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小歌儿”三个字时,闻歌沉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表情,她动了动唇,最终也不过是走上前,扶着老爷子的另一边,和辛姨一起送他上楼。
    辛姨帮他脱了鞋,扶着他靠在床头,正要说些话宽慰宽慰他,便听老爷子说道:“你走吧,温家是不会留你了……迁怒也罢,我是不想再看见你了。”
    这句话,是对闻歌说的。
    屋子里还有浓重的中药药草味,闻歌吸了吸鼻子,尊严不容许她弯腰,她便挺直背脊迎视他。若不是嘴唇颤抖,眼眶微微发红,还真要被她的伪装骗过去。
    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说道:“闻歌已经无父无母,如果不是温敬叔叔和蒋阿姨,也许我现在还在表舅妈那里。太爷爷不想看见我,我也不会赖着不走。只希望太爷爷能给闻歌安排一个去处,起码,能够遮风挡雨,不愁温饱……如果可以,让我再送送叔叔阿姨吧。”
    话落,她的声音抖了几下,几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老爷子闭了闭眼,没答应,也没驳回,算是默认。
    宽敞的卧房里,阳光柔和又温暖,闻歌沐浴在阳光下,却觉得一头冷水兜面泼下,凉彻心骨。
    闻歌从老爷子的房间里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鬼使神差的,绕去了温少远的房间里。
    即使他不常住,辛姨也会按时打扫他的房间,以至于闻歌什么时候来,房间里总是干净整齐。
    她走到书架前的沙发上坐下,想起过年时,温敬带她来找温少远,温敬就是这样斜倚在沙发上,眉目温润地和温少远说着话。
    蒋君瑜就靠在椅背上,笑意盈盈的。那么英气的女人,有着说不出的飒爽英姿,心却柔软得像水,体贴细微。
    她挺直身子,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静静地翻了几页。
    刚开始的时候,闻歌在小叔这里借完书都会规规矩矩认认真真地放到书本原先待着的位置上。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故意把书随意地放在这个书架里,摆得乱七八糟。
    希望他什么时候回来看见,能骂一骂她。
    可是每一次她再去的时候,书本依然原样放着。不知道是他不在意,还是他在随意。
    闻歌的目光渐渐失距,就在恍然中,翻书的手指一顿,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往前翻回几页。
    那一页上有一处文字的下方被黑色水笔划了出来,诗句的旁边还留着他落笔写下的苍劲有力的字体——闻歌。
    ……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小叔,我的名字就是从王昌龄的《采莲曲》里来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老爷子要送走她的事情,知情的还有辛姨。但那日之后,辛姨疲于照顾身体状况恶化的老爷子,又要帮衬着举行温敬夫妻的丧礼,心力交瘁。
    闻歌那日起,就只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过门。就连吃饭,也是辛姨端上来,她吃完了放在门口的柜子上,等辛姨下次送饭时再过来收走。
    连续几天后,送饭来的人变成了温景梵。
    他端着托盘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眉目间的清冷之色在日光下显得寡淡又冷冽:“老爷子解除了你和大哥的关系,打算这两天就送你走。”
    闻歌仰头和他对视半晌,安静地垂下眼,从他手里接过托盘,颔首,道谢:“谢谢景梵叔。”
    不料,他端着托盘的手稳稳的,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就这么凝眸看了她良久,声音低沉得像是凝结的冰:“不想争吗?不觉得太残忍吗?”
    闻歌僵在原地片刻,再抬起头来时,眼眶已经红了:“不想……”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对不起,我今天才知道。”他的声音渐渐晦涩,见她垂下头,手指依然紧紧地扣着托盘。微皱了皱眉,松开手,转身下楼了。
    ……
    温敬和蒋君瑜的丧礼办得低调且简洁,来吊唁的人除了温家的亲戚便是一些军官。再多,就没有了。
    老爷子始终没有出席,他的生肖和温敬的相斗,不能远送。
    温少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闻歌跟着辛姨下楼到灵堂的时候,就看见他和温景梵站在门口。
    看上去像是匆忙赶过来的,神情有些疲惫,脸色阴沉,微低着头,正认真地听温景梵说着什么。身上是一身黑色的西装,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的样子给人一种冷漠疏离的冷酷感觉。
    应该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蹙眉,有些不耐烦地转头看过来。撞见是她,眉头皱得越发的紧,隔着人群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就在闻歌以为他会朝自己走过来时,他漠不关心的,转回头去。
    闻歌一愣,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头彻尾。她手脚麻木地站在原地良久,这才挪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到灵堂前,安安静静地跪下。
    等送了温敬和蒋君瑜最后一程,再回来时,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闻歌随着辛姨坐在温少远的车后座,车厢内的气氛沉默又悲凉,许久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她紧贴着车门坐着,手指按着冰凉的车门,透过车窗努力地辨清车窗外不断飞驰掠过的景物。
    用力得眼睛都有些酸疼,这才别开眼,倏然看向后视镜。
    这一眼,正好对上温少远落在后视镜上的视线。幽沉的,深邃的目光,但就像早上那样,一触碰到她的注视,就很快,移开眼。
    闻歌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努力压抑下突然涌上鼻尖的酸涩。吸了吸鼻子,扭过头去。
    辛姨刚闭上眼休息,听到闻歌吸鼻子的声音,费力地睁开眼,摸了摸她的手:“是不是感冒了?”
    闻歌低着头摇了摇,一整天没有说话,她嗓子干涸又沙哑,甚至现在根本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
    辛姨实在是有些累了,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没有烧起来,又靠回去,闭上眼浅眠。
    回到家时,老爷子已经睡着了。整个别墅,没有灯光,漆黑暗沉,静谧得没有一丝声响。
    温景梵看了眼正低头换鞋,连换鞋小习惯都相同的“某前任叔侄”二位,懒洋洋地挑了挑眉,扶住辛姨:“我先扶辛姨上去,顺便看看爷爷。”
    温少远累了一天,已经懒得说话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闻歌落后一步,看着他换好鞋,走到厨房去倒水喝。出来时,端着茶杯正要上楼,随即想起什么,往玄关的方向远远地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问道:“没有话想跟我说?”
    闻歌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摇摇头。
    他的目光瞬间幽沉下来,凉凉地扫她一眼,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那脚步声沉沉的,就像是踩在她的心口,一步一步碾压过去,疼得闻歌胸口一阵发闷,几乎喘不上气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站得双腿酸疼,扶着墙缓缓坐下。坐在玄关和客厅交界的台阶上,目光一寸寸,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她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
    明天,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还没有认认真真的,看过这里——这个以后和她无关的地方。
    这一坐,直到天暗又天明。她就蜷缩在这里,紧贴着墙,靠了一晚上没睡觉。整个人冷得似乎有些僵硬,十指发麻。
    她用一晚上,想了很多事。以前的,现在的,以及过去的,想着想着,总是会走神想到小叔,想到他昨天早上,他隔着远远的人群看向她的那个眼神。
    毫无温度,毫无关联的那种眼神。
    身体有些发烫,头也有些疼,但这些,好像都无所谓了,她现在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亲人离世,被苛待,被抛弃,这几天以来,有很多时候她都想着,如果自己也死了,那就好了。
    不用面对这些,也不用面对以后未知得让她惶恐的生活。
    但她并不是无知无畏的,远远知道,活着比死更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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