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喜笑颜开,就跟过年多发半个月工资似的,“钱主任俺来给您报喜来了,您看……”
    那瓦片上,居然是两根白色的丝线一样的东西,还在慢慢蠕动着,这不是那啥……钱福生差点吐出来。
    妇女嘿嘿一乐,“这就是从俺儿子屁……屁……嘿嘿,拉出来的,足有七八公分长哩!就像面条似的,长长的细细的……”
    “好好好,我知……yue……道了,你快yue……拿走吧。”他奶奶的,他早饭就是吃的面条!
    妇女乐颠颠的走了两步,“钱主任您可一定要遵守诺言啊,小秦大夫医术高明,这么大的虫子用草药都能拉出来,那天答应的事您可不能忘,啊。”
    “以后这冷河镇的大夫,俺就认准小秦大夫了,你可别忘了啊。”走到门口,妇女又拿着瓦片转过来说。
    钱福生脑海里又出现那两条蠕动着的白色虫子,“快去吧,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咬牙切齿。
    第30章 以工换地
    秦艽赶来的时候, 妇女已经走了,但看钱主任脸色不太好,“主任您怎么了?”
    “没事, 小秦啊, 上次说的种中药的事,我下午过去兵团那边问问。”
    现在还没到九月份,趁着没降温,还来得及种一批药材下去,说不定几个月后就能用上自己种的第一批药材了。
    *
    也不知道是老钱替她宣传,还是怎么着,自从那孩子的蛔虫病治好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好几个病人找上门来,秦艽每天都比以前忙多了。
    老太太们看病嘛, 前一秒钟还在说自己哪儿哪儿不舒服,后一秒就变成张家两口子干架,王家老闺女谈对象, 李家老婆婆磋磨儿媳妇, 刘家儿子不孝顺……而且一扯就能扯大半天。
    秦艽本来是一名专业医生, 她必须有专业素养,能正确引导病人询问主诉的,可……奈何, 吃瓜的心她也有啊!
    再加上很多时候门口都没病人等着,多听几句也不影响其他人,一来二去大家都说小秦大夫耐(爱)心(吃)好(瓜),总是跟病人谈心唠嗑, 去她那儿看病不仅能看身体的病, 还能看心里的病。
    譬如, 有的老太太跟儿媳干架了,一个人背井离乡的,跟同龄老太太们又碍于面子不好外扬,心里都快憋死了,但跟小秦大夫不一样,她是真的在耐心倾听,有时候还能说几句公道话,劝劝她们,那心里不就舒服了吗?本来也不算严重的病,再去外面挖点草药,一分钱不用花就把病给治好了,这简直就是神医啊!
    秦艽也是哭笑不得,她可不想当“神医”。
    下午,钱福生果然没按时上班,一直到三点多才回来,但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已经垦出来的地,农垦局那边说咱们申请晚了,都种上了,今年不能再动……”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秦艽没想到第一步就夭折。
    “但经请示农垦局和厂领导,同意可以把西面那片荒地批下来,用于中药材种植。”这年头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垦荒的,得经过农垦局同意,经测绘研究,觉得适合开垦的区域才能开垦,尤其是412厂的性质,地下也有工作区,要是乱挖乱开泄露机密那可是要受处分的。
    秦艽心里一喜,“真的?”
    “那当然是真的,地我今早就去看了,宽是宽,也挺平整的,就是……”只有荒草。
    “还有吧,垦荒的难度你们小年轻不知道,以前咱们师部的垦荒战士,吃了不少苦才种出东西来,他们人多,战士战斗力强,咱们就所里几个医生,怕……”没人家那本事。
    建国后没多久为了安置大量军人战士,也为了缓解全国粮荒局势,中央在农业部之外又成立了农垦部,龙国有三十几个成建制师转为建设师,扛着枪背着锅奔赴全国多地建设国营农场和油田,而钱福生所在的师部就是其中一个。
    他自己当年就是背着行囊扛着铁锹挖地窝子的战士,知道垦荒难度有多大,“咱们所里横竖就七八个人,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厂里生产任务也重,不可能腾出人手帮咱们呀。”
    秦艽理解,“当然不能让咱们所里的人垦荒。”
    她历来坚信专业的人就要干专业的事,现在的医疗任务也不轻,医护人员都紧巴巴的,还去垦荒,那群众生病了咋办,自愈吗?
    要是急等救命的呢?这不是瞎胡闹嘛!
    俩人商量半晌,也没个对策,秦艽干脆先放一边,回家吃饭。
    晚饭是秦盼做的,秦艽前几天刚把她的学籍档案办好,已经入学了。
    这边的学校有个好处,就是学工学农全凭自愿,哪怕有学生不愿意参加,学校和老师也不会追究,甚至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谁家要是有事,随便找个几口就能请假不参加,秦盼知道之后,就不愿参加,她想留在家帮奶奶干活。
    秦艽也不勉强,但也不让她荒废学业,这几天就让她在家看看书,写写作业,因为她挺有理科天赋,秦艽还找老贺借了两本初中的物理化学给她看。
    像她这年纪的女娃娃,都喜欢看点小说诗歌文艺作品啥的,秦盼却是个例外,让她看文学作品她能表演个三秒入睡,但要是看物理化学生物啥的,要不是好几次奶奶半夜醒来勒令她关台灯,她能通宵达旦。
    “今天吃啥?”
    “玉米馍馍拌皮牙子。”皮牙子就是她们在南边叫的洋葱,这边的洋葱水分很足,肉质厚,又甜又嫩,加点醋和辣椒,酸辣爽口,天气热最是开胃。
    穷人孩子早当家,九岁的小姑娘蒸馍馍还有两分样子,一个个又大又圆,看着就食欲大开。
    姐俩吃完,又把炕桌收拾干净,碗筷洗刷完,秦桂花才一身热汗的回来,头上包着一块崭新的绿头巾,“赶紧的盼娣,给奶倒碗凉开水,这鬼天气热死个人。”
    “奶你又去挖野菜,这么热的天当心中暑。”秦艽买了两把水壶,一壶装热开水,一壶就装凉的,这边最高温都快四十了,喝口凉的简直沁人心脾的舒服。
    秦桂花一口气喝光,擦了擦嘴,“这鬼天气能把人晒化。”
    很快,秦盼又把留好的馍馍皮牙子端出来,秦桂花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秦艽是既心疼又好笑。
    老太太以前在屯子里是很孤单的,倒不是她不合群,而是从小就逃荒过去,一路受尽白眼,对谁的都热乎不起来,后来又青年守寡,中年丧子,确实没感受过多少善意,所以对谁都防备着,但凡是能吃的都要扒拉进自个儿怀里……但来了这边不一样,她是家属,是光荣的,跟那些随儿子来这边生活的老太太们是平起平坐的,心里没有低人一等,也就没了时时刻刻想第一个冲出去占便宜的心态。
    这不,没几个月,就交到不少老姐妹,没事儿邀约着到处去挖野菜。
    有朋友是好事,秦艽乐见这样的改变,所以也从不阻止,只是告诉她危险的地方别去就行。
    秦艽拿出自己借来的中药栽培书籍,开始挑选适合在冷河镇种植的品种,枸杞、大枣、黄芩、丹参和厚朴这几味是绝对适合的,就是几十公里外的山上也能找到野生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量很少,至于种不出的品种,则可以去药材公司采购,到时候组方成剂就行。
    正想着,秦桂花吃好,一把扯掉绿头巾,“哎哟喂,几天不动可累死我了,这老腰哟……”
    秦艽忙放下手里的书,“奶快来炕上趴着,我给你捏捏。”
    她的手法很独特,揉捏的都是专门治疗腰痛、缓解疲劳的穴位,力道控制好,每一下都把秦桂花捏得又酸又麻,哎哟哎哟的叫,可没一会儿吧,那些地方全都舒服了,胀痛也没了。
    “还是咱们来娣厉害,手法专业。”
    秦桂花闭着眼睛享受一会儿,“一眨眼都这么大了,工作稳定,家也成了,现在就差个大胖小子……”
    “可惜啊,就是小贺这工作,见天儿的往外跑,昨儿你听说没,是厂里丢了东西,赵青松叫他去帮忙哩!”
    秦艽自然也知道了,但以她对赵青松的了解,这种要是能轻松立功的机会他绝对不会让给别人,估计是实在棘手才不得不求助小贺的。
    老太太的话题却转来转去离不开“生大胖小子”,秦艽现在才十九岁,即使结婚,她也不想这么早生孩子,于是岔开话题:“奶你们今天去哪儿挖的呀,咋这么累?”
    “还不是那谁,你张大妈,说穿过沙漠那边有几座小山包,她带着咱们几个老姐妹过去。”秦桂花顿了顿,指着外屋的红柳筐子,很自豪地说,“你奶跑得比那几个老太太都快,抢到不少苦苣和地软儿,你别看都老得窜苔了,但用水焯一下吃着也嫩。”
    秦艽点点头,能吃点野菜也不错,因为经常上顿土豆下顿洋芋的吃,她最近总觉得自己消化不良,胃胀胀的难受。苦苣不仅能炒着吃煮着吃,还能做酸菜,吃面的时候加一小碟子,酸爽开胃得很。至于地软儿,又脆又嫩,在后世可是稀罕货,城里人都爱尝个鲜,很多农村老头老太没事就挖来卖,城郊结合部的路边经常有呢。
    “好吃是好吃,但那边挺危险,还要穿过沙漠,奶你们以后还是少去吧。”
    秦桂花闭着眼睛敷衍,她是挨饿过来的,只要有吃的,就是老虎嘴里的牙齿她也敢去抠一抠。
    秦艽一看就知道,肯定没听进心里去。今天带她去挖野菜的张大妈,也是从南边老家过来跟儿子儿媳一起生活的,因为在南边挖习惯了,还没意识到石兰北部环境的恶劣,有事没事总喜欢出去转悠,不可否认是淘到几口吃的,可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有几位老太太就是在这位“领队”张大妈的带领下,失踪的。
    某一次外出挖野菜的途中,也不知道是遇上沙尘暴被埋了,还是豺狼豹子叼走了,反正出去的四个老太太,一个也没回来。厂里和兵团师部那边,以及当地政府组织的警力、战士、民兵搜救大半月也只找到几只红柳筐子和鞋子,当时闹得人心惶惶,都说沙漠会吃人,于是大人孩子都不敢再往那边去。
    那些老太太或许有时候是爱贪小便宜,是碎嘴子,可她们的本意也是想为儿女减轻负担,改善生活,她们也是某人的妻子,母亲,奶奶啊!
    秦艽想要阻止这场悲剧,她忽然知道怎么解决垦荒问题了。
    一个翻身坐起来,“奶,趁着天没黑我出去一趟,啊。”
    *
    刘政委家住的也是一样的土坯房,但李玉华是文化人,又很爱收拾,家里很干净,“小秦大夫快坐,吃过没?”
    “吃过了嫂子,我这边刚好配了两包健脾祛痰的药茶,红旗可以用开水泡着喝,一天喝三次。”刘红旗多年的咳嗽病,秦艽前几天三副药就给他治好了。
    李玉华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你这小同志,咋还一直记挂着咱们红旗呢。”
    “红旗快来谢谢你秦阿姨。”
    刘红旗最近的脸色好了很多,没了以前的青黄和浮肿,黑黑的,一双眼睛也非常亮。“谢谢秦阿姨。”
    秦艽问了两句身体的事,又帮他把了脉,在李玉华期盼的眼神中说他咳嗽病基本好了,以后只要注意调养,增强抵抗力,基本就不会再发了。
    李玉华高兴的在大腿上拍了一把,“好啊,这可真是太好了,都不知道咋感谢你啦小秦,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子,有啥困难只管跟哥和嫂子说,啊。”
    秦艽笑着应下,她有分寸,因为自己个人私事的话,她是坚决不会用这份人情的,这样不符合她的职业道德要求,但现在是公事,是一旦成了就能造福一方百姓的事,她也不拘束,大大方方地说。
    “今儿正好有个事想麻烦嫂子,咱们卫生所缺医少药您是知道的,现在钱主任向上面申请到一块地,就是咱们厂西边那块荒地,我打算种点适合咱们这边土壤气候条件的中药材,这样以后咱们厂里的职工家属孩子生病就不用大老远跑省城抓药了,您看行不行?”
    “行啊,这可是件大好事儿啊!”李玉华往俩人茶杯里续满茶水,“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你给红旗开的方子,我和老刘跑了好几个地方,冷河镇没药,去到省里人家不认咱们处方,又找了熟人等了好几个小时才把药配齐,老刘大半辈子不找人情不走后门的人,为了抓药也是求爷爷告奶奶,可真是……”
    秦艽点头,谁说不是呢,她开的方子已经精简到极致,可有可无的均不要,剩下的也是斟酌再三删删减减,九味药都要跑这么多地方才能配齐,要是遇到喜欢开大处方的医生,那真是光抓药就能把病人家属搞疯。
    后世多方便啊,公立医院配不齐还能去私立,还能去诊所,要是懒得出门的还能直接网上医院买,煮好给送到家,现在的冷河镇啥都只能自力更生。
    李玉华很聪明,提头知尾,“你的意思是,准备开荒,但没人手,对吗?”
    “对,厂里工作任务重,咱也不能让工人们来帮忙,刘政委那边也不能让子弟兵放下枪械来种地,所以我想咱们得自力更生,让家属们动起来,以工换地。”
    李玉华本来还有点担心她开口求老刘,让老刘派战士去垦荒,那样她可不敢跟老刘张嘴,能在厂里做守卫工作的都是精兵强将,每天二十四小时不眨眼的守卫无线电厂,任何时候都不能放下手里的枪好吗?
    谁知居然是动员家属,“那简单,我家老刘是做啥的,思想政治工作嘛,动员大家积极参与垦荒种药工作,这是造福一方的事,他义不容辞。”
    秦艽松口气,连忙道谢。
    她刚才在心里粗略估算过,家属区的妇女不少,有三十多人,再加上老太太们,怎么说也有五十人左右,除了确实孩子小离不了人的,每天至少能抽出二十个劳动力,这可是不容小觑的。
    “关键是咱也不能让大家伙白干,所以我想能不能以工换地,按照一定的比例给参与垦荒的家属分配几块自留地,这样大家一方面能有动力,另一方面自留地种点瓜果蔬菜啥的,也能改善一下生活,节省点开支,老太太们以后也能有点事做,不用成天的往沙漠里挖野菜。”
    “你也知道张大妈挖野菜的事?”李玉华叹口气,上头三令五申别去沙漠,可这些南方来的老太太就是不听,这些工作本也是老刘分管的,他也很头疼,万一哪天出个啥意外,老刘还要受处分。
    此时秦艽的建议真是提到她心窝窝了,“你这提议真好,我看行,咱就按多劳多得的原则,劳动越积极的分配的自留地就越多,越是躲懒耍滑头的,就越少,不参加的就直接不给分……嗯,当然,也不能分太多,得有个上限,不能搞资本主义那一套……”
    李玉华不愧是政委的老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很有条理,秦艽听得连连点头。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等嫂子消息。”
    *
    晚上,刘政委下班回来,刚进门就闻见一股淡淡的中药混着茶叶的香味,心头一跳,“红旗又犯病了?”
    李玉华笑着打他一拳,“你咋当爹的,就不能盼着儿子好?”
    她笑着将秦艽送药茶的事说了,“你说这小同志,可真有心。”
    “是挺有心的。”刘政委脱下军装,他这个位置说大一点不大,但说小也不算小,最是能感受到人情冷暖的几年,下头几个营长副团长怎么对他,上头的旅长师长又是怎么对他,他心里清楚。
    将军装整整齐齐挂好,还认真的抚平褶皱,“她是不是有啥难事?”
    李玉华故意问,“是,你说你帮不帮?”
    刘政委皱眉,“只要不违反原则,不公器私用,不……”
    “得了得了,我不是你的兵,少给我做思想工作,她来也不是私事,是以后能造福咱们冷河一方百姓的大事……”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
    老夫老妻的,知道他爱听啥,李玉华挑着这事的益处说,刘政委的眉头逐渐舒展开,听到最后居然还笑起来。
    “以工换地,这小同志,挺有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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