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斌说:“海队,能麻烦你?……”
    不等他说完,海姝就点点头,“正好,我也有一些话想问媛媛。”
    吃了东西,祁雪媛精神好了许多,她看见来到自己面前的是海姝,惊喜地问:“姐姐,你?回来了吗?”
    海姝笑笑,“不算回来,不过你?爸爸会出差,我也会,我在这边有任务。”
    祁雪媛抿着唇点头,显露出些微失望。
    海姝说:“现在我要提问了,媛媛,好好回答。”
    祁雪媛坐直,“是!”
    海姝说:“带走你的三个人是谁?我看过基地的监控,你?是主动避开?同?学和老师离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祁雪媛低下?头,“我想向爸爸证明,我将来可以像他一样。”
    监控前的祁斌讶异地睁大眼,双手撑在桌子上?。
    第115章 沙漏(12)
    12
    祁雪媛说, 她从小就非常崇拜父亲,也很自豪生在一个警察家庭。虽然?爸爸工作很忙,陪伴她的时间很少很少, 但?是她知道, 爸爸是在抓坏人,保护这个城市。爸爸受过伤, 很多次,她心痛得掉眼?泪, 爸爸板着脸说没什么好哭的,对警察来说, 受伤是家常便饭。
    在她的眼?里, 爸爸就是英雄,不是她一个人的英雄,是滨丛这座城市的英雄。所以她可以原谅爸爸的黑脸, 原谅爸爸的不常回家。身为警察子女,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体谅警察的苦衷。
    长大一点后, 她看着爸爸那?些奖章,看到新闻里说刑侦支队又破获了重大案子, 她开始想象自己也穿上制服的样子。她想成为像爸爸那?样的警察,但?不能像爸爸那?样总是黑脸。
    后来她找到了一个“偶像”,归云分局的中队长海姝。
    听到这里, 海姝的眼中也多了一丝惊色。去年参加祁雪媛的升学宴, 她就感觉到了这个女孩对自己的友好, 但?她没想到, 祁雪媛竟然?将她当做目标。
    祁雪媛腼腆地笑了笑, 继续说,自己从小见得最多的警察是男性, 但?海姝身上有种比他们更坚韧的东西,而且她自己也是女孩,她不会幻想自己变得像爸爸那?样坚毅强壮,但?可以幻想自己像海姝那样刚柔并济。
    但?爸爸对她想当警察这件事一直都很不赞同,每次她一表达,爸爸就泼她冷水。说什么她成绩很好,将来考个名校,搞科研、进企业、当老师、考公,什么都行,但?当刑警,免谈!
    她问?妈妈,爸爸为什么这么排斥她当警察,明明他?自己就是警察!
    妈妈说,正是因为他?是警察,他知道一旦穿上制服,肩上就有多重的责任,会面?临多大的危险,所以不希望她将来也承担这一切。
    “媛媛,你是女孩子。如果你是男孩子,他?肯定愿意让你接班。你爸爸他?,骨子里很固执,但?你也别怪他?,他?很爱你。”
    祁雪媛尝试理?解爸爸,但?还是觉得委屈,女孩怎么就不能当警察?海姝姐姐难道不是优秀的警察?
    但?去年底,海姝调走了。祁雪媛感到更加孤立无助。春节时,一家子团聚,她忍不住又说了想考公大,被爸爸狠狠训了一顿。
    她16岁,高一,正是逆反心理?最?强的年纪,那?一顿训非但没有浇灭她的热情,反而让她异常愤怒,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
    长大的女儿也和儿子一样,要让父亲看到自己。
    学生自成一个圈子,一些事情在学生的圈子里流传,外界却未必知道。3月之前,滨丛市各级警方并未接到有未成年失踪的警情,但?学生们?偶尔听说,哪个学校的谁谁谁很久没来上课了,谁谁谁不见很久了。
    祁雪媛对这些声音很敏锐,她读的是滨丛市最?好的高中,老师负责,同学也都是天之骄子,周围当然?没有谁失踪。但再好的高中里也有普通班,各种体育比赛和学校活动?上,所有学生混在一起,祁雪媛听到几个普通班的学生聊天,抱怨自个儿学校管得严,不像他?有个初中同学,几周没去上课也没人管。
    他?们?语气挺夸张,说那同学长得很漂亮,但?从小是个孤儿,家里只有个爷爷,成绩不好,还在初中时就老被欺负,说不定已经被什么人包养了,还读什么书啊。
    祁雪媛也凑过去聊天,打听到他?们?说的是二十一中的郑晓霜。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背后可能有巨大的阴谋,只是满腔热血地想要“预演”刑警。于是周五放学后,她没有回家,找到二十一中。
    这学校很乱,老师基本不管学生来不来上课。她自称是郑晓霜的小学同学,想见郑晓霜一面?。
    一个看上去比较文静的女生说,郑晓霜这学期只来上了几天课,可能打工去了。她又来到郑晓霜家中,邻居说这家最?近没人住。
    她听说过很多失踪案,人早就失踪了,但?因为无人关心,所以一直无人报警。她也没有轻举妄动?,默默将郑晓霜的情况记下来。之后因为这件事,她格外关注其他学校有无突然不见的学生。
    当你将注意力放在某一个方向时,就很容易注意到平时注意不到的事,这之后,祁雪媛又发?现三十中、十八中也有学生不知所踪。
    这些学校都是很差的学校,斗殴事件层出不穷,失踪的学生去了哪里?她有点想告诉父亲,但春节后他们就开始冷战,她这时候求助算什么?
    最?近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就是父亲给?了她一个追踪器,说是市局正在实?验的小东西,还没有正式投入使用。她很好奇,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琢磨一番后,把橡皮切了个口子,将追踪器藏进?去。
    但这个追踪器似乎没什么作用,她后来也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3月时,另一所重点中学居然也丢了个学生,也是女生,高二,是实?验班的尖子生,叫曾兰,在学校住读,周末回了一趟县城的家后就没再回来。
    但?这种失踪案,只会由派出所调查,不会转到市局去。
    祁雪媛把早前几个失踪者联系到一起,发?现他?们?有的成绩差,有的成绩好,但?家庭环境都各有各的问?题,要么没有父母,要么父母不在身边。曾兰也是单亲家庭,但?好歹有个母亲,就读的学校也是好学校。
    祁雪媛想到一个经常听到的词:犯罪升级。
    有人瞄准这些家庭不幸福的学生,并且越来越大胆。
    她冒出了一个非常冒险的想法:如果她也失踪了,父亲会怎么做?
    当然?,她绝不会坐以待毙,她会从内部往外面传送消息。一旦她立了功,父亲一定不会再阻止她考公大!
    少女的热情比天还高,她在研究了几个失踪学生的习惯后,发?现他?们?除了生活不如意,还有个共同点:信一些鬼鬼神神的东西。其中郑晓霜还多次去二十一中附近的庙里求神拜佛。
    她开始模仿郑晓霜,给?自己弄来许多护身符。但她不想将身边的朋友牵扯进?来,于是当好友们问她最近不和她们?玩了时,她故意显得冷淡,也绝不把护身符分享给?她们?。
    有一次,她注意到学校附近有人摆摊算命。学生们?大多只是觉得好玩,去算的人多,但?相信的却几乎没有。她也去了,表现出浓重的兴趣。
    半个月后,一个年轻男人突然出现在她回家的路上,自我介绍说叫小叶哥。
    此人正是这次被捕的叶旭野。
    祁雪媛既兴奋又害怕,她觉得自己这个钩子可能钓起大鱼了。小叶哥说,觉得她是有信仰的有缘人,主让他?来,解决她此时的苦恼。
    她假装好奇,问他怎么知道她的苦恼。小叶哥说:“你的成绩很好,在我们?市最?好的学校就读,将来考上名校不是问?题,但?你的症结也就在这里,你不想去读那些大众眼中的名校。你想脱离你的家庭。”
    祁雪媛顿时明白小叶哥为什么知道这些。上次算命时,她故意告诉那?神棍,自己的父亲是警察,对她要求非常严格,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永远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去一个每天都能看到海的地方,不受拘束地生活。
    听着小叶哥滔滔不绝,祁雪媛眼?中流露出崇拜,这显然?让小叶哥觉得很受用,于是进?一步向她传教。
    祁雪媛说:“他们的名字叫做缪灵,好像是从什么语言翻译过来,但?他?们?一般不说名字,只把他?们信仰的神叫做主。”
    这一点是祁雪媛和小叶哥多次接触之后,才被告知的。那?时,小叶哥等人基本完成了对她的考察,认定她因为内心的极度空虚和不稳定,还有对警察的仇视,非常容易被洗脑成为信徒。当然?,她的父亲是滨丛市刑侦支队队长这件事也让他们很为难,可她排斥警察又是个有利点。
    祁雪媛无法得知对方的所有想法?,只是从他?们?越来越频繁的出现,猜测到自己可能成为了目标。
    上周,小叶哥告诉她,如果?她想要永远获得主的庇护,离开这个鬼地方,素质拓展训练就是最好的时机。
    她问自己应该怎么做。小叶哥说,只要她能在夜里避过老师和同学,主动?离开基地,剩下的交给他们就好。小叶哥还叮嘱,这事绝对不能让父母知道,尤其?是她当警察的父亲。
    她露出厌烦的神情,“我怎么可能告诉他?”
    小叶哥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和她一起向主祷告。
    出发?去露营之前,祁雪媛差一点就告诉了父亲。虽然?她很想让父亲看到自己成长的样子,但?是到底太小了,她很害怕。她暗自想,她已经查到了很多东西,剩下的交给?警察,她也算是立功了。
    但?那?天父亲回家,她开口说起失踪的学生,父亲不耐烦地说,小孩子不要管这些事,专心学习就好。她难得地怼了父亲两句,饭也不想吃了,将自己关进?屋里。
    收拾去基地的行李时,她看到了从没用过的追踪器,它一直待在橡皮里。这东西好像已经?没用了,反正没有听父亲再提到它。
    她犹豫了会儿,将橡皮也放进?背包中。万一呢?万一到时候会派上用场呢?
    在基地的三天,祁雪媛度日如年,无数次打退堂鼓,但在约定好的时间,她还是从床上起来,背着有追踪器的包,走向笑得贪婪的信徒。
    上车后,她看到车里除了小叶哥,还有另外两人,那?个女人拿走了她的手?机,还检查过她的书包。她紧张地坐在后座,小叶哥给?她喝了一杯水,她不久就失去意识。
    海姝听得胆战心惊,简直不知该怎么说祁雪媛好,祁斌本人的胆子可能都没有这么大。
    祁雪媛轻轻发?起抖,后怕了,哽咽着说到在地下室醒来时,多渴望自己从来没做过这可怕的决定。那时她的大脑几乎停止了工作,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海姝说:“可你最后还是帮了我们一回,你让瞄准点落在你的身上。”
    祁雪媛擦掉眼?泪,“我看到瞄准点时,突然就觉得特别安心。我知道你们?来了,我爸爸的队员来了。”
    说到“爸爸”这个词时,祁雪媛愣了下,似乎有点尴尬,“他?这个人,总是不喜欢当好人,我那?天和他?吵那?么厉害,但?我还是带上追踪器了,我觉得他肯定找得到我。”
    海姝点点头,“是,追踪器立了大功。”
    祁雪媛腼腆地笑了笑,“我看到瞄准点在动?,动?的范围很小,我就明白,可能是角度有限制。当时小叶哥上去了,我要赶在他回来之前挪过去。到时候他?回来,看到我乱动?,他?一定会发?飙,但?是他?不会真的杀死我。我感觉,我如果?死了,对他?们?来说也没用了。他对我动手的时候,外面?的警察就可以瞄准他?,就可以正当地开枪!”
    海姝说:“你……还在为我们?着想。”
    祁雪媛这下忍不住骄傲,“我知道很多警察在开枪之后被调查,包括我爸爸。但?他?们?都是好警察,都是为了救人。”
    问?询基本完成,海姝带祁雪媛去休息,打开门,却看到祁斌笔直地站在门口。
    祁雪媛悄悄退后一步,紧张地看着祁斌。
    海姝将这里留给这对冤家父女,向楼梯走去。
    祁斌上前,他?似乎不擅长做出生气、沉默之外的表情,即便是此刻。
    还是祁雪媛先开口,“爸爸。”
    祁斌嘴唇颤抖,眼?眶红得厉害,终于,他?抱住女儿,片刻的凝滞后,沙哑着说:“媛媛,爸爸错了,能不能……原谅爸爸。”
    叶旭野三人起初不肯交待背后犯罪组织缪灵的确切情况,他?们?只是涉嫌绑架祁雪媛,实?际上尚未来得及对祁雪媛构成伤害。但当海姝将失踪高中生的照片放在他?们?面?前时,他?们?都慌了。
    “祁雪媛不是第一个受害者,还有多名高中生在你们手上失踪。”海姝又出示一份足迹鉴定结果?,“我们?在失踪者郑晓霜的家中找到了你和阿尊的足迹,看上去你只是一个接收任务、执行任务的……工具人?”
    叶旭野的表情出现裂痕,嘴唇抖得厉害。
    海姝轻蔑地看着他?,“你这个工具人,到了这步田地,还想为你上面的人隐瞒罪行?”
    在另一间审讯室,祁斌对阿尊说了类似的话。
    “我只是为了生计!”叶旭野终于绷不住了,紧握成拳的双手?狠狠砸在桌上。
    海姝说:“哦,那?你倒是说说,是谁给你这份生计?你们?那?个缪灵教是怎么回事?”
    叶旭野、阿尊、阿甜各自交待——
    缪灵教在十多年前就已经产生,当时叶旭野还是个小孩,叶家长辈早逝,他?是被哥哥拉扯大,哥哥混社会,阿尊是跟着哥哥混的小弟。
    当年叶旭野独自在山九村生活,哥哥十天半月回来一次,每次都开着一辆皮卡,里面?装满了猪肉牛肉,还有新鲜的瓜果。每次走的时候,还往叶旭野兜里塞钱。
    那?几年,叶旭野的日子过得很好,哥哥也是他?眼?中的偶像,他?盼着早早长大,也能像哥哥一样赚钱。
    上高中之后,叶旭野终于忍不住问哥哥在外面干什么,他?不想读书了,读书没有赚钱有意思。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哥哥终于说,和阿尊进?了一个叫缪灵教的组织,混得还成,专门接受有钱人的供奉。
    叶旭野初中看武侠小说,一听什么教,立马来了兴趣,也想要加入。但哥哥神秘地说,能不能加入,要看他?是否和主有缘,又问?他?愿不愿意信仰主。他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年后,哥哥说,主看到他的机缘到了,要见他?。
    叶旭野和哥哥一起来到现州市一个鱼龙混杂的批发?市场,在一个香火缭绕的门面?,没见到什么主,却见到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是哥哥和阿尊的上线,乐呵呵地给他进行了入教仪式,让他?暂时跟着哥哥干。
    叶旭野后来逐渐发?现,这个缪灵教有点传销骗子的意思,它并不像正常宗教那?样光明正大地传教,而是躲在阴沟里。当然?,它的信徒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几乎都是做生意的人,而这些人的生意并不大,要么是家庭作坊,要么是中介贩子,他?们?既贪婪又迷信,极度渴望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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