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雍挑了把椅子,随后落座,心平气静,眼神深邃。
    容开济坐了一会儿,猛地起身,率先开腔,颤声道:“我真后悔!这些年,我后悔极了!”
    “后悔什么?”赵泽雍温和问。
    “当年我就不应该同意佑棠上国子监读书!”容开济几乎捶胸顿足,郁积多时的愤懑悉数爆发,悔恨莫及地说:“那份荐书是你嘱托定北侯府赠予的,当年孩子找不到好书院,我误以为你只是慧眼识珠,所以把孩子送进国子监去了。”
    赵泽雍端坐,安静倾听。
    “谁知道,鼎鼎大名的庆王殿下,竟然对我的孩子抱有那一种心思!”容开济豁出去了,怒火中烧,直白质问:“你们认识的时候,佑棠才十六岁、尚未定性,你年长许多、什么都懂,故意地带坏了他!是也不是?”
    赵泽雍想了想,坦率答:“本王确实是主导,但并非故意,而是自然而然。”
    ——天底下的父母总是偏袒自家儿女。
    “甚么自然而然?”
    容开济痛心疾首,浑身发抖,理智全无地驳斥:“你居然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下手?实在是、实在是……过分至极!你就是故意的,明知道少年郎好奇心强,一步步引诱其误入歧途、挑唆其厌恶女子,毁了他一辈子!”
    廊下偷听的容佑棠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很同情庆王,暗暗大叫:爹,没有的事儿,殿下根本没有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就……
    赵泽雍不欲争辩,大方承认:“趁对方年少无知时,别有用心,百般亲近关照,总之,本王的错,但从未欺侮强迫于他,你不必惶恐。”
    “这还不叫欺侮强迫?!”
    容开济目瞪口呆,旋即怒不可遏指出:“您是高高在上的亲王、权势滔天,我们只是平民百姓,佑棠怎么反抗得了呢?可怜的孩子,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怪我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为了逃避灾难调去喜州吃苦,现在又被你留下,连躲回家也不得清静,你频频登门欺负他……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说到最后,自责的老人颓然落座,潸然泪下。
    “容老,冷静些。”赵泽雍诧异皱眉,不悦地反驳:“切勿胡乱揣测,本王怎么可能欺负他?至于当年的外调,本王是不同意的——”
    容开济劈头打断:“别以为我不知道,佑棠分明是被你的亲戚逼走的!”
    “此话怎讲?愿闻其详。”赵泽雍挑眉,正色问:“莫非有谁背着本王为难你?”
    “那倒没有。”隐瞒至今,容开济终于和盘托出:“当年佑棠离京前夕,有一天,他出门辞别亲友去了,郭将军驾临,他那天心事重重,言谈不甚爽快,拐弯抹角地打听情况,看我的眼神隐带内疚,加之佑棠含糊其辞,那时我就猜到,定北侯府必定为难我儿子了!”
    赵泽雍不屑于推脱否认,歉意承诺:“仅那一次,再无下回,定北侯府绝不会再插手。”
    “你们仗势欺人!”容开济直言不讳,痛苦念叨:“假如佑棠没去国子监读书,虽然很可能考不上状元,但家里衣食无忧,他完全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现在他虽然官级升得快,却备受指责非议,迟早出事,到时你应该不会有大损失,顶多挨几句揶揄,佑棠却将陷入身败名裂、千夫所指的境地,远不如平平淡淡守着布庄、拨拨算珠安稳度日。”
    “只要本王在世一天,他就不可能陷入险境。”赵泽雍努力宽慰:“你无需担忧。”
    “悠悠之口,试问谁堵得住?”容开济长叹息,强烈反对,苦苦哀求:“殿下,佑棠快及冠了,仍未成家,左邻右舍指指点点,我都没敢告诉他,婚姻终究是人生大事,求求您高抬贵手,别再诱哄佑棠痴痴单着了,让他成家,行吗?”
    赵泽雍脸色一沉,眼神肃杀,缓慢但坚定地摇头,尚未开口,窗外的容佑棠忍不住推门进入,朗声道:
    “爹,您误会殿下了。”
    容开济登时皱眉,起身驱赶:“回去歇着,别打搅我和殿下商谈。”
    “过来,坐。”赵泽雍神态刹那和软,招手道:“本王还以为你想多听一阵子。”顿了顿,他对容开济说:“你老有气别冲着他。他本意想继续隐瞒,但本王认为还是挑明的好,庆王府上上下下待其尊敬,回到此处反而拘谨担忧,长此以往,胆子都要被你唬破了。”
    “拘谨担忧什么?!”容开济不假思索,脱口强调:“这儿才是他的家!”
    “你老能理解最好。”赵泽雍欣然颔首,言下之意是:若不能理解,只能委屈你忍一忍了。
    庆王不慌不忙,太过坦荡荡,显然有备而来,容开济畅快淋漓抨击一通后,渐渐冷静,深知一切指责皆无济于事,遂别开脸,绞尽脑汁思索对策。
    容佑棠悄悄朝庆王歉疚笑了笑,并未落座,而是端起茶杯,双手奉上,殷勤讨好地说:“爹,聊了这半日,一定很口渴吧?快喝杯茶。”
    鞋没穿好、中衣夹袄外袍都没穿,披风歪歪斜斜——赵泽雍仔细打量躬身奉茶的人,十分疼惜,沉声催促容开济:“何必为难人?他一贯孝顺敬重你。”
    “殿下!”容佑棠忙回头,安抚性地无声劝说:“息怒。”
    赵泽雍没再说什么,虎目炯炯有神。
    “唉。”容开济叹了口气,接过茶搁在桌上,心气相当不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焦虑提醒:“棠儿,你就没想过以后吗?总不能一辈子不成家吧?人言可畏,现在就有许多好事者造谣你身患隐疾,甚至、甚至通过我是太监而缺德讽刺你,于你的仕途大不利。”
    “谁多管闲事啊?”容佑棠毫不惊奇,顺便给庆王递了杯茶。
    赵泽雍直接问:“都是哪些人在散布谣言?说出姓名,本王让他们闭嘴。”
    “多着呢。”容开济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叹道:“我们越是较真,外人就越以为真,只会越描越黑。”
    “木秀于林,势必遭受小人毁谤。”赵泽雍略一沉吟,字斟句酌地提议:“深居复杂巷中,难免有若干恶邻眼红窥视,防不胜防,烦不胜烦,与之相斗既自降身份,又招致官欺民的罪状,十分欠妥。小容大人已官居三品,按律早可以挂府匾,索性另择宅第吧,图个清静安宁。”
    “搬走?”容开济愣住了,继而心动,毕竟谁也不喜欢日夜被流言蜚语包围。
    “据本王所知,南城泰和街有一位官员告老回祖籍,有意出售住宅,只是不知道那儿风水格局如何。”赵泽雍掸掸袖子,状似随意。
    殿下公务繁忙,无暇理会琐碎,一听就是事先特地调查的!容佑棠心知肚明。
    “泰和街?”容开济眼睛一亮,不知不觉,注意力被稀里糊涂转移了,谨慎说:“那儿住的全是达官显贵,风水必不会差,一向出名的有钱难买。”
    “那有何难?”赵泽雍气定神闲,威严道:“令郎是朝廷三品大员,住泰和街正合适,回头本王打个招呼——”
    “不!不不!买主亲自去探访才有诚意。”容开济急忙拒绝,生怕自家买宅子也被耻笑“依靠庆王”。
    容佑棠配合地接腔:“多谢殿下美意,但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唔。”赵泽雍严肃提醒:“好宅邸难得,你们抓紧些,当心被其他买主抢先。”
    容开济不由自主地点头,怒火彻底消散——他并非不知情,相反,他早已窥破,奈何势不如人,并且担忧戳穿后庆王会无所顾忌,所以场面上选择隐忍。
    然而,终究还是挑明了。
    书房内忽然陷入静谧,鸦雀无声。
    容佑棠一直站着,全神警惕,随时准备劝架。
    “草民斗胆,敢问庆王殿下,”容开济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问:
    “您究竟把佑棠当什么了?您成家后,可愿放他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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