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佑棠敏锐察觉同榜贡士的不满不善猜疑之意,但此刻正肃静恭候殿试,他不能如何,只好强忍反感、朝八皇子略投去一眼,而后越发站得身姿笔挺,目不斜视,一身凛然正气,暗想:可恶至极,八殿下肯定是故意的!
    这等肃穆庄严场合,鸦雀无声,文武百官都仪态端方走过去了,偏您特意停下打招呼?你我之间何时如此亲密了?庆王殿下就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昨儿叮嘱我谨言慎行、专心应考。
    赵泽宁驻足,歪着脑袋,微笑打量朝气蓬勃的容佑棠,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八弟,别误了时辰。”前行的赵泽雍头也不回催促道。
    “哦。”赵泽宁只得作罢,意味深长暼一眼容佑棠,施施然走去金殿。他抬脚,后面被挡住的几个低品臣子才得以通过,他们不免好奇,跟随八皇子观察容佑棠好半晌。
    不多时,不同品级服饰各异的朝廷命官经过毕,天色渐亮,乳白轻雾散去,文昌殿坪台可清晰看见笔直宽阔的中轴甬道一直通往皇宫深处。
    “稍后殿试,将由陛下出题,亲自考校诸位才识品性。”
    “十年寒窗苦读,俱看今朝了。”
    “限期一日,谋定而后下笔,切莫急躁失仪。”
    礼部仪制清吏司的三名郎中负责引领考生,他们负手踱步,气定神闲,观察绝大部分诚惶诚恐的贡士,当行至容佑棠跟前时——猛然从强装镇定的鹌鹑堆里发现一只精神抖擞的雏鹰!
    三名郎中并未驻足,但心里都留了意,暗中赞赏颔首。
    容佑棠等人安静等候,一动不动,直戳戳立在文昌殿外,隐约可听见二里外金殿议政传来的动静。
    渐渐的,天色大亮,朝阳爬上明黄琉璃瓦,屋脊趴卧一排青铜小兽,被明媚晨光镀了一层金,威风凛凛。
    风乍起,传来悦耳清脆“叮叮当当”声,容佑棠身体不动,极目搜寻:高耸文昌殿檐角处,悬挂许多刻有驱邪避祟梵文的铜铃,饱经风霜,青铜已失去最初光泽,斑驳陈旧,却倍显厚重古朴,沧桑历史感扑面而来。
    沐浴灿烂朝阳,容佑棠以贡士的身份立定皇宫高处,眺望恢宏华美的殿堂群,脚底占地仅一尺方圆,不禁心驰神往:什么时候我才能以重臣要员的身份出入皇宫呢?就像庆王殿下那样,志存高远,胸怀天下,为公为国。
    容佑棠心潮澎湃,难掩满腔热血希冀!
    日渐高升,骄阳似火,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文昌殿坪台无遮无挡,贡士们热得满头大汗,口干舌燥,汗湿前胸后背,汗珠从额头鬓角流下,麻痒自不必说,流入眼睛后酸涩刺痛更是煎熬,却擦也不敢擦,以免给监察官员留下“躁动粗野”的坏印象。
    容佑棠悄悄用力一眨眼睛、眨去汗水,睁开眼睛时,终于远远地看见金殿方向的甬道、一抹明黄缓缓移来!
    “肃静,肃穆!”
    “不得直视天子!”
    “规矩,规矩礼仪务必铭记在心!”别闹出不敬笑话带累我们。
    三名礼部郎中急忙压低声音,训斥紧张抽气吸气的贡士们,把队伍理得整整齐齐,而后尊敬垂首,恭候御驾。
    承天帝一身明黄龙袍,头戴九旒冕,威严尊贵,缓步前行,左侧是众皇子皇亲,右侧是朝廷重臣,浩浩荡荡簇拥帝王。
    “二百七十八名贡士。”承天帝语调平平,喜怒不形于色,说:“不知其才智如何?品德如何?可堪国之委任?”
    承天帝左侧并排二人:大皇子与二皇子。他们一居长、一居嫡,自出生后便互相不服,争斗至今。
    “父皇爱才,开恩科为国取士,天下贤能必踊跃应考,父皇定可以从中挑选得用人才。”大皇子赵泽福笑答,濡慕亲昵又不失恭敬,分寸拿捏得极好。他这次快人一步,稳稳侍立承天帝左侧,遇台阶时,每每孝顺搀扶父亲跨越。
    二皇子春风满面,隔着兄长与父亲笑谈:“父皇英明神武,治下四海升平,文风盛行,科举选才必将顺遂圣意。”
    “朕深切盼之。”承天帝缓缓道:“国有栋梁,方社稷兴盛。”
    “陛下所言甚是。”
    “陛下英明。”
    ……
    众臣附和恭维不绝,将承天帝捧得龙颜甚悦。
    “一群马屁精!”赵泽武小声嘀咕。
    “祈先殿内滋味如何?”赵泽文压低声音,怒斥胞弟:“被禁足很荣耀吗?”
    “我就随口说说,连话也不给说吗?他们又听不见。”赵泽武委屈极了。其余几个皇子按例退居殿后,从不与大哥二哥争风头。
    “可我听见了!”赵泽文恨铁不成钢,怒视胞弟,呛道:“我不爱听,行吗?”
    “行,行行行!我闭嘴,可以了吧?”
    赵泽武悻悻然,怪模怪样地咬唇,挪到庆王身边,毫不客气挤走八皇子,抱怨道:“三哥,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他们就那样莫名发脾气!”这个“他们”,自然包括惩罚皇七子禁足抄书的承天帝。
    “老七,肃静。”赵泽雍负手前行,目不斜视,提醒弟弟:“今日殿试取士,你别又给揪住错处。”
    “知道,我发誓今天闭嘴,让他们说个够吧!”赵泽武忿忿不平,气呼呼。
    “七哥——”赵泽宁笑眯眯,刚开口说一个字,就被赵泽武不耐烦打断:“你闭嘴!离我远点儿,免得父皇又以为我怠慢欺负了你。”惯会装腔作势,专会骗取父兄同情关爱的小人!
    “老七?”赵泽雍不赞同地暼一眼七弟。
    赵泽武滑稽地咬唇,满脸笑意。
    大庭广众之下,赵泽雍无法如何,只能告诫性地凝视七弟几眼,安静跟随圣驾前行。
    “哼!”赵泽武故意挡在赵泽宁前面,二人落后几步,并排,他恶狠狠剜了对方一眼,用口型骂:“你,滚一边儿去!”
    赵泽宁登时委屈垂首,惊惶畏惧,顺从退避最后,遥遥跟随兄长们。
    承天帝仿佛背后生了眼睛,将一切“看”在心里。他登上文昌殿前的汉白玉台阶,绕过小弧弯时,顺势俯视身后跟随的诸皇子:唉!
    老大老二仍是斗得乌眼鸡一般,任何有关位置的都要明争暗抢;天气闷热,老四生来体弱,与小九儿一道避暑静养;老五醉心诗画山水,于政务上平平,乐天逍遥;老六尚可,一贯勤勤恳恳,积极上进。
    承天帝视线再一扫,不动声色望向其余三个儿子:
    老三既让朕省心,又最不让朕省心!文韬武略、汗马功劳、尊敬君父、政务军务处理得妥妥当当。可惜作风过于强硬,刚正不阿,为人极缺圆滑,才留京半年,明里暗里已不知挨了朝臣多少参。唉~
    老七混帐!
    承天帝虽是花甲之年,却耳聪目明,一眼便看见赵泽宁捂着受过伤的胳膊,小心翼翼,小步小步跟在赵泽武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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