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因这叶小郎君的缘故,寺庙整体伙食水平提高,大伙饭量见长,也不独他长了肉。
    寒暄过后,明净朝叶峥暗暗使了个眼色。
    叶峥看出他有话要说,便和云爹说了一声,跟随明净一通离开嘈杂的小厨房。
    二人来到僻静处,明净朝叶峥拱手作揖,向叶峥阐述了一点烦恼。
    原来是年内,游云寺来了个借宿的书生,他们和尚清粥小菜吃惯了,这书生却吃不惯,膳食总是怎样送出去怎样送出来,眼看着日渐消瘦,那书生的侍从便偷偷来寻明净,请明净师父想想办法,寻些适口食物,明净一下就想到了叶峥。
    “叶小郎君,我佛慈悲,不知可否帮这个忙。”
    叶峥一开始没多想,这年月书生借宿在寺庙里也常见,只是听明净和尚说完,他又觉得此事不大简单。
    哪有寻常书生借宿寺庙却能得明净和尚主动开口替他准备饭食的,这明净虽也只是一介僧人,但看他在庙里的地位,应该不会低,且那书生既有侍从,庙里的饭食不好吃,叫侍从悄悄从外头买回来吃岂不也很方便又不兴师动众的。
    若不然,就是这寄宿之人乃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家里特意捐了不少银子给寺庙,要求寺里照顾些。
    这么一想,就觉得有很大可能,现如今也有一些人家把纨绔子弟送来寺庙,隔绝外界诱惑,令其清心寡欲,好好读书的,明净既说那是个书生,那便很有可能了。
    叶峥脑中思绪翻飞,嘴上却说:“这有何难,大师既然将此事托我,上点心就是了。只是不知那位公子可有忌口?”
    明净听叶峥一口答应下来,也很高兴,想着这叶小郎君看着面嫩,实在是个爽快人。
    便把那人的口味和不克化的东西细细说了。
    叶峥一一记下,明净就给了他一块十两的银角子:“不用吝惜钱财,以好味为上。”
    “那位书生这几日有事出门去了,估摸着十五左右归来,叶小郎君也不必急着送,待过了正月十五,同寺里的烧豆腐一同来就行。”
    成呗,看来正月十六是必得开工了。
    没想到来了古代,还有种淡淡的社畜既视感。
    心里想着,嘴上应得痛快:“大师放心,我记下了,必不负所托。”
    第32章
    既接了和尚的银子,叶峥也不好消极怠工,回家得闲就开始琢磨。
    明凈说了,那书生不喜大鱼大肉,叶峥猜测那酒楼里的肥鸡大鸭子估计他也吃得腻歪,一味做这些东西送去反而不美。
    不如就从口味上下功夫。
    很快,叶峥就有思路了,那既然是个书生,往风雅上靠左右出不了错,就弄个绿茶虾仁吧,这道菜取材上辈子叶峥吃过的龙井虾仁,咸鲜嫩滑的虾仁泛着淡淡的茶叶香,却不会有茶叶的苦和涩,虾仁晶莹,茶叶碧绿,总之是十分好吃又雅观的一道菜了。
    想到这里,叶峥在纸上记了一笔:绿茶虾仁。
    有了思路,第二道菜也很快就出来了,便是麻婆豆腐,这道菜在叶峥那个时代,可谓风靡大江南北,男女老少都爱,哪怕是不爱吃辣的小孩,也愿意嗦一筷子尝尝那麻辣鲜香的浓郁味儿。
    对了,叶峥又想起了一道菜,鸡肉冻,原料虽是鸡,但清爽可口,绝不会腻,况且如今天气冷,室外就是天然的大冰箱,那鸡肉只要煮好拿去室外冻上,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完成,好吃又不费力。
    到底人家付了十两银子呢,总不能随便弄点虾仁豆腐就打发了。
    于是叶峥又在纸上一一写下,绿茶虾仁,鸡肉冻,想了想,叶峥又添了一个腌咸蛋,这咸蛋虽然朴素,但对没吃过的人来说口感绝对独特,令人耳目一新。
    定好菜式,叶峥不再让杂事占据大脑,将纸移开,又正经看起书来。
    正月十六那日,云爹早早套好牛车,和云清一起将给和尚们的两桶豆腐和给那书生的菜肴装了,赶着车往寺庙里送去了。
    叶峥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嘱咐他们早去早回。
    只是午休前,叶峥刚躺上床,忽然想起什么,准备拿出早先写的那本农事杂册来添上几笔,却怎么找都找不着了。
    云清见他穿着单衣翻找了半天,怕他冷着,就问丢什么了。
    叶峥边翻边说:“也没什么,有本书不见了。”
    云清以为是关于考学的要紧书籍,就要从床上爬起来替他一起找。
    却被叶峥按住了,叶峥把他推回被子里,自己也钻了进去:“不是什么重要书籍,就是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册子不见了,那册子里也没记什么重要功课,就是一些杂事,找不到便算了。”
    像之前叶峥和云清说过的育种选种啊,浸种育苗啊,施肥补肥灌溉等田间管理之类的东西,就记在那本册子上。
    不过叶峥也不急,反正凭他现在相当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那册子完全可以重写一遍,并不麻烦。
    云清听到是这些就放下心来,不是功课就好,叶峥这个冬日里的用功,他是看在眼里的,阿峥一定很希望考上秀才的。
    夫夫二人又说了会话,就搂在一起沉沉睡去。
    ……
    游云寺西角院。
    因自家公子连日来食欲不好,送来的饭食总是没吃两口就原样端出,水恒的随从吉祥正急得团团转,他之前和寺里的明凈师父说过此事,明凈说他会想想办法。
    眼看又到了饭点,公子连传饭的话都没有说一声,只顾蒙头看书,吉祥就知道,今日必是又没有食欲了。
    可老不吃东西怎么成呢,万一饿瘦了或者饿病了,这可怎么回家交代。
    正着急上火,就见明凈僧人从院外走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篮。
    吉祥见状忙迎上去,期待道:“大师你来了,可是遣人去镇上最好的酒楼订了饭食?”
    明凈摇摇头,提起食篮道:“几家酒楼都试过了,郎君不爱,我便请附近的乡民做了些可口饭食,你快送进去吧。”
    吉祥一听这话就垮下肩膀,再一看那简陋的食篮,当即面色颓丧:“大师你快别和我开完新了,我这都愁死了。”
    明凈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不开玩笑,劳烦送进去试试,不成再说。”
    说完将食篮送到吉祥手上,背过身去施施然走了。
    吉祥连哭的心都有,这什么大师啊也太不靠谱了,他家公子嘴那么叼,穷乡僻壤能有什么东西能入他家公子的口?
    正在这时,屋里忽然唤了一声:“吉祥,倒水。”
    “来了!”吉祥应了一声,只得拿着食篮往里走,只求菩萨保佑不要是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被公子责骂一顿不要紧,不要污了他家公子的眼就成。
    吉祥推了门进来,水恒正在卧榻旁的案几上看书,听见动静连正眼都没抬起来看自家侍从一眼,自顾自吩咐:“倒水。”
    “哎!”吉祥忙倒了杯水递给他家公子。
    水恒却没接,而是瞧着他。
    吉祥这才想起自家臂弯上还挽着个篮子,正要放去一边,忽然想起什么,鼓足勇气道:“爷,今儿是外头送来的饭菜,奴才服侍您用些?”
    一听是饭菜,水恒不感兴趣地转开了头,显然对这地方的伙食兴趣缺缺。
    吉祥跟着水恒时间久了,了解水恒的性子,他家公子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打杀下人的残暴主子,故而敢多说两句。
    他心一横,取出饭食往桌上放,嘴里也大着胆子劝上几句:“爷,今天有村民来进香,顺带手就进了些食物,好歹是乡里人的一番好意,您看着用些吧。”
    水恒的嗅觉比较灵敏,吉祥揭开食物篮子的时候,那味儿就往他鼻子里钻过来,引起了他一点久违的兴趣。
    此刻见随从这么说,便从善如流放下笔走过来,刚看了一眼就笑骂道:“哪个乡民会给菩萨进荤菜,当你家爷是傻的呢?”
    虽这么说,还是在桌边坐了下来。
    吉祥松了好大一口气,这饭菜虽不是他见过的样式,但摆在浅口的粗瓷盘中却一点不见粗鄙,简直不像出自乡人之手,叫他大为震惊,这明净师父从哪个乡民家弄来这些菜啊?
    水恒好不容易有点食欲,谁知等了半天,这愣头愣脑的侍从却傻站着,也不晓得快点布菜,不由就轻笑着斥了一句:“发什么呆,还想不想让爷吃饭了?”
    吉祥被说了也不怕,反而偷偷弯起嘴角,看来这几日没好好吃,爷真是憋狠了,一瞧见有美食连心情都畅快了,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出来让爷知道。
    吉祥紧赶着把菜一样样取出放在桌上,用银筷子每样夹了一箸放小盘里,正要试菜,水恒却早被冒出来的香气弄得有些馋,夹起一个虾仁就往嘴里塞,含糊道:“又不在家里,弄这些虚的做什么。”
    “爷,出门在外,凡事小心为上。”吉祥皱眉,觉得有点不妥。
    水恒却早已被这鲜嫩爽滑的还带着淡淡茶香的虾仁勾起了食欲,接连塞了好几筷子进嘴里。
    吉祥见他难得食欲大开的样子,耸耸肩也就算了。
    他们此次的行程极为隐秘,连爷的几个心腹也不是人人知道,周围又有暗卫盯梢,想来也不会发生有针对性的下毒事件。
    想到这里,吉祥换了句劝:“爷,小口些,注意烫。”
    来了一路其实这菜早就不烫了,只是有淡淡的余温,水恒没理他啊,兀自吃得爽快。
    水恒吃着虾仁可口,又去舀麻婆豆腐,一勺豆腐进嘴,水恒愣在当场:这个味儿……
    吉祥瞧见他家公子这样,小心翼翼:“爷,咋了爷?”
    难道这菜哪里不对,别不是真的有问题吧?
    当即面色一变,就要冲出去喊暗卫,却被水恒一把拉住:“别大惊小怪的,我没事。”
    吉祥还是不放心,央求道:“爷,若不对劲就别吃了。”
    水恒摆摆手:“不用。”
    吉祥拦他:“还是请个大夫看看吧,您万金之躯——”
    还没说完,水恒不耐挥手:“你起开!”
    二人动作间,水恒宽大的袖子带倒了一旁的食篮,只听啪地一声,食篮侧翻,一本薄薄的册子从篮子里掉出来。
    吉祥当即噤声。
    水恒用下巴点点地上:“……赶紧收拾了。”
    吉祥吐吐舌头,弯腰捡起篮子放好,又把那掉出来的册子顺手一翻。
    就见前几页依稀写着什么种子、农家肥之类的,便合上笑道:“估计是送饭的不小心掉的。不过爷,这里的农人倒是有趣,竟然把农事记在册子上,难不成这积年的老庄稼把式,还能忘了咋种田不成?”
    水恒正把麻婆豆腐一勺勺送嘴里,吃得神魂颠倒,闻言手一伸:“拿来我瞧瞧。”
    许是吃得辣了,水恒狠狠嚼了一块晶莹透亮的鸡肉冻,这鸡肉冻拆了骨头,肉撕成细条,和着脆生生的鸡皮,开胃又爽口,看得吉祥直撇嘴,他家爷这仿佛八百年没吃过饭架势,等回到家里,说给谁听谁也不能信呐!
    不过说起来,这乡野农夫做的菜真有那么好吃?
    看着爷吃,他的口水都快漏出来了。
    两大块鸡肉冻下去,水恒舌头上的辛辣缓解了些,又夹一筷咸蛋放在嘴里慢慢嚼,同时打开了手里的册子。
    这咸蛋他倒不是第一次吃,之前下榻平安镇,那客栈小二就给上过这道吃食,蛋黄沙软绵密,满口留香,这蛋白无论是佐干粮还是佐粥,风味都极佳,且贮存得宜的话,很久都不会坏。
    他当时和随从感慨过,此地虽不富裕,但百姓于吃食上还肯花心思,特意买了六十个,遣人快马加鞭送入京中,此刻再次吃到这咸蛋,他就没有如吃到前两道菜那么惊艳,反而分出些功夫给手上的书册。
    水恒本以为就如随从所言,是农人随便记的土话,翻着只是打发时间,谁知,自第一页起他就看住了,一页一页逐渐往后翻,水恒脸上的神情也郑重严肃起来。
    这段时间,叶峥天天闭门读书,间或想出些新菜式就和家里人一起做了吃,吃着不错就给寺庙里那位公子捎带也送上点。
    有一日,云清有事,于是那天云爹和叶峥去游云寺送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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