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话要说吗?有,只不过这话不是准备与燕生说的。
    燕浮生又转头看了看身后同在西苑却比她小很多的弟妹们,咬咬嘴唇,又将视线转向燕生,深吸一口气,道:“浮生有一个问题想先问……问燕家主。”
    “问。”燕生眼神一闪,暗道燕浮生与燕秋尔混在一起那么久,别的没学会,倒学会了顾虑些没用的东西,才刚知晓自己的身份,就不知是为了避讳什么而改了口,也算是机灵了不少。
    “燕家主为何会养育我们?”这是燕浮生的疑惑,也是东西两苑所有人的疑惑。
    燕家虽是富可敌国,要养育十几二十几个孩子也不成问题,可关键在于燕生为何要养育这些与燕家毫无干系的人?纵使是燕生尚未娶妻以至于燕家没有直系子孙,可收养一些毫无干系的人帮忙家业怎么想都是不符合常理的。
    燕生又瞄了一眼西苑的那些尚且年幼的郎君和娘子们,坦然道:“早年为了熟悉家业随商队行走于大江南北,常会遇到弃婴,遇到了,便捡回来。”
    遇到了便捡回来?这个答案让众人一愣,燕浮生犹豫着问道:“燕家主可有想过利用我们为燕家谋取利益?”
    燕生知道燕浮生这话的意思,不屑地轻哧一声,道:“燕家不缺人。”
    难道燕生真的只是顺手捡回来随便养养的?回想这些年燕生对西苑人的放养政策,燕浮生突然觉得这个理由似乎也是合理的。
    “可天下间那么多的弃婴,燕家主何以只捡了我们回来?”燕浮生十分好奇,她不相信燕生捡他们回来是没有任何特殊理由的。
    闻言,燕生蹙眉道:“不是每一个都能被我遇到。”虽然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被肖何他们捡回来的,不过肖何等人也是得了他的授意。
    燕浮生愣了愣,突然觉得他们西苑的人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弃婴了吧,虽然被自己的父母丢弃,但是他们却被捡回了燕家,好吃好喝地过了这么些年,可谓是享尽荣华,虽课业繁重了些,可他们也学会了可以谋生的一技之长。于燕生来说,这兴许是一时兴起,可于他们来说,是一生受益。
    怨吗?燕浮生不知她身后的弟妹们作何想法,她只知道她自己的心里是没有怨的。
    她不怨恨她的亲生父母,“亲生父母”这四个字对她来说只是个虚无的概念,这两人虽赐予了她生命,可将她养育成人的却是燕家人,在她十几年的记忆中,她只有一个面容冷峻却传说风流的阿爹,即使现在突然说她还有亲生父母,她也生不出任何的欣喜和期盼,有的只是淡得可以忽略的好奇,她对他们没有情感,何谈怨恨?
    她亦没有理由怨恨燕家,她不知燕生将他们捡回是否真的只是出于没有目的的兴致,可无论如何,燕生将他们捡回来养育是善举,燕生无条件地给予他们衣食住所,无条件地请人教授他们各种知识技能,待到成年之时,若如燕新堂那般想要帮忙家业,燕生便会逐渐赋予重任,若如燕秋尔那般自由谋算,燕生也不会强迫。作为养子,他们有什么可怨恨的?
    于是燕浮生淡淡一笑,突然起身行至腾远堂正中,对着燕生跪地叩首:“浮生感谢燕家主养育之恩,虽不知今日之后将会如何,但若燕家有事,还请燕家主念及往日的父女之情,允许浮生全力相助。”
    燕生微微蹙眉:“你打算离开燕府?”
    燕浮生直起身,笑着看着燕生,道:“怕是已经留不下了吧。”
    这事情挑明了和没挑明终究是两回事,兴许年幼的弟妹们尚且能留在府里静观其变,可燕新堂、她与五郎若继续留在府里,不过是给自己招惹麻烦而已。她先前就不明白同是常安燕府的人,为何每次回到本家时西苑都要招惹更多的非议与欺凌,如今想来便也明白其中缘由了。燕生的禁令只禁得住口,却禁不住心。
    燕生眉心紧锁,一时之间也是拿不定主意。这些孩子都是他任性带回来的,他对他们都有责任。
    沉思半晌,燕生才再次开口对燕浮生与燕元说道:“你们且各自回去,二郎跟东苑的将这件事说清楚,西苑就拜托三娘照顾。”
    得了燕元与燕浮生的答复,燕生立刻转身大步走向后院,直奔燕老夫人的院子。
    距离燕老夫人的院子越来越近,传入燕生耳中的哭骂声就越来越大,无非就是燕老夫人撒泼的咒骂配上孙兰的哭声而已。
    燕生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一脚踹烂了小院的院门,怒喝一声道:“吵什么!我常安燕府何时成了你们搬弄是非的地方!”
    燕生中气十足的这一吼着实吓人一跳,梁成转头一看来人是燕生,立刻跪了下去。
    “属下管制不利,请主君责罚。”
    不等燕生开口与梁成说句话,燕老夫人被吓听哭喊声平地炸响:“阿生啊!你这府里的是人要翻天了啊!连老身都要软禁,他们这是存得什么心思啊!阿生啊!”
    燕生额角的青筋暴跳,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没对自己的母亲怒吼出声。
    “梁成,送孙娘子回家,今日起,孙家人不得踏入常安燕府半步!”
    “是,主君。”对于燕生的吩咐,梁成自是毫不犹豫地执行,而站在一旁的燕府护院也终于能放开手脚收拾那躲在燕老夫人身后使坏的女人了。
    “谁敢动她!”燕老夫人被燕生的命令吓得愣了愣,待护院要去拉扯孙兰的时候突然回神,挺身护在孙兰身前,“她是老身我的外甥女!谁敢动她!”
    “拉出去!”
    “你、你们若是想要撵她走,便连老身一起带走吧!”燕老夫人紧紧抓着孙兰的手,狠狠瞪着燕生,“你这不孝子,回到家连句话都不与老身说就要听信哪个白眼狼的污蔑了吗?!”
    燕生冷哼一声,冷眼看着燕老夫人问道:“母亲可是做了什么会让人污蔑的事情了吗?好端端的,怎会想着有人污蔑您?”
    一见到燕生,孙兰便想着要引起燕生的注意,给燕生留个好印象,于是急忙开口替燕老夫人辩护道:“燕家主明鉴,姑母并没有做过什么,是西苑的那个郎君他……”
    “你是什么身份?我燕家之事需你多言?”燕生怒冲冲地喝止了孙兰的多嘴,连看都没看孙兰一眼。
    孙兰脸色一白,缩在燕老夫人身后不敢说话了。
    见燕生这般生气,燕老夫人也是有些退缩了,可还是强词夺理道:“老身做了什么?老身不过是请娘家亲眷过府一叙,碍着谁了?”
    “与娘家亲眷一叙?”燕生冷笑,两步走到燕老夫人面前,沉声道,“母亲怎的突然有了这番兴致?难道是年岁大了,就忘记了自己当年的誓言了吗?孙家做过什么,您忘了,我可没忘!”
    燕老夫人的气焰顿时降了大半,沉默片刻之后叹息道:“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何况上一辈的恩怨,何苦牵连下一辈?阿生你也该与孙家有所来往才是。”
    “来往?为何?我燕家落魄时孙家不认我这门亲戚,断了来往,事到如今,我为什么还要与他们来往?他们能帮上我什么?能给我什么?”燕生的声音冰冷,一字一句问得燕老夫人心里发疼。
    “可燕家终究还是需要一个主母,你自己不去找,为娘的只能替你找,除了孙家,为娘还能信得过谁啊!”当年的事情,孙家也是有难言之隐,她老了,活不了多久了,可她若不在了,阿生还能依靠谁?她是为了阿生啊!
    燕生又多看了孙兰一眼。方才在腾远堂的时候,二郎与三娘怎的没告诉他这孙娘子是母亲给他找来的?
    见燕生看过去,孙兰立刻露出一个娇羞的笑容,却没想这笑容只得了燕生一记冷眼。
    燕生转向燕老夫人,继续说道:“母亲要相信您的娘家,那是您的事情,但我的妻绝不会是孙家人!凭她们也配?!先前我便与母亲说过,我娶妻一事,不劳母亲费心,母亲是否忘记我当时说过的话了?”
    燕生这一说,燕老夫人便想起他们母子吵得最凶的那次,心中一颤,仰头,颤抖着声音对燕生说道:“阿生啊,为娘时日不多了,为娘就只是想在入土之前瞧见你娶妻生子的模样,就那么难吗?为娘只是想看你有人相伴,就那么难吗?”
    燕老夫人的这番表情与言辞正好戳中燕生软肋,燕生抿嘴,移开了视线。
    难吗?难!以前没遇上秋尔的时候,他就想着要找一个合他心意且能与他并肩的女子,要挑起燕家后院的女子不能柔弱,可这样的女子千里难寻。遇上了秋尔之后,他便觉得非秋尔不可了,至于燕家香火便交给东苑的哪个郎君便罢,总不会让它断掉,再不济他从燕寻那里抱一个来。
    燕生知道,为人父母的总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子女成家立业,只有看到自个儿的子女万事妥当了,他们才能放心,可他这一生,怕是无法实现母亲的这个心愿了。
    燕生心中有愧,不敢抬头去看燕老夫人的表情,只沉默地转身,而后冷声道:“我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不劳母亲费心。梁成,将孙娘子送回孙家,跟他们说,燕家曾近如何与孙家无关,那么孙家现在如何也与燕家无关,谁若再敢去母亲面前嚼舌根,就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落,燕生便大步流星地离开燕老夫人的院子,生怕再继续与燕老夫人理论。在娶妻一事上,他没理,说多错多。
    不知秋尔何时能回,他现在很想与秋尔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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