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佑棠面色平静,正色说:“皇后和国丈是去世了,可大成还有国舅呢,陛下仁慈,已恩准袭爵奏请,现任平南侯乃先皇后的嫡亲弟弟,杨盛平。”
    “你想让杨盛平压制周、周大人?”郭达颇为诧异。
    “听说,自周夫人去世后,因为主母丧礼和周姑娘等若干纠纷,他们两家很是闹了一场,情分日渐薄弱,如今老侯爷又病故,估计等丧葬结束后,关系会加倍冷淡。”伍思鹏捻须,据实指出:“杨小侯爷刚袭爵,正忙着给老侯爷治丧,想必焦头烂额,若想挑动他出头,恐非易事。”
    容佑棠胸有成竹,侃侃而谈:“据查,杨盛平与故去的周夫人姊弟亲厚,周夫人当年丧礼从简,他十分不满,带人上周家狠闹了一场、令姐夫狼狈不已。现在他已袭爵,迫切需要立威,虽然平南侯府不比从前了,但收拾周家绰绰有余。”顿了顿,他尽力客观告知:
    “譬如,周家没了主母,周大公子周明杰气不忿,长期与代为执掌中馈的父妾苏姨娘不合,每隔三五日大闹一场,鸡犬不宁,并且视苏氏所出的庶子为眼中钉,嫡、庶势同水火——在那种情形下,可以断定,周大人说抬我娘为贵妾,只是嘴上威胁罢了,他始终畏惧岳家。”
    “那,可否不予理睬呢?谅他也不敢撕破脸皮。”郭达试探着提议。
    “不行。”容佑棠摇摇头,咬牙说:“任由他胡搅蛮缠,亡母泉下有知岂能安心?况且,我也受够了!”
    “你尽管放手去做。”庆王直接嘱咐。
    “多谢殿下支持。”
    容佑棠垂首致谢,强自镇定,语速稍快:“朝廷明令规定:官员不得嫖宿青楼。可周大人风流成性,每逢休沐,必去狎妓,眼下正值国丈丧期,若将此事捅出去,他轻则被申斥罚俸、重则丢官。此外,我将设法暗示周明杰向其舅舅求助,为了威严脸面,杨盛平必不会袖手旁观,让他们内斗一番。还有……”
    “还有什么?”庆王耐性十足。
    容佑棠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毅然决然,一字一句表明态度:“殿下,我知道咱们一直在暗中调查,假如查获周大人为大殿下或二殿下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证据,请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咎由自取,我、我——我容佑棠,今生注定是不孝子。”
    “为匡扶正义,大义灭亲者难能可贵,容大人正直坚韧,老朽佩服。”伍思鹏很是感慨。
    容佑棠急忙摆手,苦涩说:“先生实在谬赞了。在世人眼里,我已是大逆不道,或许死后会下地狱油锅的。”
    “是非功过,老天自有裁断,做人但求无愧于心。”庆王沉声宽慰。
    “我们都明白你的难处,日后到了九泉之下,一定帮你解释解释。”郭达一本正经地承诺。
    “多谢将军!”容佑棠郑重抱拳。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们严肃点儿。”庆王莞尔。
    伍思鹏斟酌再三,点头说:“眼下京都局势复杂,变幻莫测,不宜多生事端,先按容大人的意思,告诫一二,实在不行再另想办法。对了,广平王何时入京?怎么无声无息的?”
    “驿报称其已抵达关中,估计再有五六天即会觐见陛下,到时京城才叫热闹呢。”郭达唏嘘答。
    “是啊。”伍思鹏忧心忡忡,扼腕道:“咱们可得小心了,仔细被两方夹击。”
    忆起前几年部分朝臣争相弹劾庆王的乱象,容佑棠起身,躬身拱手,愧疚道:“因为我的私事,让诸位费神了,实在惭愧。唉,我这次回京,可能又会连累殿下——”
    “别胡说。”庆王皱眉打断。
    郭远搁下茶杯,和颜悦色地安慰:“小容,你多虑了,即使没有你的存在,对手也会千方百计寻缺口攻击殿下的。”
    “其实,那也不尽是糟糕。”伍思鹏忽然笑了笑,喟叹指出:“列位请想一想:容大人在京城,对手往往一窝蜂攻击殿下的私情;假设没有容大人,对手便会绞尽脑汁寻求其它缺口。前者咱们心里有数,后者却难以预料、防不胜防,反而不妙。”
    容佑棠愣了愣,很有些反应不过来,脱口而出:“如此一听,原来我不全算是殿下的绊脚石了?”
    “哈哈哈~”郭达乐不可支,放声大笑。
    “什么绊脚石?”庆王摇摇头,莫名心酸,谆谆训导:“愚笨,你分明是本王的盾牌!每当你在京城时,以前弹劾庆王‘冷酷暴戾’者,往往改为弹劾‘有违伦常’了,前者关乎秉性,后者牵涉私德,孰轻孰重?”
    容佑棠忍俊不禁:“殿下言之有理!那就好,省得我总是担心拖您后腿。”
    庆王缓缓扫视在场众人,沉重说:“因此,世人都误会小容大人了,他与本王交好,长远而言并无益处,倒是本王平白得了个坚实盾牌,难道不是么?”
    “这个……”伍思鹏罕见地语塞,垂首捻须。虽然心里赞同,可郭远、郭达兄弟俩在场,顾忌渴盼外孙成家的郭老夫人,他明智地选择闭嘴。
    “呃?”郭达挠挠下巴,琢磨片刻,不得不认同:“似乎真是那么回事儿。”
    对方不遗余力的维护自己,容佑棠十分感动,轻声谦道:“殿下说笑了,我只是无名小卒,万万当不起的。”
    “你当得起,别妄自菲薄。”庆王低声安抚,专注凝视时两眼炯炯有神。
    二人情不自禁对视,瞬间涌动情意万千,书房内仿佛仅剩下彼此,其他人无形亦无声。
    半晌
    “咳咳!”郭达清了清嗓子,竭力朝椅子里缩,因为他挡在了容佑棠前方。
    容佑棠猛然惊醒,倍感尴尬之余,立刻正襟危坐,双手握膝。
    庆王扭头看了看更漏,主动催促:“时辰不早了,诸位都回去歇息吧。”
    “是。”伍思鹏恭敬从命。
    “好勒!”郭达迫不及待离座,狠狠伸了个懒腰,骨节咯咯响。
    “殿下也请尽早安歇。”郭远一板一眼地道别:“我和子琰先回府了。”
    庆王颔首:“去吧。”
    “老朽告退。”伍思鹏随后告辞。
    庆王点点头。
    容佑棠余光一瞥便心领神会,大大方方留在最后。
    片刻
    “殿下有何吩咐?”容佑棠笑问。
    庆王惯常板着脸,开门见山问:“你在喜州已任满三年,倘若有人叫你奏请连任,你会答应吗?”
    “连任啊?”容佑棠两手交握,轻快绕动大拇指。
    “本王认为不妥,可你小子一贯有主意,真令人担忧。”庆王坦率直言。
    容佑棠顿时汗颜,即刻解释:“你的意见,我何曾忽视过?殿下放心,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是迫不得已,连陛下都发话了,所以必须离开。但现在情况有所变化,我留京的可能性更大些,且静观其变吧,估计最迟万寿节前后会有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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