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雁莞尔一笑,将藏在身后的十锦攒盒拿出:“姑娘真真是神机妙算,这都猜到了。”
    宋令枝笑着拿团扇轻敲秋雁手背:“小蹄子,连我也敢笑话?她都连着送了半个月的白玉兔子,我便是个傻子,也猜得出。”
    攒盒中装着的白玉兔子虽然还比不上魏子渊所做,然比第一回 所做,已是大大的进步,至少不再都是圆头圆脸了。
    时至张掌灯时分,屋里不再似先前那般闷热,那乳鸽汤油腻腻的,宋令枝只瞧一眼,倏然又觉心口闷闷。
    越性挽着秋雁的手,穿过影壁,缓步在廊檐下走着。
    檐下湘妃竹帘轻卷,日光也不似晌午那般毒辣。
    秋雁絮絮叨叨,俨然成为另一个白芷:“姑娘,等会那乳鸽汤你再不能偷偷倒掉了,今儿的午膳您都没吃几口,再这样下去,身子定然熬不住……”
    宋令枝不以为意:“苦夏罢了,过了就好了。”
    秋雁不依:“那也不行,若是下回白芷姐姐瞧见您,定要怪罪奴婢照顾不周。”
    左右环顾一周,秋雁压低声音,附唇在宋令枝耳边:“姑娘,白芷姐姐托奴婢和您说一声,她在兰香坊学会好多,如今做个管事绰绰有余。若是有朝一日姑娘离开……”
    秋雁没再继续往下说,只同宋令枝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秋雁弯唇笑:“兰香坊隔壁的院子白芷姐姐早早买下了,姑娘若是想去,随时都可以。谁稀罕那劳什子的芙蓉院,偏偏每回奴婢出门,都听见他们哐哐啷啷……”
    秋雁小声发着牢骚,“前些日子本来都快修好了,听说是殿下不满意,又让他们重新……”
    余音戛然而止,再往前,便是芙蓉院。
    沈砚来日夫人的住处。
    那方院子困了宋令枝将近半生,她实在不想多看一眼。
    挽着秋雁的手欲往回走,倏然,宋令枝目光顿住。
    透过那方小小的月洞窗子,宋令枝清楚瞧见芙蓉院中的一草一木。
    青松抚石,异藤牵引。
    院中的一切,竟和前世如出一辙,分毫不差。宋令枝恍惚之余,还以为又回到了前世。
    她怔怔愣在原地,指尖沁凉。
    秋雁只当宋令枝不喜,忙扶着人,想要远远避开。
    倏地却见一个婆子从芙蓉院走出,瞧见宋令枝,赶忙上前福身,她满脸堆笑:“姑娘大喜。”
    宋令枝吓得往后退开好几步,大惊失色。
    秋雁也唬了一跳,挡在宋令枝身前:“你这婆子满口胡诌什么呢,我们家姑娘何来的喜事?”
    婆子以为宋令枝是在害羞,连声笑道:“姑娘改日就是这芙蓉院的主子了,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再过些日子,兴许老奴就得改口唤夫人了。”
    宋令枝顿觉方寸大乱,连连后退:“你认错人了,这院子怎么可能是我、是我……”
    婆子摇摇头,笑出声:“姑娘真会开玩笑,老奴虽然老了,却还没眼花到认错人。且我们殿下洁身自好,身边统共也就姑娘一人,这院子不是姑娘的还能是谁?”
    婆子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旁的不说,这院子的一花一草,可都是殿下紧着姑娘的喜好弄的,旁人哪有这般好的福气。”
    她忽的压低声音,“老奴还听说,殿下过些日子要去宫里求陛下赐婚呢。”
    作者有话说:
    枝枝: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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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皇帝:砚儿今早求朕赐婚
    青石甬路, 穿花拂柳。
    两边青竹夹道,郁郁葱葱,放眼望去, 葱茏绿意。
    脚下苍苔浓淡, 竹影参差。
    秋雁小心翼翼搀扶着宋令枝, 沿着夹道慢慢往前走,穿过羊肠小道, 视野逐渐明朗。
    穿过影壁进了院门, 入目三间上房,朱栏白玉, 门栏窗槅, 皆和前世一般。
    婆子喜不自胜, 满脸堆着笑意:“姑娘瞧瞧,这窗下的芭蕉, 可是殿下亲口吩咐人种下的。”
    廊檐下铁马叮咚如清泉,婆子眉开眼笑,俯身为宋令枝挽起松石绿毡帘。
    四面玲珑木板, 精致小巧。再往后, 缂丝屏风影影绰绰,光影明灭。
    临窗贵妃榻上铺着锦裀蓉簟, 汝窑联珠瓶上供着数枝红莲,案几上的水仙花盆亦是点着几处宣石。
    宋令枝心口掀起惊涛骇浪, 扶着秋雁的手方堪堪站稳。
    霞映满园,隔着层层青纱,她好似回到前世, 好似看见倚在贵妃榻上, 听着院中的雨落芭蕉。
    彼时的自己, 还未曾对沈砚心灰意冷。
    杨妃色宝相花纹蝉翼衫勾勒出婀娜身影,满头珠翠,燕妒莺惭。
    “白芷,这身你觉得如何?殿下可会喜欢?母后说殿下喜欢温柔贤淑的女子,这杨妃色,到底张扬了些,还是换那身鸦青色的好。”
    白芷笑着调侃:“夫人莫忘了,您刚还说那鸦青色老气,衬得人死气沉沉,老气横秋。”
    宋令枝捧着脸,小声嘟囔:“那再换一身,那身月白色的如何?可这是宫里赴宴,月白色也寡淡素净了些。”
    白芷捂嘴笑道:“夫人还是快些梳妆罢,再拖下去,恐怕会误了时辰。”
    宋令枝惊呼一声,忙忙命人捧过妆匣,胭脂香粉,无一不是精挑细选。
    担心误了时辰,宋令枝连茶水也不敢多吃,静静在芙蓉院等着沈砚。小小一方天幕被檐角切割得三两不一,宋令枝捧着脸,倚在贵妃榻上,从天亮等到天黑。
    她没等来沈砚接她入宫赴宴,只等来前院侍女的消息,说是沈砚带着两位侧妃入宫。宋令枝身子抱恙,留在芙蓉院歇息便可。
    那一夜,“身子抱恙”的宋令枝在榻上枯坐了一整夜,窗前芭蕉摇曳,槅花窗上用来糊窗的纱子乃是祖母从江南送来的雨花纱,房中烛光婆娑,宋令枝仍是锦衣华服,坐在窗下沉默不语。
    院落悄无声息,只有隔壁隐约有笑声传来,在赏玩宫里贵人赏赐的奇珍异宝。
    往事历历在目,凄凉和心冷缠绕于心。
    宋令枝捂着眉心,只觉眼前恍惚,阵阵发黑。
    婆子喜形于色,嗓门洪亮:“姑娘瞧瞧这博古架上的青花蕃莲纹六稜贯耳瓶,这可是宫里赏赐的,殿下器重姑娘,才……”
    宋令枝忽然厉声打断:“他在哪?”
    婆子怔愣片刻:“姑娘问的是谁?”
    宋令枝心慌意乱:“殿下、殿下在哪?”
    婆子迟疑:“许是……在书房?姑娘,殿下的行踪,老奴也不知。姑娘、姑娘您去哪?”
    ……
    日沉西山,众鸟归林。
    廊檐下悬着一个金丝玛瑙点翠鸟笼,笼子乃是黄金打造,顶上镶嵌着玛瑙宝石,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下人知晓沈砚近来颇为看重这黄鹂,人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博沈砚的欢心。
    光是这鸟笼,便费了不少心思。黄鹂每日吃的用的,亦是顶顶好的。
    一身羽翎光滑细腻,黄鹂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歪着脑袋朝沈砚“啾”了一声。
    这回不必沈砚伸手,黄鹂迈着小碎步,哒哒哒从鸟笼上的小树枝一跃而下,踩在沈砚手心。
    “啾、啾啾。”
    小口啄着沈砚指尖,黄鹂又抬起小脑袋,歪头望着沈砚。
    伺候黄鹂的奴仆毕恭毕敬跪在地上,俯首行礼。
    沈砚弯唇:“倒是比先前灵光了些。”
    奴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主子怜爱,是它的福气。且这黄鹂认主,殿下贵为它的主子,它自然是听殿下的话。”
    沈砚一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
    奴仆跪在地上,双股战战,只求黄鹂争气,莫要惹沈砚不满。
    掌心上的黄鹂“啾啾啾”啄着沈砚指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沈砚面无表情将黄鹂丢回笼子,黄鹂扑簌一声,扇着翅膀在笼子翻飞,簌簌羽翎飘落。
    须臾,有偏过脑袋,想要再次跳落沈砚掌心。
    沈砚眼皮未抬,只让人拎下黄鹂离开。他垂首,慢条斯理拿过丝帕轻拭指尖。
    奴仆心惊胆战:“殿下,这黄鹂……”
    沈砚淡声:“它不会唱曲?”
    奴仆颤巍巍,汗流浃背:“许是会的,奴才回去后,定寻高人好好教……”
    沈砚挥袖,倏然没了兴致,索然无味。
    终归是博人一乐的小玩意,比不得逗弄宋令枝来得有趣。
    奴仆提着鸟笼,颤抖着双足从沈砚身边退下,瞧沈砚方才的意兴阑珊,却也知这黄鹂的福气怕也到了头。
    得沈砚欢心,便是不起眼的小玩意,也能在奴才头上撒欢,为非作歹。可若是失去主子的宠爱,便同碍眼的畜生无异。
    园中重归安静,杳无人烟。
    岳栩沿着乌木长廊,靴履飒飒,一路行至沈砚身前:“殿下,皇后娘娘刚刚打发了人过来,说是请殿下入宫。”
    檐下设一方檀木躺椅,沈砚轻轻晃动,指间的青玉扳指在光下泛着莹润光泽。
    沈砚闭着眼睛,闻言唇间发笑,嗓音蕴着笑意:“舅舅的腿伤还没好,母后倒是有闲心,父皇那如何了?”
    岳栩低头:“陛下这半个月都宿在余贵人殿中。”
    余美人果真心机和手段并存,短短半个月,竟从美人跃至贵人,听闻送去她宫中的赏赐,也如流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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