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身上自带能量。
    有的偏暖,有的偏冷,有的清正,有的脏污。
    乔薇这个人呢,是热腾腾的。
    她好像对生活没有任何不满,每天都活得开开心心的。
    她连进办公室都自带阳光特效,唰地一下就把屋角都照亮了。
    “哎,这些碎嘴皮子。”陆站长和稀泥,安抚乔薇,“你也别跟他们置气,不值当,不值当。”
    主要是这种谣言,连后勤科的人都知道了,那肯定辐射面积是一大片了。你也不能一个一个地去找他们澄清或者吵架去了。
    搞不好把自己气坏了。
    乔薇还这么年轻,肯定会生气吧。
    哪知道乔薇只是感到无语:“真的是……还是太闲啊。”
    “不生气啊?”陆站长小心地问。
    乔薇揉太阳穴:“生不来这气。”
    陆站长忙说:“就是,都是革命同志,咱们就是得有这个心胸。”
    乔薇晚上把这个事告诉了严磊。
    “群众的想像力真是丰富啊。”她感叹,“还是闲得。”
    严磊觑她脸色,问:“你不生气?”
    乔薇打哈欠:“生这气不够把自己气坏的呢,我怕给自己气成乳腺增生。”
    睡了睡了。
    严磊偏不让她睡。
    他给她摇醒:“你为什么不生气?”
    乔薇:“……”
    乔薇关注的是国家的政治风向变化,局势的动荡,人如何顺应时代而存,不被历史洪流碾压。
    至于通讯不发达时代,机关单位人员安逸过头闲磕牙的破事儿,甚至没法跟她在医院里见过的许多人性至暗之处去比。
    乔薇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这没法跟严磊解释,她只能说:“生气会影响内分泌,就是人体的激素。女性内分泌紊乱,会诱发很多病。乳腺结节啊,发展成乳腺癌,子宫肌瘤啊,发展成子宫癌……”
    乔薇信口胡说。
    “所以从前老话说这个人心胸狭窄,死得早。或者说这人是被人气死的。其实大概率都是情绪影响了内分泌,诱发了什么疾病,导致的早死。”
    “所以,没必要,没必要。人又没跑我脸前头说来,我难道要一个科室一个科室地找过去跟人解释吗?”
    “睡觉,睡觉,别吵我了啊。再吵咬你。”
    乔薇睡了。
    她现在作息太稳了,恨不得就是日落而息日出而作了都,到点就困,到点就醒。
    可严磊睡不着,抱着手臂背靠着墙生气。
    乔薇以为这个谣言里该生气的只有她。她没意识到,这个谣言里其实有个点让严磊非常的不痛快。
    虽然“乔薇的爱人是个配不上她的老男人”是那些人的误会。但的确那些人清晰地表达出了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惋惜扼腕。
    他们觉得他配不上她。
    殊不知,这正是严磊内心深处唯一的不安。
    严磊作为这篇年代文的男主,当他面对原女主林夕夕的时候,堪称是毫无弱点,简直从头苏到脚。
    但那其实是因为他唯一的弱点,他内心深处的自卑,只对乔薇薇一个人。
    现在对的是乔薇。
    不能一个科室一个科室地找过去跟人解释吗?
    严磊瞥了一眼睡着了的乔薇。
    她侧趴着身睡,给了他一个后背。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蝴蝶骨,轻轻摩挲她的手臂,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指轻轻戳她的脸颊。
    你就是脸皮太薄。
    哼。
    灭蚊定在了八月三十日,还有六天。这是市里牵头的,下面到县,到镇,各公社统一行动。
    这可是个大动作。
    药粉已经分送到各县,又由县分送到下面各镇,各公社。
    下河口镇也忙碌了起来,光是发药粉都让人忙得脚打后脑勺。
    镇上几个街道口,都有发药点,居民按户排队领药粉。对公,还要分发到学校、卫生所、饭店、各个公家的单位和店铺。
    星期二、星期三发药发了整整两天,才基本上全镇公、私都到位了。就等着到时候一起动手了。
    要搁在后世乔薇大概无法想像,一场消灭蚊蝇的活动,会让小镇居民搞得热火朝天,好像开奥运会似的。
    但这时代就是这样。集体活动总是热闹、让人兴奋,充满期待。
    星期四已经是二十六日了,镇委门口来了两辆车,一辆吉普车,一辆卡车。
    传达室的老徐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屋里从小窗口看人,他一听到远远传来的车声,就从传达室出来张望了,看到军绿色的两辆车朝这边来,就冲大门里喊:“小王,快去通知,部队的同志来了!”
    门口里的年轻小科员飞快地去通知领导去了。
    车轮停下。
    也不需要找停车位。镇上能看见的车,一个是镇口的公共汽车,一个就是部队的车。镇委都没汽车呢。
    随便停哪都行,反正堵不死人走的路就行。
    卡车上下来几个年轻力壮穿军装的后生。其中两个军装袖子上别着白袖套,印着红十字。
    吉普车前后门都打开,后面跳下来三个军人,一看年纪就知道是干部。
    老徐正要迎上去,副驾驶的门被推开,长长腿直接踏在地上,一个军官钻出来站直身体。肩背宽阔大长腿,身高比别人高了一截,把军服完全撑了起来。
    他正正帽子,抬起脸。帽檐压着长眉,鼻梁挺拔,一张英气的面孔棱角分明。
    但就是太年轻。
    又年轻又彪悍。
    传达室的老徐一点不敢轻视他。身上能有这样的彪悍之气的,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上过战场的。
    部队不比地方上的机关单位那样能浑水摸鱼,部队里每个干部都是身上带着伤疤,穿越过枪林弹雨,趟过尸山血海才有今天的级别的。
    这时候没有唱歌跳舞的将军。军功都是实打实的硬功劳。
    “部队的同志来啦!里面请,里面请。”老徐热情地往里面带,“我们领导早就打过招呼,部队的同志一来就赶紧请。”
    他虽然热情,却并不知道这四位干部里,哪一位是领头的。
    今年春夏交替之际,国家取消了部队从建国以来一直实行的军衔制,并改换了新制服。
    新制服返璞归真,仿了红军时代的模样,只有帽上一颗红星,领口两片红领章,一身绿、三片红。这就是后来歌里唱的“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
    没有肩章和军衔。
    全军统一,从元帅到小兵,所有人穿的都一样。
    所以根本没法从制服上分辨谁的级别高谁的级别低。
    只知道,从卡车上下来的大概率是兵,从小车里下来的肯定是干部。
    这时代只有极少数人才接触过小汽车。普通人平时别说摸,见都见不到。根本不了解一辆车的座次该怎么按照职级高低安排。
    老徐只看着从后面车尾跳下来的三个人里有个红脸膛的人看着年纪最大,他说话的时候,其实是朝着那个人。把他默认为领头的人了。
    可部队的同志们一跟着他往镇委大院里面走,老徐就知道自己犯了错误。
    竟是最年轻的那个走在最前面,三个面相老的在他身后。
    最年轻的那个才是这次领头的人。
    走了几步,那个一身彪悍气的年轻军官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今天广播站的人都在吗?”
    老徐还以为是工作的事,广播站担着宣传的任务,在这种大活动中的确也挺重要的。他忙点头:“都在都在,所有人都在坚守岗位。”
    “乔薇在吗?”年轻军官问。
    老徐愣了一下:“啊?”
    “你认识她吗?”年轻军官侧头问他,“乔薇,她在广播站做广播员。”
    “认识,认识。谁能不认识乔薇呢。”
    的确,现在谁不认识乔薇。甚至镇上的人也几乎人人都知道乔薇。
    对镇民来说,这个新广播员讲一口那么标准的普通话,谁还能不知道她。要不然为什么谢厚林能端着碗,溜跶两条街去打听八卦呢。
    而对镇委大院的人来说,那个白衬衫绿军裤,质朴无华又天然清艳的姑娘,谁没偷偷多看过她两眼。
    “乔薇?在呢,她肯定在呢。她是广播员,这个时间在岗。”老徐说。
    “那好。”年轻军官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待会正事办完了,我去找她。”
    “噢,噢,好……”老徐也不知道这军官找乔薇干嘛。
    乔薇那姑娘天天脸上带笑,浑身发光。没人见着她能不喜欢。
    就可惜……为了生活嫁了个老男人。
    老徐偷瞧了一眼这军官,又年轻,又英俊。
    啊这……
    “同志也认识乔薇啊?”
    对面远处已经能看见来了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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