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灵光一闪,一股疑惑稍纵即逝,大皇子沉思半晌,蓦然笑了,唏嘘道:“当年皇后妒性大发,设计谋杀了淑妃,小九却命大逃过一劫,父皇安排皇后抚养九弟,嫡母抚养孩子属于名正言顺,无人反对。如今,虽然皇后病逝了,但旻衡旻裕有姨妈宸妃,她比我母妃更合适,唉,父皇真是、真是……”
    ——下旨命令妃嫔亲自抚养对手的子孙,意在敲打么?
    皇后生前和韩贵妃斗了半辈子、势同水火,可想而知,当韩贵妃眼皮底下日夜晃着对手嫡孙时的滋味,难免恨得牙痒痒。
    “圣意难测。”
    韩太傅再度感慨,苦笑道:“最初陛下钦点娘娘抚养广平王的孩子时,老夫一度以为他想扶持娘娘登上继后位,岂料陛下毫无那意思,令娘娘十分失望。”
    “唉。”大皇子忍不住长叹息,喃喃低语:“我也曾误以为父皇有意扶正母妃、给我嫡出的名分,谁知却是一场空欢喜。”
    “殿下,由此可推测,当年淑妃的死,陛下并非一无所察,兴许碍于某些不得而知的理由,所以忍下了。”韩太傅正色指出。
    “可能吧,父皇的心思太复杂,旁人难以揣测。”大皇子惆怅附和,两眼无神。他自懂事以来,一直被耳提面命争夺储位,争了三十年,身心疲累,倘若日后做不了皇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纵观众皇子,目前能与您抗争的,只有庆王了。”
    “老三?哼,我那三弟啊,叫人不知该如何评价,他自幼酷爱研读兵书阵法,耿直强硬欠缺圆滑,因为淑妃之死顶撞激怒父皇,被派去镇守西北十年,坦白说,兄弟们一度担心他回不来了。”大皇子后靠椅背,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不过,世事难料呀,他身经百战、屡次斩获战功,捷报令父皇龙颜大悦,赐封其为庆王,众所周知,四弟的瑞王爵位是父皇顾全大局才封的,其余兄弟倒落后了。”顿了顿,他冷冷道:
    “假如父皇有意将皇位传给他,那就离谱了,简直匪夷所思!以老三那嫉恶如仇的性子,朝廷迟早被他玩完。”
    “并非老夫心怀恶意,陛下确实年事已高,他若是有个好歹……”韩太傅点到为止。
    “不行,绝不能松懈!一定要设法婉劝父皇尽快择定储君,否则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总是猜疑议论,长此以往,必定人心惶惶,家国不安稳。”大皇子语调激昂,大义凛然,火速打起精神,坐直了,怒道:“过两日早朝,容佑棠的封赏应该会下达,且等着瞧,看父皇究竟会多么偏袒老三,他这些年不断提拔重用庆王党,愈来愈过分了!”
    “殿下息怒。”
    韩太傅年迈体弱,议事稍久便精力不济,他不舒服地拽拽领口、换了个坐姿,略一思索,缓缓问;“容佑棠的身世鲜有人知,他回京述职,周仁霖那边有消息吗?”
    “呵。”大皇子登时微笑,万分鄙夷,轻慢道:“周仁霖贪婪虚伪,奸诈狡猾,他舍弃泽祥投靠本殿下,可后来发现其子容佑棠与庆王交好,他又动心了,千方百计推脱差事,估计想第二次抽身退步,您听听,可笑不可笑?他犹犹豫豫,落子频频悔棋,把皇子们当什么了?”
    “根据查获的内情而言,容佑棠很有些气性,堪称叛逆,竟然宁愿认太监为养父、也不认现任朝廷大员的亲生父亲,刚强固执,怪道能得庆王赏识,他们骨子里其实是一路人。”韩太傅淡淡评价。
    “我已派人告诫过周仁霖了,把柄在手,他不敢不从,若是临阵脱逃,他绝没有好下场。”大皇子语意森冷。
    “对了,听说平南侯病势凶险,估计没多少日子了,陛下可有旨意?”韩太傅倾身问。
    亥时中,夜深了,蜡烛滴泪,攒了一圈堆积着。
    大皇子微微困倦,抬袖遮掩打了个哈欠,漠不关心答:“父皇给派了御医,并赏了些药材,聊表慰问罢了。”
    “那,您府上呢?”韩太傅殷切注视外孙。
    “放心吧,场面礼节少不了,管家一早送去平南侯府了。”
    韩太傅满意颔首,意识到对方困眼惺忪,他便起身,主动开口:“时候不早啦,今日议事到此为止,您是此处歇息还是回府?”
    “我回去。”大皇子撂了茶杯,起身又打了个哈欠,说:“明儿一早得入宫给父皇请安,顺便找母妃商量万寿节的寿礼,年年过寿,礼物来来回回就那几样,还真有点儿头疼。”
    “挑一样中规中矩的玉雕吉祥物,总不会错。”韩太傅谆谆教导。
    “知道了。”大皇子一边说,一边往外走,随意摆摆手,叮嘱道:“留步,不必送了,您老请早些歇息,别太操劳。”
    “是,多谢殿下关心。”韩太傅十分欣慰,不顾冬夜寒冷,执意迈着蹒跚步履,把外孙送出二门才被劝住,含笑目送许久。
    与此同时
    庆王府内的小接风宴已散席。
    吃饱喝足,三人返回书房,喝茶闲聊。
    “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要八皇兄的府邸!”九皇子赵泽安义正辞严地表态。
    “简直胡闹嘛!”郭达相当没好气,大马金刀坐着,难以理解地说:“虽然尚未落成、尚未挂匾,但全京城都知道那是属于八殿下的,我们小殿下怎么住?”
    容佑棠困惑问:“确实不妥,那是谁出的主意?”
    “工部和礼部的若干官员。”赵泽安颇为苦恼,少年正值嗓音粗哑的年纪,摇头告知:“我可以出宫开府了,父皇尚未有明旨,却有人提议把八皇兄的府邸扩一扩、尽快竣工,让我入住!你们听听,像什么话?”
    庆王沉稳道:“父皇英明睿智,断不会准奏的。况且,有我在,你还怕没府邸?”
    “哥,我不是怕,只是觉得荒唐。”赵泽安皱眉,言行举止神似胞兄。
    “九殿下,万寿节在即,你的府邸肯定明年才会正式商定,落成之前,不拘庆王府还是定北侯府,请随意住。老夫人正督促我们挑选宅地呢,可不能马虎,堪舆要耗费一阵子。”郭达努力安慰表弟。
    “快则明年中、慢则年底,你的府邸就会建成。”庆王正色承诺。
    “谢谢哥!谢谢二表哥!”赵泽安笑着道谢,毫不惊惶。
    “时候不早。”庆王率先起身,催促道:“小九,你该歇息了,明早入宫去给父皇请安,并且记得探望你四哥。”
    “好的。”赵泽安认真答应,一贯敬重兄长,随即说:“你们慢慢聊,我困得站不住了,改天再会。”
    “去吧。”
    “殿下慢走。”容佑棠笑着目送,而后恭谨询问郭达:“公子,河间巡抚戚大人托我给贵府捎了些土仪,不知何时登门拜访合适?”
    “啊?”郭达挑眉,眼珠子转了转,心头涌起一阵阵尴尬,忙叮嘱:“尽管放心大胆地来!我这几天都在家,你随便挑个日子,咱们痛饮几杯。”
    当年外调喜州前夕,申斥、罚跪、赠药、驱赶……往事历历在目,但容佑棠早已释怀。
    “多谢。”容佑棠拱手。
    郭达重重一拍对方肩膀,饱含歉意,没说什么,告辞回府了。
    顷刻间,书房内剩下二人独处。
    偌大的书房,静悄悄,仅庆王一人端坐,他正低头喝茶。
    双方相距稍远,容佑棠站立,定睛凝视半晌,暗忖:殿下的身影看着……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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