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人相?信她吗?
    她的尖叫顷刻间就被淹没,她被也许并不存在的罪恶戴上了摘不下的镣铐。
    而那个始作俑者——桑切斯——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并在她差点被母亲杀死时救了她一把。
    她跟在桑切斯身边长大,接收桑切斯和李云的意识与道德。越是成长,她越是会独立思考父亲的死。黄战勇确实侵吞了集体财产,这应当被判刑,但是他没有杀人,他只是在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发声的渠道,才不得不认罪。
    然后被判了最重的刑,悲愤死在狱中。
    她想,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和父亲相似的人。他们犯过?错,但错不至死。还有一些?人,根本就没有犯错,却成了某些人利益交换的牺牲品。
    她已经救不回父亲了,可是她还可以救别人的父亲、母亲、子女?、丈夫、妻子。她是律师,继承了高家的巨额财富,钱能让人无坚不摧。
    终于说到这里,海姝打断,“等一下,你说你一直和桑切斯生活,那为什么又成了高家的养女?”
    第134章 沙漏(31)
    31
    高明雀小幅度地动了动身体, “海警官,其实你真正?想问?我的是,高灵和陈霜的死是不是和我有关吧?”
    海姝往后靠, 抱起胳膊, “不仅与你有关,更与桑切斯有关。”
    高明雀笑了声, “你什么都能?推理出?来。”
    海姝说:“否则你为什么愿意?现在说?”
    高明雀眼珠往上方轻轻转动,“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 只有他们。”
    海姝说:“所以,他们的死不是意?外??是你一手造成?”
    高明雀摇头, 没有说是, 也没有说不是,她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无奈和后悔。
    桑切斯曾经是黄雨嘉最信任的人,她如菟丝花攀附着桑切斯, 在桑切斯的描述中认识另一面的父亲。桑切斯富有, 在当时的她看来简直无所不能?。二十年前?的东叶区落后贫瘠, 桑切斯竟然?能?在那里开芭蕾舞学校,她在家庭横遭变故之前?, 也幻想过自己穿上舞鞋,化身纯洁的白天鹅。
    但是有一天,桑切斯将?她叫到面前?, 说她到了自己出?去面对风雨的年纪了。
    她懵懂地问?, 自己要被?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
    桑切斯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给她看了一段视频。这个视频的主角正?是高灵和陈霜, 他们出?现在连西市的一个企业家论坛上, 风光无限。
    桑切斯指着他们说:“我会给你制造机会,让你成为高家的一份子。”
    她惊呆了, “为什么?”
    桑切斯说,这是给与她的考验,她潜入高家,影响高灵和陈霜,从他们手中继承小半个高家。
    要继承,就要有人死。
    她问?:“我的任务是杀死他们吗?”
    桑切斯笑道:“聪明。”
    她并不认为要一对陌生夫妇的命是一件错误的事,桑切斯希望她这么做,她便要让桑切斯满意?。她开始恶补高家的生意?、背景,桑切斯则在杞云市暗中对高灵夫妇的项目动手脚。
    他们没能?吃下杞云市的市场,这对于这对几乎没有经受过失败的夫妇来说无异于迎头棒喝。
    李云便在这时出?现,向他们传播消极放纵的人生哲学,建议他们暂时放下身外?的一切,直面内心,与其在高家的权力纷争中精疲力竭,不如去国外?走走,感受另一种生活方式。
    高灵夫妇在最容易被?趁虚而入的时候被?李云、桑切斯联合起来洗了脑,他们不再关注生意?,开始了环球旅行。桑切斯又安排手下接近他们,用国外?宗教那一套让他们相信,他们现在的不幸都是没有孩子造成的。不能?生育没有关系,只要有一颗养育孩子的心,老天就会厚待他们。
    于是他们将?收养小孩当成了一种行善积德。
    黄雨嘉出?现在桑切斯安排好的地方,陈霜一眼就相中了这个眼中有傲气和疏离,看上去很聪明的女孩。
    黄雨嘉变成高明雀,起初心心念念的是完成任务。然?而人心都是肉长的,高灵和陈霜拿出?真心待她,她在这个富贵的家庭找回了失去多年的亲情,她哪里还?舍得对他们下手?
    很长一段时间里,桑切斯没有联系过她,更没有催促她完成任务。她感到过去的几年就像是一个粘稠的梦,她没有认识过桑切斯,黄战勇也不是她的父亲,她是高灵和陈霜的亲生女儿。
    她与陈霜很像,不仅是她这样觉得,陈霜也经常对她说——明雀,你和我年轻时一样,倔强,不服输。
    陈霜精通法律,问?她将?来想做什么时,她脱口而出?:“我想当律师。”
    陈霜容光焕发,很欣慰的样子。
    但陈霜以为她是受到了自己的影响,她却知道,陈霜的影响只占了很小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帮助像父亲那样的人”已经成了刻在她骨髓里的执念。
    在陈霜的悉心培养下,她还?未上大学,就已经能?够和陈霜就案例进行辩论,每次在她的攻势下败退,陈霜都不仅不生气,反而很骄傲。
    她也已经淡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高家。
    但该来的还?是要来,许久不曾露面的桑切斯来到连西市,那一瞬间,她从温馨家庭的美梦中惊醒过来。
    桑切斯意?味深长地说:“这几年你超额完成了任务,他们已经将?你当成家人。”
    她知道桑切斯接下去要说什么——一旦他们死去,他们的一切都会成为你的囊中物。
    高明雀在心里呐喊,我不要他们的财富、名声,我只想继续和他们做家人。但是桑切斯的目光制止了她,她感到自己又一次沉入了那冰冷的海水中,母亲拉着她下坠,头顶的光越来越暗淡,海水涌入她的肺部,占据她的呼吸,她就要死了。
    桑切斯怜悯地看着她,“你忘了我希望你做的事吗?”
    她木然?地摇头。
    桑切斯笑了笑,“那就好。”
    高灵和陈霜又要出?国旅行了,这次是充满危机与挑战的非洲草原与丛林。她本应该一同前?去,因?为桑切斯希望她亲手了结他们的性命,掠夺他们的一切。但她违背了桑切斯。
    她求桑切斯放他们一马,今后她将?毫无保留地为桑切斯奉献。可她的乞求没有换来养父母的一线生机,桑切斯短暂地囚禁了她,她连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都失去了。
    噩耗传来,她的心情已经平复,因?为她发现,自己还?是和当年那个小女孩一样,对亲人的离去无能?为力。
    讽刺的是,高灵和陈霜的死让她继承了难以想象的遗产,正?是靠着这笔钱,她开始有了与命运斗争的底气。
    桑切斯看她的神情就像在看一个优秀的实验品,问?:“恨我吗?”
    她摇摇头。
    这并非虚伪,她是真的不恨,如果高灵和陈霜还?活着,不知道要等多久,她才能?开始自己的计划。
    俗话说钱能?使鬼推磨,她有了自己的律所,能?够聘请最好的刑事辩护律师,可以不计代价地接寻常律师不敢接的刑事案子,也收买了诸如尹灿曦、周飞航、萧竞等人心,她是他们的救世主,他们可以为她付出?生命。
    再也不会有人像父亲那样因?为不该有的重刑而死在狱中了。
    然?而高灵和陈霜的死也在她与桑切斯之间撕开了再也无法弥合的裂痕。她开始从一个崭新?的角度看待自己与桑切斯的关系,桑切斯夺走了她的养父母,那么……
    她从未忘记王长意?案的蹊跷,地痞指认父亲,但他们中的一些人稀里糊涂,并不能?确认真的杀死了王长意?,父亲起初坚决否认,后来才在律师的花言巧语下认罪。
    不是父亲和地痞杀死王长意?,那凶手是谁?
    桑切斯那张笑得虚假又诡异的脸出?现在脑海中,答案呼之欲出?。
    原来她们一家的不幸都源自于桑切斯这个擅长蛊惑人心的老东西,而她认贼作父,是最可笑的混账。
    但明白一切又如何?她能?报警吗?不能?。能?复仇吗?还?需等待。
    时间流逝,她在桑切斯眼皮底下成了一个像桑切斯的女怪物。
    她还?结识了与她一见如故的盛岿然?,那个让大学生们得到解剖机会的地下尸检机构便是他们共同的杰作。
    海姝问?:“盛岿然?杀死柯小棉等人的事,你也是参与者?”
    高明雀说:“我们只是有一小部分交集,柯小棉的死与我无关。”
    海姝说:“你起初想要利用警方帮你解决桑切斯,但现在又想亲手复仇?广永国、刘布泉、李云婷,他们都死在你手上?”
    高明雀有些疲惫了,“你早就知道答案,又何必再问??”
    海姝说:“我的答案,和你亲口承认的事实当然?不同。”
    高明雀却不想再说下去,忽然?,她的脸上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海姝心有警惕,“你笑什么?”
    高明雀问?:“海警官,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
    海姝蹙眉,在她的字典里,并没有输赢这种字眼,她是刑警,还?是队长,侦破命案是她的本职,并非是赌博。
    高明雀双手都戴着手铐,却做出?了一个支撑下巴的动作,“你和谢宇,让我嫉妒。”
    海姝双眼不易察觉地一睁。
    高明雀说:“不要误会,你俩的感情我没有兴趣插一脚,我只是觉得,我们三?个都经历了当年的事,怎么你们直到现在,还?这么有默契?你们明明已经分开了那么久,你一从滨丛市调过来,他也跟着过来。你们是不是故意?要整我啊?没有你们,说不定我已经搞定了桑切斯。”
    海姝张了张嘴,想说不管这半年来守护着灰涌市的是谁,她都不可能?利用警方去为她复仇。
    高明雀竖起食指,眼神暧昧,“嘘——”
    “海警官,你真的不应该搅合进这起案子中,更不应该来到灰涌市。”高明雀又道:“你知道吗,当我得知你即将?成为我的对手,我就未雨绸缪,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那种不安而焦灼的感觉又上来了,海姝感到心跳正?在加快,“什么礼物?”
    “嗯……”高明雀并不急着回答,“应该快了吧,过不了多久,它就会送到你的手上。”
    审讯并没有结束,但高明雀已经不再回答任何问?题。海姝带着笔录回到办公?室,想到高明雀最后看她的眼神,觉得毛骨悚然?。
    是什么呢?高明雀会给她准备什么礼物?
    深夜,特勤与三?地警方正?在开联合会议,疑似桑切斯的车短暂地被?发现,但现在桑切斯和荀苏苏很可能?都已经离开滨丛市。桑切斯大费周章,甚至可以说是冒大风险劫走荀苏苏,很可能?是将?她当做将?来与警方谈判的筹码,荀苏苏有生命危险的可能?不大——这是大家的普遍看法。
    但也许因?为有高明雀那个语意?不明的警告,海姝精神紧绷得厉害,越发觉得桑切斯的想法不会是大家以为的那么简单。
    会议结束之后,海姝有些头痛,没有立即离开会议室。她靠在椅背里,望着前?面的杯子放空。时间像是停止走动,半小时后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才将?她拉回神来。
    来电的是乔恒,这么晚了,难道有什么线索?
    “乔队,什么事?”
    乔恒语气听?上去有些严重,“你最近联系过你的父母吗?”
    海姝一愣,“没有,我很久以前?就不和他们生活了。乔队,出?什么事了吗?”
    乔恒说:“刘布泉那个数码产品的店,经侦这段时间一直在跟,刚才给我说终于查出?点眉目来了。”
    海姝连忙问?:“你问?我父母……难道和他们有关?”
    乔恒沉默了会儿,“海队,事情麻烦了,高明雀那帮人早就做好了打算。”
    刘布泉被?炸死之前?,只承认过他的上线名叫“汪先生”,但这个人并不存在,他在海外?的合作者是谁,警方也很难查到。现在,经侦却查到荣敬和汪健是刘布泉的海外?供货者之一,他们正?是海姝的生母和继父,同时他们和高明雀、桑切斯都有来往。
    海姝感到头皮传来一阵麻意?。
    乔恒说:“他们要在这个关键点上,把你从一线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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