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摆了摆手,“孩子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心思,不听话了。”
    张渊眼神哀痛,“大姐,这一次他伤了你家里的几个孙孙,又闹出觊觎别人财物的丑事……我绝不会偏帮他,法律要怎么处罚他都由着他去,该他受的,就好好由他受着吧。”
    李老太太神色唏嘘,“难道你千里迢迢过来就是打算袖手旁观的?现在好多事情警方还没查出结果呢,如果真是跟小赫有关系,你一定要好好劝他,争取宽大处理才是。”
    张渊连连点头。
    温浩听他们这样说,心里更加惊慌。如果李延麟的事情真是因为他泄露了消息,那张赫张杭必然是已经勾结在一起了。这事儿警方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又该怎么办呢?如果家里人也知道了……他以后还怎么在李家立足?
    李延麒脱离危险之后就转入了普通病房,和李延麟住进同一间病房,旁边的病房里住着重岩和李彦清。倒不是李家不舍得给孩子们住单人病房,而是李承运被这件事吓破了胆子,恨不得把几个孩子都放在一起看着才能放心——要不是高级病房里摆不开四张病床,而且人都扎堆的话,谁也休息不好,李承运搞不好真会这么干的。
    重岩已经醒来,肚子不那么疼了,脸上也有了血色。李承运进来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等着秦东岳喂他吃水果——自从把重岩从地窖里抱出来,秦东岳就像疯魔了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重岩,凡事必要亲力亲为,哪怕重岩上厕所他跟要跟着一起去。把李家请来照顾病号的看护刺激的战战兢兢,生怕有了他的比较,雇主会嫌弃他照顾病人不尽心。
    李彦清还没退烧,一张小脸烧的红通通的,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看见李承运进来立刻露出一副小狗似的表情,“爸爸。”
    李承运的心都要碎了。他这几个孩子里面,只有最小的这一个会跟他撒娇,会哭着喊爸爸。有时候,李承运甚至觉得他是把这个孩子当做女孩儿来养的。这么娇气脆弱的一个孩子,现在他却要告诉他他的母亲没了,这让他怎么开口呢?
    李承运不是铁石心肠,他和张明妍之间虽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她的存在填补了他生命里多少个寂寞空虚的夜晚,他数也数不清。她固然贪财、小气、见识短浅、又爱使小性子,但那些相伴时的温暖却是再真实不过的。
    李承运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摸了摸李彦清的额头。李彦清抓住他的手,放在脸颊旁边蹭了蹭,泪汪汪地说:“爸爸,头疼。”
    “乖。”李承运安慰他,“退烧了就好了。”
    重岩淡淡扫了一眼父子情深的两个人,心里腻烦的厉害。他有很久没见过李承运了,李承运却给他招来了这么一场麻烦,那捆在洗衣桶里的屈辱、踹得他差点儿翘了辫子的一脚,他可都记在李承运的账上呢。
    而且这里还是医院,是重岩生平最最厌恶的地方。只要看见这满眼的白色,他就会想起杨树过世的时候那种惶惑无依的痛苦绝望,仿佛他又变成了年幼脆弱的自己,孤苦无依,满目凄惶。
    重岩烦躁地踢了踢秦东岳,“什么时候能回家?我想出院了。”心底里的烦躁狂乱越来越压抑不住,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又要犯病了。
    “快了,”秦东岳放下水果刀和切了一半的苹果,拿过湿毛巾给他擦手。
    重岩不满地瞪他,“快了是哪天?”
    秦东岳哄他,“再观察几天,没危险了就回家。”
    重岩露出悲惨的表情,“留在这里我会好的很慢的,真的,心情抑郁,不利于伤口的恢复。再说我这也没有什么明伤,只需要静养就行了啊。”
    秦东岳笑着捏捏他的脸,“听医生的话。”
    两个人正嘀嘀咕咕地说悄悄话,就听李承运哽咽的说了一句,“彦清,你妈妈她出了意外……以后爸爸照顾你。”
    正在说话的两个人一起看了过去,重岩只觉得耳畔嗡的一声响,一时间满心恍惚,竟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消息……
    李彦清傻了似的盯着李承运。李承运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他要怎么告诉这个孩子,他母亲是被人掐死的?
    “她出了意外……车祸……”
    李彦清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像一把尖利的刀,瞬间破开了重岩心头残存的一丝清明。重岩的眼瞳微微一缩,眼前的世界旋转不停,渐渐露出了记忆深处那间破败的医院病房。白色的墙壁,斑驳的窗沿,窗口低垂的蓝色窗帘和躺在病床上面色青灰的年轻女人……
    记忆中埋藏最深的噩梦被哭声轰然开启。重岩脸上的血色慢慢地褪了个干干净净,他神经质地搂住了秦东岳的一条胳膊,仿佛他怀里搂着的仍是小时候唯一的伙伴,那只毛都快掉秃了的玩偶小熊。
    秦东岳最先发现重岩的不对劲,他试着动了动被他搂紧的胳膊,小声地喊道:“重岩?”
    重岩缓缓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梦呓似的喃喃自语,“我妈妈……没了……我妈妈……”
    秦东岳心头大骇,“重岩?重岩你清醒清醒,他们在说李彦清的妈妈,不是你……重岩你听见我说话吗?”
    重岩眨了眨眼,似乎被他的喊声唤回了些许神智,然而一抬头正撞上李承运惊异的视线,心里忽然间又糊涂了。这人是谁呢?他妈妈过世的时候身边只有他和张月桂两个人,这个男人又是谁?
    李彦清哇哇哭着扑进他的怀里,一叠声地喊:“爸爸,爸爸。”
    重岩清醒过来,知道那个刚刚得到噩耗的男孩不是自己,那时的自己满目荒芜,杨树死了,张月桂恨他恨得要死,没有人会把他搂在怀里说:“你还有爸爸。”
    重岩机械地重复,“你还有爸爸。”
    秦东岳小心地把他搂在怀里,哄着他往外走。他隐约猜到眼前这一幕对重岩产生了极大的刺激,听到重岩不住地重复这句话,心里惊骇之余又怀着侥幸,只想着就此把重岩哄出病房去,再也不见李家这些糟心的亲戚,只怕重岩就能清醒过来了。
    然而不等他们走出病房,李承运已经听见了重岩嘴里不住嘟囔的那句话,迎上重岩那双空洞的眼眸,他心里不知怎么就涌起了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忍不住斥道:“这算什么安慰人的话?他有爸爸,你难道没有?”
    这句话落在重岩耳中就像一点火星落进了炸药堆里,瞬间便将重岩心头仅剩的清明炸成了灰。重岩空洞的双眼迅速充血,他死死盯着李承运的脸,口齿不清地问道:“你说谁?谁有爸爸?”
    李承运被他的反应吓住,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李彦清。
    重岩一把推开秦东岳,朝着李承运的方向走了两步,一双血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嘴里喃喃问道:“你说谁有爸爸?怎么他们都有爸爸,就我没有?”
    李承运心里像被刀刃剜了一下似的,疼得厉害,忍不住跳起来甩了重岩一巴掌,“小兔崽子,你没有爸爸,你没有爸爸老子又是谁?”
    重岩被他打的晃了一下,他慢慢转过脸,顶着鲜红的巴掌印继续疑惑地盯着他,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你?你是谁?”
    李承运的火气都被他勾了起来。
    秦东岳刚才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重岩在他面前被甩了一耳光,心头怒极,见李承运还有要动手的意思,连忙走过去一把推开李承运,转身搂住了重岩,压抑着怒气柔声劝他,“我给你换病房,马上就换。重岩,乖,你看看我。”
    重岩却在片刻的怔愣之后,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似的痛哭了起来,“你说你是我爸爸?你怎么会是我爸爸呢,你要真是我爸爸,我妈妈病重,手术费都凑不齐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人按在垃圾堆里吐口水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姥姥交不起校服的钱,流着眼泪纳鞋底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啊?她生病住院,我去找熟人借钱,恨不得给他们挨个下跪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秦东岳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他从来不知道他心爱的孩子在他还不认识他的时候,曾经受过这么多委屈。
    这些都是重岩年幼时最深沉的伤痛,重岩甚至以为他早已忘记了。可惜他没有。它们仍然固执地停留在他的记忆深处,一直躲在最深最黑暗的角落里,从未消失。被绑匪险些撕票的恐惧,挨打时身体上承受的疼痛,被医院勾起的年幼时不堪回首的记忆,杨树离世时宛如世界崩塌的绝望……重岩曾经经历过的绝望痛苦统统混合在了一起,令他精神崩溃,再也承受不住这样沉重的压力。
    重岩栽倒在秦东岳的怀里,哭的几乎休克。
    李承运已经完全傻眼了,连李彦清都被这一幕惊得忘记了哭泣。
    病房门外,李承运的助理高云一把抓住了要往里冲的李延麟,伤感地摇了摇头,“二少爷,还是让他们静一静吧,这已经够乱的了。”
    ☆、第96章 不想见就不见
    重岩哭到休克,秦东岳恨不得一把掐死李承运。他之前觉得他们无论如何都是亲父子,李承运想要把孩子留在眼皮底下看着,那就由着他好了,搞不好借着这一次的事情,能让他们父子之间紧张的关系缓和缓和。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承运的出现会对重岩造成这么强烈的刺激。在绑架事件之前,重岩的精神状况就处于不太稳定的状态,没想到重岩安然度过了绑票事件,却因为他这个父亲的存在而彻底打破了这种勉强维持着的不稳定状态。
    秦东岳不顾李家人的阻拦,用最快的速度联系了秦氏旗下的一家私人医院,打电话让赵闯刘冬一起过来接人。赵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秦东岳语气不对劲,连忙带着手下的一帮大小伙子跑来接人。一时间高级病房的走廊里全是穿着训练服的壮汉,搞得小护士们推着小车出来换药都战战兢兢的。
    几方人马都是医院惹不起的人物,主治医师也很郁闷。他刚说了一句最好让病人安静休息,不要随意移动,秦东岳一伙人就把他围住了。可怜的医师躲得不够快,被秦东岳一把揪住了领口,愤怒地质问:“躺在这里就叫安静休息?你眼瞎了吗?要不是躺在这里,他能受这么大刺激?能休克?”
    医师遇到土匪,简直有理说不清。
    赵闯和刘冬连忙上前把他拉开,一边不动声色的把李家的人挡在后面。
    “行了,行了,”赵闯拦住秦东岳,“你们家的救护车都开过来了,赶紧把小老板送下去。他人还昏迷着呢,你在这里闹腾什么啊,是吧老三,病人最重要。”
    秦东岳打电话让楼下的救护车把担架推上来,李承运被拦在后面,挤都挤不过去,气的直跳脚,“秦东岳,这是我儿子!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你说带走就带走?!”
    秦东岳理都不理他,心说那要不是你儿子,老子今天抽死你。
    担架很快推了上来,刘冬指挥着赵闯手下的保镖们将几个穿着绿色制服的医护人员护在中间,长驱直入进了病房,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把病人推了出来,十分迅速地进电梯,下楼,送上了救护车。
    秦东岳临走的时候,伸出手冲着李承运点了点,眼神凶悍的像只野兽。不过对着重岩他亲爹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秦东岳到底说不出什么狠话,手指头点了两下转身走进了电梯。
    李承运被他气得半死,他怎么也没想到秦东岳会这么干脆的跟他翻脸,秦家跟李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好歹也算是有些交情的。秦东岳在他面前也算是个晚辈,没想到为了他儿子,这浑小子居然说翻脸就翻脸。直到救护车开走了,李承运也没想出来他儿子到底有什么魅力,能把个秦东岳迷成这副德行。
    李彦清受了刺激,刚退下去的温度又烧上来了,红着眼睛被大夫按着打点滴。李延麒一直睡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李延麟站在走廊里,眼神复杂地看着李承运。以前他没想过那么多,只是凭着本-能仇视着这两个跳出来跟他抢爸爸的野孩子,但是听了重岩那一番质问之后他还怎么恨得起来?
    李延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父亲,空前的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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