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分离。他们肯定是要分开的,哪怕只有短暂的四年。
    四年也不短了,寒暑假加一起,一年的时间长度才能凑够三个半月。所以分离,是他们往后人生里非常重要的一个话题。
    但他们两个人对分开这件事的定义有些不同,至少根据实际情况,他们在时间上对分离的感知存在明显差异。
    是哥哥率先意识到的。某一日清晨,江池坐在饭桌上听见小语绘声绘色地和自己描述即将要去的学校是什么样子,那么激动地告诉他有关于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地方的信息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要和小语分开了。
    很难想象,他以为自己半年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会像每天晚上和她挥手告别,而后与两人各自回各自的房间睡觉一样轻松。谁知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他脸上挤不出一点笑容。
    他要怎么回答妹妹,是“听起来不错,我想你应该会学得很开心。”还是“你和我说了也没用,我不认识你的那些朋友,也没看过你眼中的那些地方。”
    年长的忽然心生惶恐,变得愈发寡言,最后陷入某种不可自拔的迟钝中。
    开学前一周,爸妈叫上两人去商场采买开学要用的东西。比起就在隔壁市读书的江池,江语考的学校就要远多了,要带的东西也多,所以大家全程都在为她选购,比如北方冬天要穿的大衣、床单被罩、新书包新鞋子、长大了要用的皮质钱包……
    江池就跟在两个女人后面提大包小包,这么望着妹妹的背影,一遍又一遍。
    爸妈自然不舍,但他们的不舍更为热情。他们每天都要拉着妹妹一起散步,然后叽叽喳喳说一大堆的话;爸爸甚至请了一天假陪他们去了海族馆;妈妈则以帮忙为由,做饭洗衣服也要妹妹在边上坐着。
    再看他。
    “我说小池,你最近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江妈选购衣服的时候偶尔会看到适合儿子的男款,准备拿起来叫他试试,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他坐在专供休息的长椅上发呆。
    “我也这样觉得,哥哥最近都不和我顶嘴了。”江语忍不住告状,“我每天和他分享那么多学校的事情,也不见他和我说几句。”还觉得他吝啬,不肯同她分享自己的未来生活。
    他闻言,从恍然中回过神,意识到两位的不满了,连忙起身走上去,解释道,“没有。我同学都是男的,平时没那么多话要说,还是小语学校的事情比较有趣。”具体是不是这样,他不清楚。这几句都是他随口胡诌的,班级群聊整日响个不停,但他一眼都不看。
    江语只觉得哥哥怪怪的,看自己的眼神古怪,和自己说的话也怪,问他发生了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没多想,她大概认为是因为哥哥的“新朋友”不够有趣又觉得她说的话无聊,也不多想,继续陷入要迎来新生活的喜悦中,别开看着哥哥的脸,扭头钻进花花绿绿的商品区。
    当然,江池不会一直这样伤感。到了全家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一起上火车时,他突然就能从迟钝中走出来,也恍然意识到这是和她最后的独处时光了,便像往常那样同她亲近起来。
    从南方到北方的路格外漫长,绿皮火车要晃荡整整28个小时。他们不睡觉的时候就一起窝在下铺那张小床上,共用一副耳机,肩靠着肩,看着平板上不断流动的画面。
    自然有偶尔没人注意到他们的时候。江池会用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握住她,也会侧过脸亲吻她。这是他的不舍,于无声无息中逐渐浓烈,又在寂静中悄然退去。
    江语什么都没感觉出来,她只当这些是和哥哥一起做的小情趣,就像他们半个月前在假期旅途中找了家情趣酒店做爱一样。
    “我给你在网上买了个抱枕,要是在学校遇上雷雨天气,没办法打电话或者视频,你就抱着它睡觉。上次采购忘记买的耳塞、眼罩我也一起下单了,过两天就能拿到。”是的,到了要分开的这一刻,他才想起来有许多话要同她说。
    “爸妈早就和我说啦,学校宿舍隔音不好,要是遇上极端天气,就直接去五星级酒店住几天,那里隔音好,也不怕我没忍住哭鼻子被同学笑话。而且,住宿的钱,他们给我报销。”妹妹没想到爸妈会这样说,原本他们对她选择了这样远的学校而感到不满,所以这几天又开心又感动。
    他现在还靠着爸妈吃饭,给不到妹妹更多的优待,于是苦笑着问,“那给你买的还要不要?”
    “要。”江语果断应下,抱着哥哥的胳膊笑眯眯地说,“你给我买垃圾我都要。”
    江池被逗笑了,没忍住勾了唇,又心想,这段时间保持沉默,真是错过了好多能与她共度的时光。
    “一个人在学校好好照顾自己,学习上不懂的可以问我,生活上有困难就直接和爸妈说。我争取每个月都坐车去看你一次。”他和江语的距离不必这28个小时短,但一路摇晃的辛苦显然是自己承担更合适。
    那可是28个小时,来回就要三天,不是大假他就必须得翘课。妹妹听了之后果断摇头,“你学的那些可比我难多了,两三个月来一次就行,还能多省点钱。”
    两三个月,太长了。江池摇摇头拒绝,“要不是时间和金钱的限制,我更想每周都见你。”
    江语只当这是情话,什么思念,说出来好听的,所以轻笑着用藏在被子里的手回捏的哥哥的指节,又言,“你别太累了,我心疼。”
    。
    火车这么摇晃,窗外的景色飞逝。全家人坐上出租车赶到学校时,已经大中午。
    寝室里好几个同学都来了,一排家长在那里互相打招呼。江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意思说话,就一直躲在哥哥身后,或者佯装收拾行李在床架上爬来爬去。
    分明是非常忙碌的时刻,又喧闹,二十几平的小地方挤了八九个大人。但她跪在床板上铺床单的时候,忽然想起江池,便偏头往地上看,发现他人已经不在了。明明刚刚还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妈妈,哥哥去哪里了?”她莫名难过起来,心口扑通扑通的,连指尖都跟着发酸,也顾不上和聊了一个月的“网友”打招呼,着急忙慌地开始满房间寻找他的身影。
    “没和你说么?放了东西就和你爸下楼了,这里毕竟是女生寝室,两个大男人待着不合适。”妈妈拿了水桶和抹布来,弯腰帮她擦洗家具上的灰尘。
    就是这一刻,江语才忽然意识到,她和哥哥要分开了,这个念头非常强烈,以至于她的鼻子立刻就酸了。
    “他怎么,他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小姑娘声音颤抖,估计是受不了,于是着急忙慌跳下了床,套上拖鞋拔腿就往楼下跑,也没顾上妈妈在身后追问。
    楼梯里人来人往,大多是笑着的,只有她,好像马上就能掉出泪珠。
    江池没走,就站在女生寝室楼下,两手插着裤口袋,随意地望着妹妹宿舍的窗口,想看她会不会探出脑袋来瞧自己。谁知道一低头,就看见江语已经凑到跟前来了,连忙开口,“你怎么下来了?”
    “想你就下来了。”她瘪着嘴直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不肯挪开。
    他听见这话,大抵意识到,他这个反应迟钝的妹妹终于想明白他们两个人将要分开了。不好说太伤感的话,便想了别的话题逗她,“不是才做过,怎么这会儿又想了,以前没隔个两三个月,你都不会主动提。”
    江语又不是笨蛋,怎么听不出来哥哥在故意转移话题,“那你就当我是女色魔,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事儿。”她憋住了肚子里一大堆开口就要哭的话,不依不饶地顶撞他。
    他笑笑,“哪有女孩子上赶着当色魔的,能不能矜持点,这样我很怀疑你一个人……”哥哥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中还是把话题扯回了正轨。说不下去玩笑话了,只好叹了口气。
    坦言,“江语,我也不舍。”随即解释刚才的行径,“我看你和她们聊得挺开心的,我也插不上嘴,干脆就出来了。心想,说不定你一开心,就记不起我。”
    她听见他竟然这样想,难过的伸手打了一下他,回答,“她们哪里有你重要。江池,在我心里,爸妈都取代不了你的位置。”
    真正感情好的双胞胎就是这样,对方的地位无人能及。更何况是两情相悦的双胞胎。
    “所以,没看见你,我胸口这里忽然就好难过。”忍不住,江语话一说完,眼眶里的泪水就掉出来了。
    这大抵是两人成长路上的必修课。尽管告别时浑身如抽丝剥茧般隐隐作痛,可还是要认清,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结局。
    分开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届时两人都有了自己的成就,独立、坚强、果敢、自信,才能同父母畅谈那些,一辈子不结婚,和妹妹/哥哥一起生活的话。
    他知道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本身站在大马路上哭,就已经很招惹旁人的注意了。但他不在乎,走上前给了江语一个温暖而克制的拥抱。
    “说了一个月来看你一次,四周后我们就又能见面了。”
    她这才听懂哥哥之前的坚持出自何意,吸了吸鼻涕,不再多加推阻,改口,“你要是没钱的话,我就帮你问爸妈要。”
    他真是忍不住笑,想来要是爸妈知道自己的闺女是个小白眼狼,估计会气得半死。
    “说点有良心的话行不行。”江池揶揄。
    江语从哥哥口袋里摸出餐巾纸,简单擤了擤鼻涕,情绪比刚才稳定了不少,红着眼睛仰头看他,张嘴回答,“江池,我等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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