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好。”容瑫两眼放光,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表哥,我觉得庆王对你真好,哎,他好像舍不得罚你似的——”
    “咳咳!”外间传来容正清严肃咳嗽,他催促:“瑫儿出来,别打搅你表哥休息,他还病着。”
    “哦。”容瑫没想太多,歉意笑笑,恋恋不舍告别刚认的表哥,出去寻叔父。
    徒留容佑棠一人在里间。
    这是他在王府的卧房。初时只是寻常客卧,后来管家敏锐察觉到庆王的爱重,不显山不露水地将客卧变了又变,一应家具都换成上等的,文玩摆设陆续添加,渐渐才成了今日模样。
    容佑棠叹了口气,拉高凉被闭上眼睛,药性发作,沉沉入睡。
    外间
    容瑫毕恭毕敬为两位长辈续茶,不敢多嘴插话。
    容开济忧心忡忡,沉吟不语。
    容正清神态凝重,极力压低声音:“老哥,不是我多心,实在是有些怪异了。非亲非故,庆王殿下为何那般襄助棠儿?又带着去剿匪、又送进国子监、又带进北营,如今犯了欺瞒之罪,殿下十分愤怒,可细看之下,殿下的眼神……不大对劲啊!”
    庆王竟透出情意缱绻?失望中带着受伤?我真希望自己看错了。
    容开济焦虑不安,扼腕道:“我何尝没有疑心过?只是棠儿一贯懂事上进,老成稳重,人缘极好,无论生意场上还是学里、王府里、北营里,经常有朋友来家寻,都是谦和知礼的,我、我都习惯了。他与庆王殿下偶然相识,当时管家老李跟着,回来细细告知,并无任何不妥。棠儿一开始其实是九皇子殿下的玩伴,说过不少与小皇子相处的趣事,亦无不妥,后来、后来——”
    容开济皱眉回忆,惊觉一想吓一跳!
    “既是九殿下玩伴,怎的与庆王殿下如此亲密?”容正清忧心忡忡,不敢置信问:“您说二位殿下还时常屈尊纡贵到府上喝茶用膳?”
    容开济越想越慌,两手紧紧交握,急切解释:“次数并不多,九殿下只来过两次,与棠儿的确玩得很好,庆王殿下则一向话少,其为人正派大气,举手投足符合皇家礼仪,毫无粗鄙傲慢之态……”渐渐的,他说不下去了。
    养父与舅父面面相觑,一阵可怕的沉默。
    容瑫不由自主扭头看里间:不是吧?难道表哥跟庆王……?!
    良久,容开济下定决心,拍板道:“总之,我相信棠儿是孝顺懂事的好孩子,一切等他病好再谈。”
    “尊您的意思。”容正清谦逊道:“我完全不了解外甥,只能依靠您多多教诲其成才。”
    次日下午
    书房内,数人围坐,容佑棠呈上的檀木匣子被打开,密信依次平摊圆桌上。
    “原来史学林是二殿下的人。”
    郭达抖抖密信,撇嘴鄙夷:“啧,完全看不出来,他俩台面上连话也没说几句。”
    伍思鹏兴趣盎然,逐封拆阅,反复推敲研读,唏嘘道:“史学林当年进士二甲,选入翰林院,教习后外派两广任官,政绩扎实,官声尚可,升巡抚该有两三年了吧?怎么是被二殿下招揽呢?他在翰林院的知遇恩师不是韩太傅门人吗?”
    郭远言简意赅:“欺师灭祖,背信弃义。”
    赵泽雍如今很听不得某些字眼,他并未翻阅密信,而是端坐品茗,余光时不时飘向门口。
    “哈哈哈~”郭达撑不住乐了,屈指弹弹木匣子,摇头笑道:“弄到这些可不容易啊,若叫二殿下知道,保准追杀!”
    纸包不住火。此时,庆王身边的亲信已被大概告知容佑棠的身份,且需要为其出谋划策。
    “真没想到,容哥儿遭遇竟那般坎坷。”伍思鹏叹道。
    “之前他在暗处,周家在明,故赢了几局。”郭远摇摇头,不赞同道:“但他太冒险了,竟敢将部分密信送给韩太傅,设计反间二殿下与周明杰,一旦暴露,将被三方联手反击。”
    “后生可畏啊。”伍思鹏倒颇为欣赏,或者说,他知道庆王颇为欣赏,遂微笑道:“他筹划周密,成功利用二殿下与大殿下之间的猜忌,悄悄煽风,点燃二殿下的怒火,烧在周明杰身上,他毫发未损,全身而退。”
    没错,那混帐东西最擅审时度势,惯会利用!
    赵泽雍不轻不重一顿茶盏,语调平平道:“他无法无天,无知无畏,若故技重施,必将引起大哥二哥怀疑,到时看他怎么收场。”
    郭达正色劝道:“殿下息怒,现已查明:容哥儿从未危害我方相关,反倒主动呈交这些好东西。他确实年轻无知,一时糊涂犯错,念在其素日当差勤勤恳恳、又是初犯的份上,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庆王需要台阶。他愤怒不在于“容佑棠乃周仁霖之子、一出生就是二皇子党”,而在于“容佑棠欺瞒利用本王”,这点连郭达都看出来了。
    伍思鹏更是直言不讳:“殿下,只要容哥儿不是周家派来的奸细,就不是反叛重罪。”
    “奸细?”赵泽雍冷冷道:“那混帐东西若有能力,估计周家早已覆灭!”
    郭达忍俊不禁:“据暗部连夜彻查所报,容哥儿没少给周家添乱,周明宏周明杰就不说了,表哥,您还记得吗?当初花魁进周家时,那臭小子就挤在人堆里看热闹,两眼放光啊哈哈哈~”
    赵泽雍无可奈何板着脸,凝重道:
    “百善孝为先。一个‘不孝’,足以让他受世人唾骂。”
    郭远赞同颔首:“即使父亲以‘不孝’的名义仗毙儿女,亦不会被治罪。”
    “嘿,我一直就觉得奇怪,有句话叫‘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怎么可能呢?连圣人都承认自己会犯错,倡议‘一日三省’!”郭达无法理解地趴在桌上,继续翻阅密信,兴致勃勃。
    “小二,慎言。”郭远严肃叮嘱:“凭你刚才的言论,有心人已可以将你打成‘不孝狂徒’。”
    郭达悻悻然表示:“知道,我就私底下说说。”
    “诸位有何良策?”赵泽雍严肃问。他虽然气怒,想了很多种教训容佑棠的方式,但从未想过丢弃不理。
    “这……”伍思鹏为难地捻须,皱眉沉思。
    “他生是周仁霖之子,任凭谁也无法改变。”郭远冷静指出。
    “周家做得绝,容哥儿也毫不留情地报仇,把嫡兄嫡姐整得忒惨,彻底决裂,他这辈子确实回不去周家了。”郭达屈指敲击桌面,束手无策,苦恼道:“表哥,能有什么良策啊?”
    赵泽雍沉吟不语,缓缓道:“会试即将张榜,登榜者随后入金殿对策,寒窗苦读多年,每个考生都不容易。”尤其本王那混帐东西。
    “看容哥儿的态度,怕是打死不肯回周家。”郭达苦笑:“他若想入仕,出身就不能有问题,假如被周家嚷出来是‘不孝忤逆庶子’,后果不堪设想。”
    伍思鹏亦为难:“殿下顾虑得极是:百善孝为先。身份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迟早暴露。这几乎无解。”
    赵泽雍颇感头疼,事实上,他完全不愿容佑棠回周家:那等豺狼窟,回去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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