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好的被褥、小柜子、屏风、盆(多拿几个)、驱蚊虫的药草、两身干净的衣裳鞋袜(一薄一厚)、跌打损伤药膏……
    别说张伯卿了,就连陈教谕都啧啧称奇,深深地看着萧景曜,十分好奇萧景曜到底是在什么环境长大的。考虑事情这么细致周到,便是陈教谕都不能写出比萧景曜这张纸上更细致的东西。
    萧景曜见张伯卿抄好了作业,微微一笑,“下午将床铺收拾好,明天就能入学念书了吧?”
    陈教谕咳嗽两声,“后天再正式上课,这两天留给你们好好收拾东西。后天穿好士子衫,我要领你们去孔庙,一起拜孔子。”
    萧景曜和张伯卿齐刷刷点头,谢过陈教谕后,一起出了府学。
    张伯卿十分雀跃,“还是景曜弟弟你懂得多,怪不得陈教谕让我好好跟你学。嘿嘿,等我回家后,把你写的那些需要准备的东西都跟我爹说一通,指定能让他震惊一回!”
    “我说他怎么拦着我娘,不让我娘陪我去府学,也不指点我。合着是打算看我的笑话!”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对张家感天动地父子情不置可否。
    师曼娘早就替萧景曜准备好了包袱,听说还要带屏风和小柜子,师曼娘的脸上瞬间爬上了愁容,“也不知府学允不允许我们去帮忙,不然这么多东西,你怎么搬的动?”
    萧景曜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又估摸了一下屏风和小柜子的重量,觉得以自己的力气,搬个屏风还是没问题的,就是多走几个来回的事情。
    感谢萧元青遗传的好体质,萧景曜在同龄人中,也能算个大力士。
    萧元青十分不放心,坚持要送萧景曜去府学。一路上,萧元青扛着屏风和柜子,萧平安想要扛重物,萧元青不让,萧平安再三坚持,才让萧元青分了个柜子给他。萧平安一手扛着柜子,一手拿着两个木盆,跟在萧景曜身后,一起去府学。
    用萧元青的来说就是,一定要去萧景曜的宿舍看看,就算教谕们阻止,他也要和教谕们说道说道。
    然后萧景曜就发现,很多师兄带着书童,书童背着大大的包袱,大摇大摆地进了府学。期间也有不少仆人搬着东西进府学的,可见陈教谕先前说的,不让长辈进府学的话,完全是诓萧景曜的。
    萧景曜无语。
    到了宿舍后,萧元青就开始嘀嘀咕咕,一下子嫌弃床不够大,地方太小,一下子又嫌弃窗户不够亮,还临近后山,容易招蚊虫。
    也就是其他人还没来,不然的话,萧景曜都觉得萧元青怕是要收到不少白眼。
    萧平安干活可是一把好手,这些打扫工作根本难不倒他,袖子一挽就开始干活,先打了水洒了一遍地,让萧景曜和萧元青出去避一避,然后拿着扫帚将整间宿舍都打扫了干净,不放过任何一个蜘蛛网,再去认真去收拾萧景曜的床铺。
    萧景曜也就在萧平安收拾完桌椅之后,将自己带来的笔墨纸砚在桌上放好。一通打扫下来,萧平安身上落了层灰,脸上也灰一道白一道。萧元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干活不赖!”
    萧平安就看着萧景曜傻笑。
    回去的路上,萧景曜又碰上了陈教谕。
    萧元青一见陈教谕,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这个教谕,一看就是当了许多年的夫子。学渣萧元青对所有老师都有着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陈教谕一直好奇萧景曜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方才远远瞧见了萧元青的风姿,陈教谕忍不住在心中赞叹,果然不愧是能生出萧景曜那样钟灵毓秀的麒麟儿的人,萧元青这一身风华,显然也是卓绝出众之人。
    为此,陈教谕特地过来,想近距离观察一番萧元青是如何教导萧景曜的。结果双方一个照面,萧元青就缩了缩脖子。
    这熟悉的感觉……陈教谕看向萧元青的目光很是微妙,神童的父亲,竟然是学渣?
    陈教谕精神有点恍惚,显然是被萧元青刺激得不轻。
    萧景曜不知道陈教谕心中的百转千回,但是看着陈教谕望向萧元青那越来越诡异的眼神,萧景曜也能将陈教谕的心思猜出个七八分,赶紧开口道:“爹,这就是府学的陈教谕,对我尤为照顾。我上午来府学时,陈教谕见我年幼,特地带着我绕着府学走了一圈,好让我熟悉环境。见我和张伯卿聊得来,陈教谕还特地把我和张伯卿安排在一间宿舍。”
    对于萧元青来说,谁对萧景曜好,谁就是他的好朋友。
    虽然陈教谕身上威严的夫子气质让萧元青下意识的畏惧,但有了萧景曜这话,萧元青立马笑着上前同陈教谕拉近关系,乐呵呵道:“多谢教谕这般照顾曜儿,曜儿日后,就要劳烦教谕多多费心了。”
    萧元青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扛住萧元青的热情。这大概就是萧元青的天赋技能,同样一句话,从萧元青嘴里说出来,愣是让人心里舒坦得多。再配上萧元青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当真是无人能敌。
    陈教谕严肃的表情也绷不住了,看了看萧元青,又看了看萧景曜,捋着胡须点头微笑,“怪不得你小小年纪就人情通达,原来是家学渊源。”
    可比张伯卿那个愣头青强多了!
    萧元青不明所以,但知道陈教谕这是在夸萧景曜,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喜滋滋地向陈教谕炫耀儿子,“那是,曜儿样样都好,除了念书,也很会与人来往。原先在私塾里,就没有人不喜欢他!”
    陈教谕笑着点头,“有你这样善于交际的爹,景曜确实在人情往来上比其他人强几分。”
    自己这是被夸了?萧元青傻乎乎地挠了挠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教谕,一双瑞凤眼差点瞪成杏眼,嘴巴也快张成了一个圆,整个人嗖嗖往外冒傻气。儿子都十岁了,萧元青瞧着竟还有几分孩童般的天真可爱。
    陈教谕不由失笑,温声宽慰萧元青,“人各有所长,你在念书上没天分,但擅长人际往来,这也是一大长处。景曜学了你这个优点,日后必然能走得更远。”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碰上有文化的人夸我呢!”萧元青努力地把不受控制上扬的嘴角压下去,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在冒喜气,看向陈教谕的眼神几乎在冒光,又有些不好意思,“……真的一看就是没有读书天分的人吗?”
    明明别人都夸自己一副聪明相的!
    萧景曜嘴角抽搐,飞快低头忍笑,陈教谕也哭笑不得,“你倒是长了副聪明相,但一见了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我当了那么多年的教谕,还能不知道你的斤两?”
    “真是白瞎了你这么副聪明相!”
    萧元青乖乖低头挨骂,等到陈教谕骂完后还把萧景曜往前面一推,十分理直气壮,“我儿子随了我,他就没白瞎这副聪明相!”
    所以你还是有点用的是吗?陈教谕神奇地听懂了萧元青的言外之意,看向萧景曜的眼神格外复杂。良久,陈教谕才深深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萧景曜的肩,“辛苦了。”
    有这么个爹,怪不得萧景曜小小年纪就这么沉稳。实在是亲爹不靠谱,孩子不得不稳重。
    陈教谕都要怜爱萧景曜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萧元青和张复礼这两人到底谁更坑儿子。
    一个有学识却不善交际,一个精于人际往来却不会念书。教导学生多年的陈教谕都想把萧元青和张复礼拉一桌好好聊聊,看看他们能不能来个取长补短。
    萧景曜对于陈教谕这一声“辛苦”倒没有多大的感想。萧元青虽然不靠谱,但也不摆亲爹的架子,反而能带着萧景曜毫无形象地满院子的疯玩,然后跑去萧子敬面前作死,被萧子敬拿着鞋满院子追着打,为萧景曜枯燥的念书生活提供了大量的乐趣。
    在外人面前,萧景曜还是十分维护萧元青的,当即抬头看着陈教谕,认真道:“我不辛苦,我爹把我养这么大,才辛苦。”
    陈教谕微微一愣,而后笑着点点头,“你说得对。”
    从两个孩子来看,竟然是没有学识却擅长交际的萧元青略胜一筹?
    陈教谕对萧景曜更加好奇,十分期待他入学之后的表现。
    正好萧元青在场,陈教谕特地提醒他,“府学的课程较多,会有礼乐御射等课,府学教谕大多善琴,若是家里宽裕,可以给曜儿买一张古琴。”
    至于马,还是先不提。陈教谕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人,见萧元青那一身光华隐隐的锦袍就知道萧家应当是有些家底的,但先前萧景曜又说他家在府城置办了个小宅子,陈教谕也摸不准萧家的家底到底是厚还是薄,便没有提马的事,只提醒萧元青给萧景曜买张琴。
    这还真是触碰到了萧景曜的知识盲区。萧景曜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没有条件能像同龄人那样学门才艺,后来有钱了,萧景曜也对古琴不感兴趣,倒是喜欢收集各种孤本棋谱,找人对弈。
    所以萧景曜还真不会弹琴。
    萧元青听了陈教谕的话后,当即点头如捣蒜,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给曜儿挑一张好琴!”
    陈教谕不由失笑,对萧元青有多看重萧景曜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怪不得萧景曜那么维护萧元青。
    这样的父子情,虽然有些怪异,也算得上是父子情深。
    萧元青是个急性子,当即就要带着萧景曜去买琴。
    萧景曜无奈,“府学既然开了这门课,必然有多余的琴。不然的话,那些寒门学子,平日里买点笔墨纸砚都捉襟见肘,让他们再去买张琴,他们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萧景曜这话绝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任何时候,才艺的花销都不小。现在一张便宜的琴,最少也得20两银子。
    就算来府学念书的都是廪生,每个月都能领到八斗米。按照现在米价来算,一石米700文,八斗米大概在560文左右,折算成银子,一年下来,也就不到七两银子。
    府学虽然不收学费,但一日三餐的伙食,以及笔墨纸砚的费用,还有和同窗出去聚会的花销,以及置办衣裳鞋袜和买书的银钱,算下来,这七两银子还不够自己花的。哪里还能找出来20两银子去买琴。
    再说了,若是贫家学子,考上秀才后,必然想着反哺家中,哪里还能忍心问家里要这么大一笔银子?
    所以萧景曜合理猜测,府学中应当有多余的琴。他可以在上了乐课之后,请教教谕如何选一张好琴,再去买琴。
    萧元青很着急,“万一府学里没那么多琴,你上课没有琴怎么办?”
    萧景曜叹气,反问萧元青,“那也不过是耽误一节课罢了,爹莫非觉得我赶不上?”
    萧元青语塞。
    “再说了,我们家,谁会选琴?送上门去给店家当肥羊,我可不干。”
    萧景曜资本家属性发作,坚决不肯让自己当肥羊。笑话,只有他宰别人的份,哪里轮到别人把他当肥羊宰了?
    萧元青被萧景曜说服了,但还是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暗自决定,明天就去找上回在府城认识的那几个纨绔小伙伴。他们家大业大的,肯定有会买琴的人。指不定谁家里就是卖琴的,到时候让那人去他自家店铺里买琴,难不成店掌柜还会坑他们东家不成?
    萧元青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
    萧景曜回家再舒舒服服地放松了一天,然后在萧元青和师曼娘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背着书箱去了府学。
    如同陈教谕所说,开学第一天,先由他带领着所有学子前去孔庙拜孔子。在典礼开始前,教谕们纷纷用严厉的眼神扫过每一位学生的衣冠。若是有衣冠不正的,当即就会被盛怒的教谕们用戒尺狠狠敲手心。
    儒家最重礼,子路更是说“君子死而冠不免”,为正冠而死。拜祭孔子的庄重场合,若是衣冠不正,那简直就是作大死。
    萧景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他年纪尚小,还未到加冠之年,所以只要理正自己的衣裳便是。
    所有人衣冠整齐在孔庙前站好,由陈教谕领着他们进入孔庙,对着孔子像跪拜,陈教谕再训诫他们几句,便是礼成。
    萧景曜和张伯卿因为是院试的第一和第二名,直接被分进了甲字班。其他18人打乱分进了乙丙丁三班,旬考后,再以排名重新分班。
    萧景曜和张伯卿作为甲班唯二的新晋学子,自然迅速建立了友谊,十分默契地走到了一处,张伯卿本来还想同萧景曜坐在一起,但萧景曜以年龄的优势,直接被教谕安排了最前面的位置,张伯卿也只能叹着气坐到最后面。
    说实在的,萧景曜对教室第一排的位置,并不是那么感兴趣。
    离教谕越近,他就越得把头仰高一点,才能看清教谕的脸,有些不方便。
    萧景曜的到来,更是引起了府学中所有教谕和学生们的好奇。那里有个神童,好奇地看一眼,长得挺俊的,再看一眼。
    萧景曜在先前准备拜孔子时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谁知到了甲班后,这些打量的目光反而更加大胆,有真正好奇的,也有不怀好意的,还有跃跃欲试估计是想出手探探他的深浅的。
    萧景曜忍不住叹气,当个神童,真是不容易!
    今天没有君子六艺的其他课程,以四书五经为主。陈教谕进了甲班后,见众人时不时向萧景曜投去好奇的目光,陈教谕严肃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沉声道:“你们似乎对新来的这个小三元神童不太服气?”
    学生们火速收回目光,齐刷刷摇头。
    萧景曜心中却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正要开口,却听见陈教谕轻描淡写道:“既如此,你们就同萧景曜比上一场吧。”
    萧景曜:“?”
    陈教谕坑我!
    其他学生:“!”
    陈教谕你是不是太看低我们了?
    就连拿萧景曜当好朋友的张伯卿都忍不住开口了,“陈教谕,便是景曜弟弟天赋再出众,我们也都是廪生,才学并不比他差多少。您让我们一起和他比,是让我们欺负小孩子,还是看轻我们,觉得我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都赢不了他?”
    萧景曜扶额,只觉得自己受了场无妄之灾。有陈教谕这样当老师的吗?一来就让自己集中了全班同学的火力,人干事?
    陈教谕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讥讽道:“小孩子?圣人说达者为师,什么时候年龄都能成为你们看低别人的借口了?你们说我看轻你们,那你们就能因年纪而看轻萧景曜吗?”
    陈教谕说着,指着张伯卿冷笑,“你倒是年纪比他大,院案首落在你头上了吗?”
    “服气的不服气的,都站起来大大方方地同他比一场,看看你们能不能赢过他!”
    张伯卿头一个跳了出来,“景曜弟弟,还请不吝赐教。”
    萧景曜无奈,心知陈教谕这是为了自己好,省得其他人总以年纪说事故意打压自己。
    心下叹气,萧景曜面上依然风度翩翩,对着张伯卿一拱手,“伯卿兄,你先请。”
    张伯卿也不客气,张嘴就问,“山下出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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