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拎着糖葫芦的江聿修听见有人提及自己的名讳,当即垂眸望去,这一眼冷若冰霜,吓得本就战战兢兢的某人更加魂飞魄散。
    “吾有这般可怕吗?”他轻挑眉头,明明如此轻佻的举动被他做得矜贵清冷。
    “过来。”他清冷出声,语气凉薄,沈青枝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连忙咽了咽口水,抓着冬葵的胳膊往他那边靠了靠。
    “今夜风大,出来做什么?”
    风确实大,特别是湖畔的风,带着一丝丝凉意,沈青枝冻得捂嘴轻咳出声。
    下一秒就闻见熟悉好闻的鹅梨果香飘来,而她柔弱妙曼的身躯也被诺大的墨色大氅盖住了,她抬眸,撞进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里,那双狭长眼眸清澈明亮,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她蓦地将头低了低,恨不得低到尘埃。
    “吾有这般可怕?”他又问了一遍这话,声音比夜里的湖水还要凉薄。
    沈青枝脑袋摇了摇,抬眸强装自在地看向他,“首辅大人为我等百姓日夜操劳,我等是怀着敬畏的心面对大人,大人不必多虑。”
    “伶牙俐齿。”江聿修轻扯了下嘴角,“伸手。”
    沈青枝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伸了出来,伸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现下,知晓首辅大人在此后,桥边再无一人敢在此,连卖糖葫芦的大婶儿都将木车推走了。
    四周一片寂静,勾栏瓦舍的美人们听闻首辅大人在此后,更是吓得连门都关上了,更别谈门口的旗帜和灯火,都一股脑灭了。
    甫灯火辉煌的长安街,倏然陷入黑暗。
    沈青枝突然有些同情这人,或许这就是上位者的悲哀,遭人如此惊恐不安。
    不得不说江聿修着实是一好官,甫一上任,就将分散的兵权收复,就连一向动荡不安的边关,因着他亲自上阵,平息战乱许久。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久了,大抵是这群百姓早已忘记当年每家每户的壮年郎远赴战场的悲哀了。
    又是谁阻挡了这些悲哀呢?
    他们忘了,是每日每夜为国操劳的江聿修。
    如此想着,沈青枝复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世人都称小将军杀敌无数,为国争光,可在背后默默付出这一切的首辅大人却是被万民所惧。
    何等悲哀……
    美人眉头染上阴郁哀愁,双眸泛起水雾,看得江聿修心里一阵疼痛。
    四下无人,江聿修将糖葫芦放到沈青枝洁白的手心,微风拂过,吹起沈青枝头顶的头巾,她更显得像是风中摇曳的青莲,惹人怜爱。
    “谁都许怕吾,唯独你不可以。”
    他轻声开口,声音被微风吹得分散开来,沈青枝没听清,抬眸有些好奇地看他,他却只笑了笑,没再开口。
    他不开口之时,极清冷孤傲,沈青枝的心七上八下,本已稍微平静的心见他冷淡疏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跳得更加快了。
    谁人不畏惧他的威严,据说民间传闻,嫁给皇帝做皇后都不如嫁给首辅大人做夫人,首辅大人只手遮天,权倾朝野,手段高明,他夫人的位置多少上京贵女窥觊,又有多少官宦想要将自家姑娘送上去……
    无人能够说清。
    但沈青枝知道的是至今无人敢逾越一步。
    这般威严凌然之人,现下沈青枝双眼压根不知该落向何处,只知道颤着手抓着他塞到手里的糖葫芦胡乱送进嘴里,结果没拿稳,“咚”的一声,那糖葫芦被她抖得掉在了地上。
    “再买一根便是。”那人先她一步捡起地上的糖葫芦丢给身后站了许久的白苏,白苏接过糖葫芦朝着沈青枝露出灿烂笑容。
    /东街。
    沈青枝跟首辅大人身后找卖糖葫芦的大婶,大气不敢喘一口,只想着赶紧买一根让她走吧,但事实却完全和她的想法背道而驰,两人在长安街上绕了一圈,那大婶仿佛消失了似的,连个影子都找不着,别说大婶了,就是平时卖得火热的摊子都寻不到一处。
    “他平时也这么不受待见?”沈青枝放慢脚步柔声向一旁的白苏询问。
    白苏被她这词形容得有些想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用“不受待见”来描述他家大人,旁边冬葵那丫头也跟着捂嘴轻笑,大概是被她渲染得,白苏也放肆地咧嘴偷笑,“不知是谁传出我家大人暴戾恣睢,心狠手辣的谣言,这些个百姓敬而远之……”
    沈青枝:“……”
    肯定不是她便是,她也是道听途说。
    看着她有些动容的模样,白苏忙补充道,“我家爷是何模样,姑娘和他相处几日便知了。”
    一旁的冬葵听到这话,急了眼,“你这人,怎说话呢?我家小姐又不是和你家大人谈婚论嫁!”
    “是在下嘴笨。”白苏垂头任由她指责,冬葵见他态度端正,也不再多言。
    不过也多看了这呆头鹅小郎君几眼,见他五官俊秀,身姿挺拔,唏嘘不已,这首辅大人的跟班都如此芝兰玉树。
    两人在一旁闹着,沈青枝倒没心思听进去,她的心里倏然泛起淡淡涟漪,心里头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难受。
    她抬眸看了眼前面那道颀长高大的影子,握紧双拳,做了个决定。
    小姑娘加快脚步走向那位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鼓起勇气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那人高挺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随后转身看向她,立体俊美的五官在微弱的月光照耀下竟添了几分柔意,“怎么了?”
    声音清冽如潺潺流水。
    小姑娘美丽动人的眼眸清澈纯粹,鸦羽般的长睫不断颤动,扑闪扑闪像只撞到墙上,正抵死挣扎的蝴蝶,见他回头,她立马松开抓着男人的手,轻言道,“舅舅,奴家初来乍到,想要寻一款香料,不知舅舅可知这长安街上哪处铺子香料齐全?”
    “嗯?枝枝想要制香?”
    “是……”
    江聿修打量她一身农妇衣着,见她脸色红晕,浑身上下也无任何庖房的脏污,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倒是身上有一股不属于她的淡淡香味,两人欢好时,江聿修便对她身上的味道爱不释手,如今自是敏锐地闻出她身上另外一种似鹅梨果的清甜。
    而鹅梨果香……对他来说是至宝。
    他似乎对这发现很是愉悦,看着小姑娘满脸绯红,纯真无邪的模样,不禁勾了勾嘴角,“吾知道一家铺子香料尚且算是齐全。”
    “那便由大人带路吧!”
    沈青枝说完也暗自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男人,见他嘴角含笑,浅浅淡淡的模样,松了口气。
    看来首辅大人真和传闻中的不同,瞧瞧,这不挺和颜悦色的。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她用帕子一根根拭去葱白手指上的香汗。
    第8章
    自西街往东走,便来到了皇城脚下的西街,比起西街,这里更为繁盛昌荣,屋宇雄壮,门面广阔,上京官家贵女都极爱吃的糕点铺子便坐落在此。[1]
    经过这家铺子的时候,江聿修停下脚步,望了眼身后的小姑娘,柔声问道,“吃糕点吗?”
    沈青枝尚未开口,皓腕便被那人拉在手里,他的掌心大抵因着常年习剑,有些薄茧,但皓腕被他握住,沈青枝却觉得意外地温暖,她脸倏然红起。
    那块被他触及的肌肤此刻热辣滚烫。
    想挣扎却又不敢。
    美人颦眉,红唇微抿,这人是不是忘记她是他外甥的未婚妻了?
    心里困惑,但她面上可不敢去质问这位身份尊贵的权臣,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儿。
    故此,沈青枝只能细嚼慢咽着他给她买的桂花糕。
    “好吃吗?”那人还不忘问及她的感受。
    “舅舅买的糕点自是更甜的。”她嘴角带着一丝弧度,衬得那张桃花面容更为娇媚可人。
    “如此更好,有什么想要的玩意儿便和吾开口。”
    “奴家想要什么舅舅都给奴家买吗?”她的双眼干净纯粹,清亮闪耀,像是月光下的宝玉。
    他双手背在身后,身影被月光拉长,颀长如玉,温润儒雅,倒是和平常那幅冷若冰霜的样子截然不同,大抵是月色温柔,沈青枝的担子也大了点。
    “嗯,自是要满足你的。”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沈青枝脸倏然通红。
    面前这人清冷禁欲,满身的出尘气息,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即使不说话,也是含着令人惧怕的威严凌厉,这是常年身居高位之人才有的气势。
    但这样一个沉稳冷漠之人,却用这样一张禁欲淡漠的脸说出如此轻佻的话,却是诱惑至极。
    起码沈青枝觉得她身子骨都酥酥麻麻的。
    一块糕点吃完,沈青枝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又伸出柔软粉嫩的小舌轻轻舔了舔嘴角,生怕有糕点碎渣子残留。
    但就这一小小举动却是极魅惑,眉眼柔美,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属于她的风情,江聿修转过眸子,不去看她,浑身散发的气息愈发冰冷,但那紧握的双拳还是出卖了他那躁动的心。
    他清心寡欲多年,如今却是为那人动了凡心。
    过了这家糕点铺子,一路沿着西街走,字画、玉器、手工艺品、香糖果子、蜜饯甜羹铺子应有尽有,每走到一家铺子门口,这位权势滔天、只手遮天的首辅大人就会停下脚步,亲自替她买上一件,到最后白苏和冬葵那丫头手上都没地方拿了。
    最后四人停在一家三层小阁前,只见面前的牌匾上狂舞潇洒地写着“兰时序”三字。
    沈青枝美丽的双眸亮了亮,她在海陵听说书的说过这兰时序是上京最大的香料铺子,里面的香料应有尽有,生意兴隆,最重要的是每月都会出一些新鲜货,且种类繁多,香料、香丸、香炉应有尽有,深受许多官家小姐的喜爱,甚至还引着上京外的贵女们前来购置。
    一进屋子,淡淡的花香徐徐飘来,沈青枝觉得身子立马精神多了。
    在上京,达官贵人们之间流行一种疗法叫做“闻香服气”,大抵是将香药佩戴在身上,便可透过皮肤呼吸达到补养正气的效果,故能驱疾防疫。
    而第一个提出这种疗法的便是兰时序背后那人。
    这家铺子开了多年,疗法遍布大江南北,但愣是无人知晓那背后之人的身份,甚至有人传出是一位慈眉善目,爱民如子的皇朝贵族。
    又或许,压根没有这人,只是上古时期传承下来的远古疗法。
    关于兰时序的来历众说纷坛,真相却无人知晓。
    思及此,沈青枝倏然想起自己近来突如其来的头疾,当即莲步轻移来到那人面前,垂着眉眼问道,“舅舅,这铺子可有治头疾的香囊?”
    她也不知为何第一反应是向这人求助,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信任。
    “近来不舒服吗?是不是水土不服?”他没有及时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头俯身,极柔和的开口。
    带有他身上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沈青枝忙红着脸脑袋轻点了下。
    柜台前倚着一位穿着墨色长衫的老人,正低头打着瞌睡,乍听见有人进门的动静,连忙抬头,就见那位一向清冷矜贵的男人正低头垂眸,和颜悦色地对着一姑娘说话。
    他心中一惊,顿时连瞌睡虫都飞跑了,整个人无比精神地从木椅上“腾”的站了起来,“爷,要看什么?”
    “无事,老爷子您忙去吧。”一旁的白苏见自家主子和那位娘子聊得正欢,估摸着也不想有人打扰,忙开口说道。
    那老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宽敞的袖子里,带着笑意地靠近白苏,“爷这是好事将近了?”
    白苏耸耸肩,叹了口气,“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多了,我都理不清。”
    “这是何意?”老人询问。
    “快别问了,老人家给我端两杯茶来。”一旁的冬葵眼珠子转了转,一个绝妙的计策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她用手扇了扇风,昂着下巴看着那个芝兰玉树,白白净净的小郎君,深思熟虑之下轻声开口,“那位郎君,我这有个锦囊妙计要不要听?”
    白苏俯身将脑袋往她这边靠了靠,耳朵竖起,“快给小爷讲讲。”
    /兰时序的二楼有一间茶馆,檀木桌上的香炉被点燃,整间屋子里都飘着一股子木兰花的清香,清香醇正,淡雅出尘,混合着檀木的香气,极为馥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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