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起锚,开向海中。
    黑沉的铁链拖拽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
    季庭屿站在船边向港口观望,斟酌两秒后还是决定向霍华德报备。
    -老将军,我们现在在克罗地亚港口,行踪泄露,有威廉余党企图混上船被我拦截制伏,但他仍有同伙在岸上,为防再被袭击我已让游轮离岸,请将军指示。
    消息发出去两分钟后,霍华德给他回电。
    -拿好武器,海中待命。
    -收到。
    季庭屿回复完这两个字,转身离开栏杆。
    在他走后,一根长且粗壮的黑色暗影在游轮底部无声游过,像是某种软体动物的触角。
    如果此时有无人机在头顶高飘,就能发现整个船底已经被弯弯曲曲的暗影团团包裹。
    娃娃脸望着船下,阴恻恻地勾起嘴角。
    离岸越远,此起彼伏的海浪声越是嘈杂。
    季庭屿脱下睡衣,换上行动方便的队服。
    白衬衣外绑上一套黑色背带,凡是能放武器的地方全都塞满短刀和手枪,腿包里塞两枚手榴弹。
    拿起贺灼的石头挂在脖子上,随身携带。
    惬意的度假时光转瞬消失,队员们一个个心情郁闷。
    他安慰了几句就溜达去厨房,捏了只牛角包塞嘴里,思来想去还是要给贺灼打个电话说明刚才的情况,提醒他万事小心。
    电话一接通,对面传来一阵螺旋桨的轰鸣,伴着呼嚎的风声,信号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季庭屿喊了好几声才和贺灼接上头。
    “你在哪啊?怎么这么吵?”
    “停机坪。”
    贺灼和莫里斯站在一片翠绿的草地上,身后停着五六架直升机,飞行员和检修师在挨个儿测试飞机性能,螺旋桨高速旋转起来,把他们的衣服吹得翻飞。
    贺灼走远一些,让他听得更清。
    “我这个朋友是卖直升机的,有人搞他在他新出的一批飞机里动了手脚,出了人命,我们在帮他调试。”
    “那你小心点啊,别自己坐上去调。”
    “我知道,你当我傻啊。”
    贺灼哭笑不得,挥手示意朋友自己接个电话,转身走得更远些,这下彻底没了噪音。
    “你那边怎么样,无聊吗?”
    “哈,我这一上午可精彩极了。”
    季庭屿叼着牛角包,对着洗手池上的镜子和他告状:“送完你我就在港口碰到一只小熊,长得白白嫩嫩特别可爱,说话声音甜得很,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
    “他是威廉的余党!埋伏好了想要阴我,出手比牲口还猛,白瞎他那张娃娃脸了。”
    贺灼猛地停住脚:“你说他那张什么?!”
    “唔,娃娃脸啊?”
    “他本体是什么!”
    “小熊,准确说是懒熊。”
    “……”
    是那个园丁。
    贺灼呼吸停滞,胸口就像被挖开一样空荡,大睁的眼睛里显出前所未有的慌乱,在那两三秒里脑海中闪过无数前世的影像:季庭屿惨死火中,被打被虐待,被那四个人掼在床上喂泥……
    抬手在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小屿,我、我刚才给你发了张肖像,你看一下你遇到的娃娃脸是不是他。”
    季庭屿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恐慌,不再多问立刻打开照片比对,发现眉眼有七八分相似,但是比起照片上那个人,小熊看起来更为单纯。
    “应该是他,就是现在瘦点,他是——”
    “妈的!”贺灼一拳打在树上,转身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停机坪,边跑边问季庭屿:“你现在在哪?手边有没有武器?不要说废话。”
    “我在后厨,就我一个人,武器充足。”
    季庭屿语速很快,一一应答,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依旧全力配合他。
    “好,你将门反锁,关上窗户,仔细回想见到他之后有没有进口过任何东西,吃喝都算,他是威廉养出来的变态杀人狂,用毒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就能给人下毒。”
    季庭屿心尖一紧,暗道坏了。
    “我们吃了早饭,十多人一起吃的,他就在旁边。”
    话音落下,空气如同被冻结般死寂。
    贺灼闭了闭眼,攥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到泛青,心脏已然悬到嗓子眼,跑到马上准备起飞的直升机前一把扯下驾驶员,自己坐上去,连安全带都不放就要拉动手闸。
    莫里斯吓一跳:“老哥你干什么!那辆还没调试过!”
    贺灼来不及和他解释,戴上头盔后通知他们:“我爱人遇袭,调出所有人去港口和我汇合,一定要快!”
    莫里斯面色凝重起来:“我们这就去!你万事小心!”
    贺灼在军校时最好的两门成绩就是远距离狙击和空中飞行,当年创下的记录至今无人打破,检查一通基础设备能用后立刻将飞机起飞。
    季庭屿听到螺旋桨的声音和他跟朋友的对话,急得吼他:“贺灼你疯啦!别开那个直升机!你赶紧停下,我不一定就中毒了你别瞎冒险!”
    “别管我了。”贺灼声音冰冷,带着命令的意味,让季庭屿下意识想要服从。
    “听着小屿,我叫了船长过去帮你,你现在要做的是立刻抠喉,手指用力往喉咙里伸,向上弯曲抵到咽部,把吃进去的东西全吐出来。然后打开消毒柜,拿出一个杯子加满水放两勺盐,一口气喝进去,喝完继续抠喉,这两件事交替重复直到吐干净为止。”
    他慌而不乱,将每个步骤都交代得清楚。
    季庭屿立刻放下手机照做,手指刚伸进去一点就感觉到反胃,干呕一声后条件反射地往外退,但被贺灼勒令:“继续,再往里,你承受得住。”
    为什么他知道自己承受得住?小猫知道答案,耳尖一红,狠了狠心一举将手指怼进去,喉管里立刻感觉到一股向外的气流猛地从胃里冲了出来。
    贺灼听到他剧烈的呕吐声,又急又心疼。
    “做得很好,小咪,现在去喝盐水。”
    “呕……我、我这辈子都不吃油条了……”
    季庭屿还在吐,怕吐不干净索性掰过水龙头对准咽喉猛冲,胃袋里的东西急吼吼地往外冲,嘴巴里又酸又苦,恶心得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天旋地转得快要站不住。
    但很快季庭屿就意识到,这不是恶心,是已经毒发。
    因为他在扭曲的镜面中看到自己嘴唇上多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青色,和罗莎琳的一样。
    罗莎琳早中毒了,因为她早饭吃得最多。
    那她现在怎么样?晕倒了还是昏迷了?
    季庭屿一阵后怕,尤其他留在甲板上看守娃娃脸的队员大多是一起吃过早安的,现在应该也已毒发。
    他再顾不得自己,弄好一杯盐水后仰头大口大口地猛灌进去,交代贺灼:“你路上小心,我去看看他——”
    话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诡异的脚步声:“嗒嗒……”
    “谁!”
    季庭屿蓦地扭头,背后空无一人。
    他皱了皱眉,疑惑地转过身来。
    可不等再次开口,更近的脚步声就出现在身后,一声接一声:“嗒……嗒嗒……”
    季庭屿浑身僵硬,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阴恻的冷风吹拂过他的后颈,好像有人在贴着他呼气:“呵……呵……”
    他闭上眼,没有转头,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没事人一样将水杯放下,然后一步步走向长桌尽头的刀架。
    身后的东西紧跟着他,非常小声地笑,嘴里说着:“快跑,快点跑啊……”
    “跑你大爷!你当老子吓大的!”季庭屿在距离刀架两米时猛然暴起,像雄狮一样飞速冲过去,抽出最长的那把砍骨刀抡圆了拼命往身后一砍!
    可刀刃直直落空,没砍到任何东西,而他转头的瞬间,却仓惶地傻了眼。
    一个高大的身影举着双刀站在他身后,殷红的双眼里燃着两把火焰,那张完美到极致的脸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是贺灼。
    季庭屿脚步顿住,右手僵在半空。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切,茫然地摇了摇头。
    可往日对他百般疼宠的人此刻却满脸杀机,低吼一声就举刀朝他狠劈过来:“去死吧!”
    猫咪无助地退后半步,又突然停下动作,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狼王殷红的眼眸,就在砍骨刀要削掉他脑袋的前一秒,季庭屿陡然闭上双眼。
    按照剧情发展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秒之后,他睁开眼睛,面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砍骨刀、贺灼、诡异的脚步声、拂过后颈的凉气……这些东西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凭空消失了,偌大的厨房里依旧只有他自己。
    季庭屿劫后余生般呼出一口凉气。
    缓慢地撤回退后的半只脚,往后一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案板上,手里的刀只是手机,而脚跟之后一厘米不到就是一架打开盖子的内嵌式绞肉机,两层刀片闪着寒光直直向上竖起。
    他刚才只要再后退半步,一条腿就没了。
    “小屿?小屿能听到吗!你怎么样!”
    电话对面贺灼快急疯了,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应,只能把飞机当赛车一样玩命得开,恨不得再多两片螺旋桨。
    季庭屿抹了抹脸,一手的汗,眼睛被汗水刺得蛰痛,瘫坐在地上呼呼直喘,和他说没事。
    “我刚才毒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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