”
    “恩。”楼逍点头。
    “若是让日本人自己再乱一次,就像倒幕运动那样,少帅认为如何?”
    “没有合适人选。”
    “这个……”李谨言抿了抿嘴唇,“总会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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