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曜迅速算了一下这位承恩公的年纪,正宁帝三十二岁登基,今年是正宁十四年,正宁帝今年已经四十六岁。太子二十六岁,窦平旌比太子还大四岁,今年正好三十。
    或许是日子过得太过顺心,窦平旌脸上一点岁月的痕迹都没有,眉眼桀骜如孤狼,嚣张又狠厉,竟还有一丝难得的少年感。怪不得萧景曜一眼看去,以为他只有二十出头。
    窦平旌颇有兴趣地看着萧景曜,将手中的双陆牌一推,顺势赖账,挑眉看向萧景曜,“雍州大名鼎鼎的神童天才,一举压下冠盖京城的江南才子陆含章。你的名字,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萧景曜无语地看了窦平旌一眼,意思很明确:我为什么和陆含章比了一场,你心里没数吗?
    窦平旌拍桌大笑,又转过头去对萧元青说:“你儿子和你一样有趣!”
    萧元青得意,“那是!也不看看他是谁儿子!”
    窦平旌饶有兴致地看着萧景曜,顺手从萧元青手里抢了个果子,咔嚓咔嚓啃了几口,一边啃一边问萧景曜,“会试第一个出贡院,你这个会元拿定了?”
    萧景曜如实答道:“我已经发挥了我自己最好的水平,能不能拿会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是再在号舍待着,我身上就要馊了。”
    窦平旌不料萧景曜会说出这样接地气的话来,颇为意外,回过神来后又是一阵大笑,看向萧景曜的目光终于多了一丝亲近,“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天才,又生了这般的好相貌,应当是目下无尘,清高淡然,不将俗事放在眼里。没想到你张嘴就是自己要馊了,有趣有趣!”
    萧景曜很是坦然,“真要清高孤傲到目空一切,我也不会进京赶考了。”
    科举本就是为了出仕,不管是为了实现心中抱负也好,还是汲汲营营努力向上爬也好。踏上了科举路,也别说什么清高不清高了。资本家萧景曜觉得自己清高不起来,就是一俗人。
    但谁说俗人就低人一等呢?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努力的人,任何时候都是敬重的。
    窦平旌收了笑,深深看了萧景曜一眼,抬了抬下巴,“你吃好睡好,现在应当精神不错,把你的策问写出来让我瞧瞧。”
    萧景曜还没开口,萧元青顿时大惊失色,“什么?你还能看懂策问?”
    这下轮到窦平旌郁闷了,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萧元青,“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我堂堂承恩公,就算当初没袭爵时,也是承恩公世子,什么样的名师请不来?当年我可是在上书房听过课,又去国子监念过书的,怎么可能连策问都看不懂?”
    萧元青讪讪,“这不是看你跟我玩得太疯,以为你只会玩吗?”
    窦平旌:“……”
    窦平旌可不是能憋气的人,当即就给了萧元青后脑勺来了一巴掌,骂道:“我那是不乐意处理庶务!”
    萧景曜扶额,赶紧岔开话题,“承恩公想看,我这就写。”
    萧平安早就机灵地跑去拿了笔墨纸砚过来,萧景曜索性就在花厅的桌子上回写自己的策问。
    窦平旌抱着手臂站在萧景曜身边,给足了萧景曜压迫感。随着萧景曜写出来的字数越来越多,窦平旌的眼神也越来越认真。等到萧景曜把策问写完,窦平旌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后,夸了萧景曜一句,顺手就将纸折吧折吧塞进了自己怀里。
    萧景曜:“?”
    窦平旌理不直气也壮,“我没看懂,回去后好好看不行吗?”
    你嗓门大你说了算。萧景曜无言以对。
    窦平旌又抓过萧元青一起玩双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每次都有不同的输法。
    萧景曜随便都不忍直视,这位承恩公大概把所有的运气都花在投胎上了,手气那叫一个臭,不管怎么开局都是输。
    萧元青赢得都麻木了,觉得自己几乎要失去玩双陆的技术。就跟后世专业运动员和菜鸟比赛比久了,技术大幅度下滑一样。
    窦平旌一边勇猛地输着,一边向萧元青吐槽正宁帝,“陛下那破手气,还不如我呢。等着,我从你这里学了几手后,回宫后就把他杀得片甲不留!”
    “让他压着我干活,嘿嘿,看我怎么赢光他的私库!”
    萧景曜只想蒙住自己的耳朵,并不想听窦平旌吐槽正宁帝。
    此时此刻,萧景曜终于明白,为什么公孙瑾再三交代他,见了窦平旌最好赶紧躲。
    和一个随时随地吐槽皇帝的家伙在一起,那滋味儿可真是刺激。
    公孙瑾在得知萧景曜被窦平旌缠上了的消息也忍不住头疼,“你怎么就招惹上他了?”
    萧景曜大呼冤枉,这明明是萧元青的锅,他也是被误伤的那个!
    公孙瑾沉吟良久,说出了一番让萧景曜安心的话,“无妨。陛下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承恩公言行无状,陛下也少迁怒旁人。”
    萧景曜顿时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公孙瑾:您当初可是说过,陛下削过好多承恩公上司的官!
    公孙瑾轻咳一声,镇定解释,“就是有被陛下迁怒的,等陛下怒火过后,也会给他们安排合适的职位。”
    就是这个过程贼刺激,心脏不好的,容易提前去见阎王。
    萧景曜瞬间理解了公孙瑾的未尽之意,心情也十分复杂。
    公孙瑾暂且把窦平旌之事抛在脑后,又让萧景曜写了一遍他会试的文章。看完萧景曜的文章后,公孙瑾拍桌大喜,“能答成这样,这次会试,你必定榜上有名!便是会元,也有一争之力!”
    萧景曜和公孙瑾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讨论的时候,窦平旌揣着萧景曜的策问,悠哉悠哉地进了宫,啪的一声把萧景曜的策问摆在正宁帝面前,舒舒服服地把自己瘫成个饼,“陛下你看看,这小子还真是才华横溢。”
    正宁帝挑眉,“哦,你还真看懂了?”
    “看不懂,但字句华丽,锦绣文章,我虽然看不懂,也觉得他挺厉害。”
    正宁帝无语,拿过桌上的文章,仔细看了起来。在看到萧景曜那篇策问后,正宁帝顿时拍桌叫好,“如此才华,此子日后定能成为大齐的肱股之臣!”
    窦平旌等到正宁帝看完文章,嗖的一下坐直身子,极为放肆地在正宁帝的桌子上摆了副双陆,摩拳擦掌,“正事说完了,来,陛下,我们再来比上几局。我这些天可是在萧元青那里学了不少绝招,定能赢你!”
    正宁帝无奈叹气,看着窦平旌跃跃欲试的神情,正宁帝还是挽起袖子,和窦平旌玩了几局。
    三局三败,哦豁。
    正宁帝扬眉,“学了很多绝活?”
    窦平旌梗着脖子,一生倔强又嘴硬,“下次一定赢!”
    正宁帝大笑。
    窦平旌往萧景曜父子住的宅子跑得更勤快了,除了和萧元青玩各种赌具之外,有时候还让萧景曜陪他去街上逛逛。
    作为京城头号惹不得的人物,窦平旌的行踪必然是各大权贵家注意的重要事项。谁知道自己哪天会不会出门不利,碰上了这个惹不得的铜豌豆呢?
    萧景曜同样是京城中的热门人物,他虽然不经常出门与人交际,但他和陆含章比试的那场,当真是出口成章博闻强识,再加上他俊美无俦的外貌,顺理成章成为京城最热门的人物,同样也是这次会试的夺冠热门人选。
    京城赌场开了赌局,赌这次的会元花落谁家。萧景曜的赔率是最低的,陆含章次之。证明京城百姓确实看好他们二人夺冠。
    现在窦平旌莫名其妙和萧景曜有了来往,众人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窦平旌这唱的是哪出。
    有人想了半天,一拍脑门儿,“承恩公不是有个和萧景曜年岁相仿的女儿吗?”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表示理解,内心却遗憾不已,他们也很看好萧景曜这个出众的年轻人啊!只可惜承恩公下手太快,他们可不敢跟承恩公抢人。
    公孙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很是遗憾,“看来我们和萧家是做不成亲家了。”
    萧景曜对此毫不知情,每天看着赌场菜鸡窦平旌摩拳擦掌准备一雪前耻,然后帅不过三秒,被萧元青这个高手虐菜。
    看着赌输后耍赖,追着萧元青满院子跑的窦平旌,萧景曜的内心毫无波动。
    今天的平头哥,暴躁程度依然不减,好在不伤人。
    四月份就要殿试,所以会试放榜的速度比前几场考试都要快。
    萧景曜他们一交完卷,考官们迅速收好卷,然后进入封闭的一座大宅院,有人负责糊名,有人负责誊写,有条不紊地将考卷呈给主考官定夺。
    会试主考官只有一个,改卷的人可不止一个。他们加班加点,昼夜不歇,将所有考生的试卷都看完,觉得不错的,就在试卷上画个圈。若是有试卷拿到四个圈的,基本就是这次会试的会元了。若是拿到四个圈的试卷太多,考官们便再一同商议,你来我往吵出个结果。
    丁阁老判卷判得眼睛都花了,精神也不若先前那般好,一眼扫过手中这份考卷,丁阁老目光当即一亮,“出治之全德,保治之全功?大善!”
    再一看,这卷子右上角已经画了三个圈,丁阁老捋须一笑,毫不犹豫地画上了最后一圈。
    然后这份试卷,就放在了另一张桌子上。若是再有别的四圈卷子,考官们再来商议。
    然而直到最后,那张桌子上也没再出现另外一份试卷。
    放榜这日,萧元青比萧景曜还紧张。窦平旌提前在状元楼定了间最好的厢房,正对着张榜之处。那间厢房本来抢的人特别多,窦平旌一出面,所有人自觉告退,萧元青才能带着萧景曜来到这个位置最好的厢房等放榜。
    萧元青不断深呼吸,双手合十开始拜各路神仙,“各路神仙快显灵,保佑我家曜儿这次一定榜上有名,千万别再遭这种罪了!”
    窦平旌在一旁翻白眼,“瞧你那点出息。你该说的是,曜儿一定拿下会元,连中五元,成为大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贡士!”
    之后萧景曜会成为大齐最年轻的进士还是同进士,那就得看萧景曜在殿试的发挥了。
    萧元青震惊地看向窦平旌,“你怎么把我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窦平旌:“……”
    然后萧元青的后脑勺又遭了殃。
    萧景曜合理怀疑,再这么下去,萧元青有朝一日终能练成传说中的铁头功。
    官差们拿着黄榜,一路敲锣打鼓而来。知道大家都急着看榜,官差们大声让站在贴榜墙前面的人散开,而后十分熟练地贴好了黄榜。
    “我中了!第二十五名!”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高兴得手舞足蹈。
    “我呢我呢?我的名字呢?为什么这次又没中!”
    “看到了看到了,我在最后一个,真幸运!”
    听到这话,萧景曜忍不住想起了张伯卿,不知道他这次能不能幸运上榜。
    底下人在找自己名字的同时,也十分关注本届会元到底是谁。抬头往榜前第一个名字看去——
    “萧景曜!这届会元果然是萧景曜!”
    “我就说是他!只可惜赌场赔率太低,我也挣不了几个铜板。”
    “十四岁的会元啊,连中五元,前所未有之事。萧景曜必定能名垂青史!”
    “什么连中五元,我看啊,应当是连中六元才对。”有人砸摸出味儿来了,“他都已经五元在手了,只要他殿试表现得不失份,陛下仁善,说不准就得把状元也给他,正好全了他连中六元这项绝无仅有的壮举。”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陆含章说什么都要同萧景曜比一场。同样连中四元,他们两个,谁拿下了会元,谁就是第一个达成连中六元壮举的人啊!”
    这样的壮举,不管萧景曜未来会不会有成就,足以让史官特地记上一笔。
    这么一想,众人顿时忍不住同情陆含章来。他失去的是会元的名头吗?分明是名垂青史的机会!
    代入陆含章一想,他们都觉得自己要窒息。
    “陆含章也配?”窦平旌不屑冷哼,抬眼看向面露喜色,却并未乐昏头的萧景曜,漫不经心地笑道,“恭喜了,小状元。只要你不在殿试的时候瞎写一气,或者同别人打起来,本届状元,已经提前落入你手里了。”
    萧景曜眉头微扬,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听窦平旌这么一说,萧景曜也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连中六元,这可是前无古人的一项成就。想必正宁帝也十分乐意在自己执政期间,出现这么一位耀眼的天才。
    想通了这点后,就算萧景曜再沉稳,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兴奋之色。
    谁能达成青史留名成就后还无动于衷呢?
    萧景曜现在就挺激动的,这可是能写进史书中的壮举啊!
    回去后立马好好准备殿试,最后一关,萧景曜绝对不允许自己出现任何瑕疵。
    六元及第,名垂青史,冲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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