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心里很清楚,这不是长久之计,他终究会耗尽一身鲜血,到那个时候,朝阳只能去喝别人的血。
    但是现在,他不愿意去想多余的事情。
    春去冬来,又是一年冬天。
    这一年中,虽然长陵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但始终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三尾狐妖没有死,他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她,为朝阳报仇。
    终于在这个冬天,又让他察觉到三尾的气息,他带着朝阳追到山中。
    只是短短一年,因为杀过人,三尾再也不能修炼成仙,堕落得和寻常妖物无异,躲在一个洞窟里,靠引诱路过的男人,吸他们的精血增长修为。
    长陵把她堵在洞窟里,穷途末路的三尾狐妖看见他身后的朝阳,忽然凄惨地笑起来。
    “长陵,你总说人妖殊途,那她算是怎么回事?她也是妖,你为何不除了她?你甚至还和她做起了夫妻,你看看你这一身肮脏的妖气,你哪里还有半点儿捉妖师的清高?”
    长陵的剑指向她:“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哈哈哈哈!”三尾大笑起来,眼泪疯狂地流出来,“长陵啊长陵,你一生自负清高,杀尽天下妖邪,最后却娶了一只妖为妻,真是莫大的讽刺!”
    长陵不想听她废话,剑气凌空而下,四周空气都在震颤,一剑穿过了她的心脏。
    就像她当年杀死朝阳时一样。
    三尾跪在地上,哀哀地看着他,口中鲜血狂涌,她还是不甘心地问:“同样都是妖,为什么她可以,我不可以?”
    唰!
    长陵抽出长剑,又补了一剑。
    “因为你是你,她是她。”
    三尾绝望地看着他:“长陵,其实一开始,我真的只是想找你报恩……”
    长陵转身离去,没有再看她一眼,他拉起朝阳的手,走出这个布满男人尸骨的洞窟。
    三尾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而云瑶也难以置信地结束了这一世的记忆。
    杀了三尾狐妖之后,长陵彻底解脱了,外面风雪大作,他拉了拉朝阳头上的斗笠,笑着说:“朝阳,你心里有没有开心一点?”
    少女只是双眼空洞地看着他。
    长陵明白了,大仇已报,可是她却永远回不来了。
    他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山路,雪下的很大,路的尽头有个佝偻的身影蹒跚地走上来,披着蓑衣,破衣烂衫,看起来很是可怜。
    路很窄,长陵见他年迈不容易,带着朝阳避到一旁,在他经过时,拿出了身上不多的银子递过去。
    “老人家,天这么冷,买件厚实的衣服穿吧。”
    那白发苍苍的老人皮肤褶皱,老得牙齿都掉光了,比起师父去世的时候,还要老得多,他想起师父,不由地生出了恻隐之心。
    老人颤巍巍地转过头看看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朝阳。
    长陵下意识把朝阳往身后拉了拉,知道对方看出了她是妖,便解释道:“她是被妖物变成尸妖的,从未害过人。”
    帝夙看见这老人的一瞬间,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忽然想起他在第一世时,遇见过的那个年轻的道士。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当日的小道士,居然这么老了。
    “是你啊……”那老人叹息了一声,声音在风中也显得颤颤巍巍,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你果真和她,要纠葛生生世世啊。”
    长陵有几分茫然:“老人家,你说什么?”
    “莫要执着,放她离去吧。”老道人说,“放下这一段执念,你此生是可以成神的。”
    长陵下意识握紧朝阳的手。
    “成神后,将来再也不用受这样的苦楚了。”老道人循循善诱,“莫强求啊,这世间,最苦的便是强求,你何苦让自己这么痛?”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长陵拉着朝阳,转身想走。
    那老道人连忙说:“她已是尸妖,魂魄离体,这一世已经结束,你不必执着,烧了她的尸体,我点化你成神吧。”
    长陵脚步一顿,忽然笑起来:“人人都说,我该成仙,成神,怎么,我就不能做个凡人,和她好好相守吗?”
    第39章 长街灯火
    老道人似乎十分不解:“世人皆想成神, 为何你不想?”
    长陵道:“成神要灭却七情六欲,而我知道自己做不到,从始至终, 我只想做个凡人, 更何况, 现在师妹死了,我一个人成了神,活千年万年,岂不是如困牢笼?”
    他彻底拒绝了老道人成神的点化, 谢过他之后,还是拉着师妹的手往山下走。
    老道人看着他们并肩行走在风雪中的身影, 哀叹着摇了摇头, 说了一句:“你迟早会油尽灯枯,耗尽鲜血, 那个时候, 不要把她一个人留下。”
    只见长陵似乎微微点了点头,而后, 两人的身影一起在大雪纷飞中消失了。
    在这之后, 世间很少有人再称颂捉妖师长陵的名号了,人们提起他,都会带着一丝鄙夷之情。
    “哎,那个长陵啊, 曾经是世间最厉害的捉妖师,可是却误入歧途, 被妖物蛊惑, 甚至娶了一只妖物做妻子,整日同妖物厮混, 灵根都被污染了,这辈子啊,是成不了仙了!”
    “可惜啊,太可惜了,他原本能成神的,以他的天赋,再过几百年,都没人再比得上他了。”
    “堂堂捉妖师,怎么会爱上妖物?真是荒唐至极!”
    ……
    而长陵,依旧带着朝阳流浪在人世中,遇到妖物作乱的地方,随手除妖,却不会多做停留,立即就走,不需要任何人感激。
    许多年后,他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灵力衰微,再也不能让朝阳喝饱血了,年轻的捉妖师苍白消瘦,却没有一丝衰败的痕迹,连清冷的神色之间,都多了几分温柔。
    他带着朝阳再一次回到长陵城,他们先前居住的小院子换了一个其乐融融的四口之家,年迈的爷爷,勤劳的夫妻,可爱的孙女。
    长陵站在院子外,看了许久,才带着朝阳离开。
    他在当日师父下葬的地方,找了一条船,铺上干柴,带着朝阳上去,他把船划到河中央,就如同当日带着师父的骨灰洒入江河时一样。
    此时也是夕阳落下,远处传来鹧鸪声声,凉风徐徐拂在两人脸上,朝阳双眼茫然空洞地看着前方,夕阳的光芒洒进她眼睛里,像是点燃了一丝小小的火苗。
    长陵把她抱在怀中,最后一次吻了她的唇,然后点燃了干柴。
    烈火之中,她乖乖地蜷缩在他怀里,不吵也不闹,也不会喊疼,安安静静的就像刚刚才死去。
    “师妹,走过忘川河时,记得回头看我一眼。”长陵轻声说,“不要走丢。”
    他流下了眼泪,泪水落在她脖颈上挂着的那只长命锁上,发出‘叮’地一声轻响。
    诸邪莫侵,长命无忧。
    竟是一个也没有应验。
    帝夙醒来的时候,还沉浸在比烈火焚身更痛的心痛当中,他猛然睁开眼睛,瞳孔中满是血丝。
    “师妹,朝朝……”他下意识在身边寻找,却没有看见鹿朝的身影,只在角落里看见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默默流着眼泪的云瑶。
    他瞬间动了杀心,只是才提起问道,胸口中闷着的一口血就猛然咳了出来。
    “江公子,你受了伤,冷静一些。”刚刚跨进门的裴知玉看见他的动作,连忙过来阻止。
    帝夙擦去嘴角的血,冷冷问:“朝朝呢?”
    “在隔壁,她受了伤……”
    裴知玉的话还没有说完,帝夙已经跌跌撞撞冲出去。
    “云瑶姑娘,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裴知玉有些震惊,先前认识的江公子虽也喜欢朝朝妹妹,却不像现在一样……疯狂?
    云瑶瞬间泪如雨下,喃喃地说:“不是的,都是假的,我不相信……”
    “什么?”裴知玉不解,云瑶醒来有半个时辰了,一直这样哭哭啼啼,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口中也一直念着什么‘不可能’,‘不相信’之类的。
    云瑶只是哭,根本没办法回答他。
    裴知玉看着,真是一筹莫展。
    隔壁房中,帝夙忽然撞开了房门,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鹿朝,瞬间心如刀绞,惊恐地想到她变成尸妖的样子,难以抑制那种恐惧,忽然一把抱住她。
    鹿朝封印完噬魂兽之后,灵力枯竭,被裴知玉带回来之后就一直躺着不想动,躺着躺着睡着了,睡得正舒服,忽然被人像揉面团一样抱起来,瞬间被惊醒。
    这人身上冷冷的皂角香再熟悉不过,鹿朝立刻认出他,然后想起上辈子因为他莫名其妙被狐妖杀死的事情,更生气。
    “你干什么?放开我!信不信本郡主杀了你!”
    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抱得越来越紧,几乎要把她身子都掐断了,鹿朝吃痛,只好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放开!”
    帝夙闭上眼睛,变成尸妖的她,每次喝他的血时,都像现在一样,咬得这么用力,他根本无法平息这种心痛,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她,感受到她身上的体温才有一丝丝安心。
    没有变成尸妖,她是活生生的,她身上的温度,她呼吸的声音,哪怕是她大声骂他的声音,都是真的。
    被揉到几乎变形的鹿朝:“……”
    他是不是疯了啊?就没有一个人来救救她吗?
    她要是被捂死,也和小说里结局一模一样了。
    云瑶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心痛难当,她喃喃地说:“为什么会这样?”
    和帝夙有九世情缘的明明是她,这是创世神留下的预言,为什么云朝一个小小的凡人,会插足在他们中间?
    第二世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云瑶用力抓紧门扉,分明第二世的帝夙不是魔,他分明可以成神,可是因为云朝,他自毁灵根,最后甚至和变成尸妖的云朝做了夫妻,被肮脏的妖物污染了。
    如果他在第二世就成神,六界怎么会有十五年前那场浩劫?
    她狠狠咬着牙,转身离开了。
    一直到傍晚吃饭,终于脱困的鹿朝才恨恨地瞪着帝夙,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戳着碗里的米饭。
    “朝朝妹妹,喝点粥。”裴知玉知道她受了伤,特意让厨房做了清淡的小米粥,盛了一碗给她。
    鹿朝喝了一口粥,看了看帝夙,又看了看云瑶,这两人都平静地吃着饭,谁也没说话。
    看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平静?
    要不是他们,她上辈子能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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