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醒啦?”张冬快步近前挂起帐子,他高瘦,但一贯精力充沛,倒还撑得住,笑着说:“不急,才卯时中呢,今儿雪不大,不妨碍咱们赶路。有熏笼就是好!靴子衣裤全烤干了,暖和得很。”
    “嗯。”容佑棠穿戴整齐,洗漱毕,在两名侍卫贴身保护下,出去大堂寻同伴。
    岂料,刚迈出廊门,迎面忽然撞见一名锦衣华服、呵欠连天的年轻人,对方也带着小厮,生得白净,五官端正,只是眉眼间萦绕一股傲然轻慢之色。
    “你、您可是新任喜州知府容大人?”华服年轻人率先发问,直挺挺杵在路中央,眸子转来转去,扯着脸皮笑,毫无让路之意。
    人对于尊重善恶往往感觉敏锐
    容佑棠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您是哪位?”张冬一看一听就觉得刺眼刺耳,他忠心耿耿拥护自家少爷,昂首挺胸。
    华服男子自信一笑,说:“在下元逸,此行乃陪同叔父前去拜会巡抚戚大人。”语毕,他笑吟吟,习惯性等着被追问或者奉承。
    然而,容佑棠无动于衷,恍若未闻。
    元逸脸上有些挂不住,面对异常冷淡的俊美知府,他着重强调:“家叔父乃雕州知府,您是否也去拜会巡抚大人?倘若双方能同行倒热闹些,我们有马车,匀出一辆没问题,唉,狂风大雪的,免得您骑马受累。”语毕,他直勾勾打量容佑棠,怜悯之余,眼底露出一丝鄙夷轻蔑。
    “哦?”
    容佑棠终于开口,镇定自若,意味深长,淡笑道:“原来是元公子,真真好气派威风,本官还以为是元大人呢。”
    “我——”元逸登时羞恼,想反驳又找不到合适措辞,憋得脸红耳赤,他在家乡算权贵子弟,仗着叔父的脸,鲜少遭遇暗讽,哪里承受得住?须臾,他咬咬牙,刻板地表达歉意:“大人昨儿半夜驾到,可惜家叔父年事已高,禁不起路途劳顿,早早歇下了,今儿醒来才听说您的消息,很是惊喜。”
    “有幸偶遇元大人,本官也非常惊喜。”容佑棠文质彬彬道。
    “请问公子在何处为官?”张冬笑眯眯打听,十分不满。
    元逸一怔,尴尬摇头,同时难掩自豪地说:“我目前还只是举人。”二十一岁的举人,并不多见。
    “哎呀!原来是举人老爷,失敬失敬。”张冬惊奇大叫,热情洋溢,夸张地躬身行礼,吸引驿站杂役并二楼上房栏杆处许多人注意。
    如此一来,元逸站不住了,他的书童也轻轻拉扯其后摆,元逸强笑着,干巴巴拱手道:“今日有缘认识容大人,实乃三生有幸,学生给您见礼了。”
    容佑棠有所察觉,他正位于天井旁,突然抬头往二楼一扫,果然看见一片银灰袍角飞速隐退!他暗笑低头,朗声道:“元公子乃元大人高侄,何需多礼?”
    “应该的,应该的。”元逸努力挤出笑脸,有些懊悔自己一开始的轻慢态度。
    容佑棠莞尔,没再说什么,昂首阔步,目不斜视。
    元逸想也没想,下意识退避让路,脑海一片空茫,直到对方走远,才猛地回神,抬手急呼:“哎!”
    “公子,大人吩咐您邀请容大人同进早膳呢。”书童耳语提醒。
    “人都走远了,你现在才吱声?有什么用?”元逸恼羞成怒,原地踌躇片刻,终究拉不下脸求见容佑棠,灰溜溜返回二楼复命。
    容佑棠大踏步行至前堂,卫杰高声挥手:“大人!”
    “诸位都早啊。”容佑棠眉眼带笑,落座火塘边的圆桌,刚坐定,卫杰就凑近告知:“半刻钟前,那位元大人派幕僚来了一回,说是请你一齐用早膳。”
    “幕僚?”容佑棠抻抻衣袖,眉毛也没动一下,沉稳平静,微笑道:“无功不受请,那怎么好意思呢?况且咱们身负重任,急于赶路,实在抽不出空。这样吧,冬子,你去回元大人,就说他的盛情美意我心领了,但由于时间紧迫,下次有机会再登门拜访吧。”
    “是。”张冬领命,蹬蹬蹬跑去后院上房。
    其实卫杰刚才闻讯目睹了半程,只是并未露面。众人中仅他与容佑棠同桌用膳,撇撇嘴说:“元家人挺傲慢的。”
    “地头蛇难免傲慢些。”容佑棠直言不讳,小厮忙碌给盛粥舀汤布膳,他挥挥手,催促道:“我自个儿动手,你们快吃,待会儿还得赶路。”
    “是。”
    “谢少爷。”
    卫杰两口吞掉一个包子,呼哧灌了半碗粥,底气十足,宽慰道:“哎,地方上什么人都有,咱们身负要务,懒得理睬那些个狂傲之徒。”
    “大哥说得很是。”容佑棠欣然赞同。
    此时此刻
    驿站后院上房内
    “还没到巡抚衙门,你们就惹麻烦!此处不便行家法,你们几个即刻回府,待本官腾出手再说。”雕州知府元白喝令,他五十开外,精神矍铄,一眼望去整张脸眉毛最突出:乌浓粗硬,且斜向上挑。
    “是。”
    地下跪着的两名管事并两名美貌侍女战战兢兢告退。
    “叔父消消气。”元逸唇紧抿,仿佛遭受了奇耻大辱,忿忿道:“容大人好生无礼,居然打发个小厮来回绝您的邀请!昨夜谁让他来得晚啊,难不成让咱们醒来给他挪房间不成?”
    “他的礼数暂且不论,你失礼却是有目共睹的。见了知府,为何不及时行礼问好?”元白冷冷质问。
    “我——”元逸悻悻然,嘟囔道:“侄儿知错了。”
    “一共六间上房,你我各占一间,携带的贵重贺礼占一间,两个管事倒勉强罢了,你的侍女算什么东西?悄悄儿也占去一间。导致喜州知府入住下房!”元白脸拉得老长,“呯”的拍桌,怒道:“我昨夜听见了动静,但没醒,当时并不知道上房已满,想着今早再会面。你们居然一齐装傻充愣?来人可是个知府!我知道你的心思,听见些京里的流言蜚语,就浮想联翩、就不敬朝廷命官,简直狂妄无知!”
    “叔父息怒。”元逸理屈词穷,垂头丧气。
    “无论其私德如何,容佑棠是古往今来罕见的少年状元郎、十七岁的知府,你配给他铺纸磨墨不配?”元白劈头盖脸地训斥,顿了顿,他颇为诧异,皱眉评价:“方才观其言行举止,绝非和软好拿捏的,年少但老成。”
    哼,您老亲口承认昨夜听见动静但安卧于榻,分明也是瞧不起容佑棠……
    元逸满腹牢骚,争辩道:“并非我污蔑,京城官场都流传容大人断袖、攀上庆王惹怒陛下,所以才腊月里被赶到喜州——”
    “是又怎么样?”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目前比你尊贵多了!”元白气不打一处来,复又拍桌,严厉喝令:“我吩咐你邀请容大人一同进膳,你却打发幕僚去,还有脸责怪人打发小厮回绝?胡闹!尽败坏我的事儿!还不赶紧再去请?”
    “我——”
    “嗯?”元白怒目而视。
    “是。”元逸无奈屈服,心不甘情不愿地下楼,慢吞吞,暗骂:神气什么?不过一个俊俏小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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