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入主帐的人不多,这两天来过的人有章隅、十七、弘泰。
    其中,章隅是皇后的嫡亲外甥;
    十七打从宫里,便?跟着魏召南来到王府,伺候他的起居;
    弘泰又是魏召南留给她?的心腹下属。
    喻姝正凝神细想之际,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呼“殿下——”
    正是十七的声音。
    ...
    喻姝其实?很怕。
    以前纵使也遇过危险的事,但有人陪在左右。采儿虽是个?弱女子,甚至比掰手腕都赢不了喻姝,但喻姝信她?。
    然而这回,她?身边没有信的人。
    她?听见十七的呼唤,心猛烈踹了两下。她?想起魏召南临走前说,他去救卢赛飞的事不能?让别人知晓。
    喻姝深深吸了两口气。
    掀帐出来时,像是一副浸了香,惺忪迷糊的模样。她?望向?十七,眼皮仿佛黏在一块:“怎么了?”
    此时正是夜半,月色浓稠,草叶沙沙。
    “禀夫人,方才卢大?将军的人来,要带句话给殿下。”
    十七侧目,往帐门一看,“将军要殿下明日午后往军营,商量襄城守将弃城而逃一事。”
    “嗯,知晓了。殿下今日累着,睡得正熟,赶明儿清早我再说与他听。”
    喻姝打了个?哈欠,“可还有事么?”
    十七摇头,跪拜退下。
    喻姝回到主帐时,手心全?是冷汗。
    会不会是十七?
    可单凭十七一个?人,即便?想动手,也难。营地这些?随从里,会有他的同党么?
    她?刚刚在十七身上闻到菜籽油的香味。
    然而自?从到西北,他们一路上都吃干粮,又何需什么油呢?
    十七到底想做什么?
    喻姝越想,心头越慌。
    她?忙走出去,今夜守在帐外的是两个?小?兵。她?跟其中一个?道:“你去隔壁把弘大?人唤醒叫来,说主帐的木椽折了,让他来修。”
    她?只?能?寄希望于弘泰。
    虽与弘泰认识不深,可她?目前能?做的也只?有尽量信他。
    等?到弘泰进来,入了主帐。
    他见里头连烛火也不曾点。刚要出声问,便?见喻姝在黑暗里嘘了声 ,用极小?的声音说:“你可知约塞河怎么走?”
    弘泰不明所以,但点了头。
    “留给我们的时候不多。
    殿下刚走不久,你顺着约塞河的方向?,就能?在半路追上他,我现在只?信你了。”
    她?说,“我们这营地很不对劲,有内鬼在香炉里加了一味香,能?引人晕沉致幻的草药。但我觉得他们有许多人,我不知道营地里有多少人是可信的,我只?信你,只?能?让你去找他。你跟殿下说,十七身上有菜籽油的气味。如果他赶得快,或许来得及。”
    弘泰闻言脸色大?变,点点头,又被喻姝拉住吩咐:“你出营地时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否则我怕你出不了这个?地方。”
    是了,她?让弘泰找魏召南,还有一点是因为弘泰功夫好?,离开营帐不会引人发觉。
    等?弘泰走了,喻姝便?蹲在营帐的门帘边。
    现在估摸是丑时,万物歇息。她?不明白十七究竟要做什么,实?在怕得厉害。
    她?不敢往榻上躺,怕一根箭就此扎入胸口。
    渐渐的,半个?时辰过去,喻姝蹲的双腿发麻。
    她?索性坐在地上,舒展腿,轻轻捏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帐之外,有人在低声交谈。
    ——“他二人都没出过主帐......”
    ——“都别动,等?我发令......"
    喻姝咬着牙,将药包握在掌心里。
    得亏她?识香发觉水菖蒲,否则今夜死在榻上都不知。
    ——“烧了,这些?帐子都烧了,尤其是章隅,不要留活口。”
    霎时间,火光涌现,接连数道影子蹿进主帐。
    喻姝就蹲在帐口边,额角突突跳,死死咬紧牙关?。那些?刀摸黑朝鼓起的被褥刺去时,她?正拔腿夺门而出。
    一出帐门,外头皆是熊熊烈焰,猩火燎杀。每一处营帐都泼了油,任火苗残忍吞噬。
    星垂荒野,平沙莽莽黄入天。
    一小?簇火种借着大?风吞噬掉连片的营帐,愈燃欲烈,焦味拢着方圆的草地。
    哪里都是厮杀,那伙人穿黑衣,蒙了脸,从外野而来。
    喻姝拼命跑,她?直往西侧,这里出营最容易,出了营地,尽是望不见头的黑夜。
    身后有四个?人拿刀追杀,等?她?渐渐跑不动,便?一个?回身撒出刺粉。那几个?人嗷嗷大?叫,眼睛刺得睁不开。
    这里已经出营两里,天色很暗,只?有身后被烧的营地火光升腾。
    深夜里她?不辨方向?,只?能?撒了腿往前跑。
    到了一处沙坡后头,她?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她?双腿实?在迈不出力,仿佛下一刻就要濒临。
    她?只?好?扶着荒木粗糙的根将将歇下,胸口起伏猛烈,几口气呼进又吐出。
    天上没有星星,黯淡无光。
    她?的脑袋缓缓靠着木桩,浑身已泄了力,失神望着偌大?穹宇。她?跑得太长太累,五脏六腑都在剧烈汹涌。捂住胸口干呕,却呕不出东西来。
    忽然,前头传来好?大?一番动静。
    喻姝藏在沙坡后,稍稍探头一看,就在离她?不到百米的地方,疑似两人追着一人,是从东南方出来,正是营地的方向?。
    她?眯着眼睛,再一细瞧——被追杀之人竟是章隅。
    章隅!
    她?猛然想起听到的话——“烧了,这些?帐子都烧了,尤其是章隅,不要留活口。”
    章隅是擅武功的,很快与那二人扭打一团。可他毕竟在睡梦中听到动静,来不及佩刀,反被杀个?措手不及。
    他的腰侧被人插了一刀,血渐渐溢出,染红了一整块。厮打着,很快体力不支。
    他先杀了一人,却猝不及防被另一人从大?腿插刀。
    他疼得青筋暴起,两手挟住长刀,那人忽然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就在章隅双目徒然圆睁,以为自?己必定命毙于此之际,脖颈上的束缚忽然一松。
    那歹人的胸口穿过一枚匕首,死了。
    章隅拼命咳嗽,急促地呼吸。他惊愕地抬起眼,竟见一女子拔出匕首,身子却在发颤,失力地跌坐地上。
    他脑中一白,仿佛不可置信,喉咙卡壳似得吐出四个?字:“盛王夫人......?”
    喻姝把匕首插入草地,蹭干血迹。她?的身子仍在颤抖,盯着那具死尸:“这是...这是我第一次用刀杀人。”
    “多谢......”
    章隅望了望四野,“但此地不宜久留,他们还会追上,我们得赶紧逃!”
    喻姝见他手臂撑着地,艰难地站起,忙上前扶了一把。
    他身上两个?血口都骇人无比,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喻姝跑得太累,身上力气也所剩无几,两人仅凭着一口气又走了许久,直到天忽然打雷,下起淋淋大?雨。
    四野漆黑空荡,他们也不知晓走到了什么地方。
    只?见她?借着月色,隐约看见前头有一处能?避雨的山洞。这山洞很浅,两人甫一坐下,便?进不去更里头。
    章隅将衣摆撕下两块布条,咬着牙,勉强给刀口包扎上。
    他见喻姝已疲惫地靠在石壁上,不饰一钗一簪,肩上乌发披散。这若在京中,必是要被指了骂不像个?闺秀,但她?救了他,此刻他只?觉得她?比许多人都要勇敢。
    章隅又一次朝她?抱拳。
    他说,等?回到京中,我必向?姑母报之此事。救命之恩,我家中定要谢以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
    这是喻姝劫后余生,竟难得露出的一笑。她?并不推拒,只?说:“翊卫郎美意,我恭敬不如从命。”
    章隅本以为她?总要遵着礼节,同他推拒一番,最后再迫不得已收下。没曾想她?直接便?应下,不免失笑。又心想,盛王夫人许是太累了,无力拉扯。
    雨起先淅淅沥沥,过了不到一刻钟,变成?倾盆大?雨。而正巧这一小?块山洞在背风之地,雨打不进来。
    章隅抬眼观了半晌夜雨,忽然问喻姝:“有一事在下想请教夫人,盛王既不在帐中,那他到底去哪了?”
    喻姝缓缓睁开眼眸:“你怎知他不在呢?”
    “我跟他们厮杀时,听着了。”
    说罢章隅哼了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往王庭救人去了罢?卢将军暗入狄戎打探之事,两日前我随盛王去军营时,早已秘密得知。如今的卢家可是如日中天,朝中几位殿下,谁不想拉拢?而盛王这时候不在,除了卢赛飞遇难,我也想不到旁的缘由。”
    章隅虽在同她?说话,脸色却十分惨白。
    喻姝瞥了眼他血淋漓的伤口,还在渗着血,她?问:“这里没有止血的药,翊卫郎再撑撑吧。我已经派人给他报了口信。”
    “我这伤没在要害处,不打紧。但你信不信,他不会回来的。”
    章隅勉强一笑:“他要是能?为你放弃卢赛飞,可明白对他而言等?同放弃什么吗?”
    喻姝愣了一下。
    洞外的雨还在哗哗下,淹没了一切声息。
    苍茫天地都归进这一角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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