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姝刚走进,便闻得一阵浓郁花香。
    果然如她想得那样,趁着今夜家宴,喻成邺把院里的丫鬟仆使都遣出去玩乐了,四周静得只闻风声,蝉鸣林立。
    她挑着灯,本要往屋舍那带过去。谁知刚过水榭,便听得极娇极细的女人呻.吟,夹着混浊的喘息与调笑,疑似从假山后头传来。
    喻姝勾唇笑了,心下却讶:天穹之下无屋舍四合,喻成邺竟如此敢?
    喻成邺的相貌随了喻潘,身形高大,面容还算英俊。
    此时的假山后头,他衣衫半褛,胸膛精露,背靠一块平整山石而坐,怀里则抱着一花容美人。
    只见那美人面色潮.红,雾鬟散乱,双手抵在他胸膛前欲语还休。池沼边的卵石地散落了五六只金簪珠髻,可谓春色满园。
    那美人还在轻捶玉拳,似笑似嗔:“不来了、不来了,羞死了......一会儿你的人都要回来了,还要玩,奴家可不依......”
    喻成邺下颌靠在她肩上,喘着气说:“爷花大功夫把你弄进府,不就贪得这春.宵一刻?爷都嘱咐好了,看那些下人谁敢回来!”
    话正说着,顷刻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两人俱是大惊,喻成邺更是吓得浑身一缴,竟听得有个清丽的声音在喊,“二弟弟……”
    他顿时大气不敢出,但听得脚步声还在附近摸索,忙丢了衣裳给女人。两人急手急脚地套着,还未穿得齐整,有人提着灯笼已经绕到假山后来了。
    “这后头怎么还有猫叫……”
    提灯的人似喃喃自语,影子越来越近,忽然,与那衣衫凌乱的男女目光碰上。
    但见喻姝好像愣住了,望着他二人瞠目结舌:“二弟弟……你,你们……”
    刹那间,风声鹤唳,银月突兀。
    喻成邺纵是平时再厌恶他这个姐姐,此时也不得不赔着尬笑:“阿姐找我为的何事啊?怎也不遣人通传一声?”
    “哦,是要找人通传的,可怎知二弟弟你院里连半个丫鬟也不见呢。”
    喻姝悠悠地抿唇,突然瞟了眼躲在喻成邺身后扯衣裳,半掩酥.胸的女子,讶问:“这位姑娘又是谁呀?我竟不曾见过,难不成是二弟纳的小妾?”
    说罢,玉葱似的食指微弯,摸下巴:“也不对,我记得母亲说二弟弟读书要紧,连通房也不曾给纳......”
    “阿姐说的哪里话......”
    喻成邺高大的身形瘪了些,脸涨得窘红。
    他咳了声,只好牵出缩在身后的女人:“她叫琬娘,是我买的扬州瘦马。好姐姐,弟弟这些日读书实在辛苦,也是偶尔找乐子纾解而已。至于父亲母亲那头,还望阿姐替我瞒住......明儿我就把人送走!”
    “我知弟弟辛苦,会替弟弟瞒的。不过弟弟还要花些功夫才能封我的口。”
    她粲然笑着,手中灯笼的光芒照在脸上,姝容在月下如昙花乍现。
    连琬娘看得也不禁暗叹,在扬州见过无数妈妈手下调教出的绝色瘦马,可眼见这位还是少见的美人,娇俏不媚俗。
    以前不懂,正经人家的小姐“女四书”地教,有些书香门第也教些四书五经,可养出的规板模样又哪有她们这种香水脂粉里调教出来的讨男人喜欢?只会遵着规矩,男人娶回去,也都觉得自己娶了管家婆子。不然家里妻妾如何多,怎还会身浸妓院出不来?
    眼前这个,还是琬娘上汴京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有出身的女子。说话间眉眼俱是俏色灵动,可能还是长得姣美,感觉有在使心思,却不像在算计。
    喻成邺瞧一眼喻姝,心下冷笑。
    他就知道这女人没安好心。就如母亲说得那样,一张漂亮的脸皮子能迷惑男人,这会儿又来找他讨什么了。
    “你要什么?”喻成邺问。
    “我看上二弟手里的铺面了,绣巷的那间。”她一笑:“我也不会狮子开口多占二弟的便宜,用八十两卖我吧。”
    那间铺面喻成邺去年刚得,是他几间铺面里盈利最多的,喻潘与林氏还不知情。明面上的银钱用度由家中管控,账上虽不记细,只记大概,却匀不出多的钱让他吃花酒。他往常在妓院一掷千金的银子都是从自己铺面赚来的。
    八十两卖掉,虽说不是大亏,可也让她捡了个便宜。
    喻成邺极不愿,眼下却不得不给。念着,心下愈发恨起来,家里养了个白眼狼出来,果真贪婪,连手足的钱也贪着!
    他冷笑:“好、好,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能如你所愿。明日我就让人把契纸送到你手上,也希望阿姐可一定要把嘴封死了才是。”
    “好啊。”
    喻姝提灯离去,却忽然顿住脚步,回眸笑着,清曼曼的目光落在琬娘身上:
    “金屋藏娇,琬娘花容月貌,娇艳欲滴果真不负。”
    一句话揉进夜风里,人也没了影。
    喻成邺恼恨地咬牙,转头却见琬娘已经红了眼,整个人瞧起来楚楚可怜。
    “都怪奴家,让郎君花了大钱......”
    美人落泪,喻成邺心一下就软了,伸手把女人揽入怀里,细细嗅着她发间的香味:“怪你什么?爷疼你还来不及,花再多的钱都值得......”
    说罢,他眼前忽然浮出喻姝那句“金屋藏娇”,念了又念,顿觉前路柳暗花明。
    是啊,他怎么忘了,有的是法子金屋藏娇!
    母亲手里有两三间空的铺面,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已经三年没用了。他母亲似乎也忘了自个儿还有这几间铺面,无论遣人打扫收拾、还是算账请伙计,都没它们的份。
    既然眼下也不方便花重金置个院子,何不先把琬娘安置在铺面里?等殿试过去,母亲给他办完亲事,他再把琬娘这个美娇娘纳进府......
    第8章 恶心
    喻姝从院子出来,悄无声息地回到家宴上。
    座上宾客仍在,却不见魏召南的身影。他的小厮说:“殿下有些酒醉,出去吹风了。”
    喻姝点头,坐回桌案前吃酒菜,脑海里一遍遍过掉自己跟喻成邺提的一番话。
    ——他会把林氏的铺面弄到手,安置琬娘吗?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万一喻成邺想不到这一层?又万一喻成邺还有别处能藏娇?
    第八杯下肚,手里的酒盏被人夺了去。
    一个高大的人影遮去大半的光,她抬眸,正见魏召南把着她的酒盏笑盈盈:“夫人会不会喝太多了?喝大了可不好回去。”
    他顺在身旁坐下,去瞧她,那眼眸瞳仁乌黑,清明得不见半点醉意。
    魏召南倒了盏茶递给她:“夫人猜猜我方才去哪儿了?”
    喻姝接过瓷盏,茶水比她的手要热。她没有喝,而先看他:“难道殿下不是去吹风醒酒了?”
    “嗯,是吹风去了。”
    他目光一低:“我在你家不识路,走着走着到了一处地方,还撞见一出大戏。”
    “什么大戏?”
    喻姝讶问,心却没得一揪。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戏,我只是没想到夫人还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出。”
    魏召南仍是笑问,“你图他什么呢?”
    酒过三巡间,觥筹交错,光影相叠。
    耳边充斥着来客三三两两的言语,他的声音却很低,低到只有喻姝听得见。
    有那么一刹,她感觉好像有条藤蔓缠过来,要勒死自己。她的手指紧了紧,忽然轻松地握住瓷盏,是他给倒的茶水。
    喻姝饮光,又重塞回他的掌心:“怎么就暗渡陈仓了?就依殿下所见,妾确实贪心钱财,用这种事跟二弟做买卖。现在殿下眼里,妾已不算正人君子了?”
    魏召南笑而不语。
    他给手里的瓷盏又倒了茶,放置她面前。而后便拾起银箸,夹菜吃酒。
    喻姝眸光流转,总觉得那人好似别有一番意思。眼下他不说了,她也暂无法子,只好剥了蒲桃丟嘴里消遣。
    “夫人想做别的事,我也不欲多管。”
    过了好些时候,他才停手看她:“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一句,若做不到万事周全还不如不做,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喻姝的目光落在那盘溜紫蒲桃上,由着魏召南的话轻轻钻进耳朵,原本微紧的眉间又松了松。
    她知道他的话说得没错。
    想来他起初对她也有点疑心的,今夜才会跟踪她出去。喻姝暗暗悔过自己,本以为撇过喻府的人,没想到他竟会跟了去,还尚未察觉……
    没见人吭声,魏召南余光过来。她头正微低,鸦羽遮眸,轻轻点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她今日梳着半髻,顺下的乌丝也随起伏滑落着。
    有那么一瞬,魏召南竟会觉得,那是个极乖柔软的人儿,没有半点子心眼,只有被点破心思后的发窘。
    *
    亥初的天色几许深,夜风也更凉些。
    马车驰行,喻姝半靠在软枕上。风呼呼吹起帷幔,时不时能瞧见夜色里他骑马的猎猎背影,和过风而拂的衣袂。
    回到王府,喻姝梳洗完就要就寝,忽然听到屋外的动静。
    一个小丫鬟进屋,漆盘上是一碗橙黄汤水,“禀殿下,寐娘子说殿下今夜饮酒不少,特意送来解酒暖胃的汤药。”
    喻姝还在隔间,坐镜前,正将盘发簪子一支支拨下。听见魏召南说:“她有心了,你去跟她说,今夜我会过去。”
    闻言,喻姝握梳的手一顿,逐渐了然几分。
    原来他竟是吃这套吗?
    先前寐娘放火烧屋、装惨乞怜勾他过去,他都不想,转头撂了人家。而这回不绕弯子,直接送了碗暖胃汤药来,诚心十足的,他却十分受用。
    喻姝梳好乌发起身,那丫鬟已经走了,魏召南从隔间过来,
    “想必夫人今日也累了,早些安睡,我去寐娘屋里。”
    她说好,魏召南微讶,笑了笑:“夫人果真大度。”
    这能有什么大度?
    喻姝心想,那张床本来就不大,睡两个人多挤?倒不如她一人敞手敞脚自在。
    ……
    这厢走廊底下,端水盆的侍女正要进屋,身后忽有柔媚的一声“站住”。
    寐娘提步婀娜上前,瞥了瞥搭在铜盆边的巾帕:“你下去吧,我来伺候殿下。”
    “这......”
    “我是殿下的姬妾,自然出不了差错。”寐娘抿唇笑,随即接过侍女手中的铜盆,施施然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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