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如此也说得通了。
    怪不得那日徐融浑身上下无一伤口。原以为是毒酒,可当日的酒食都勘验无误。原来竟是与她杀柳全一模一样的做法么?
    见她震惊,闻澈才继续道:“以你现在的官阶,做什么都不方便。你若信得过我,便将那日柳全的死因仔细告知我,我兴许能帮你。如若不然,等人查出那日谁去了兴荣桥后面的破庙,并不难。”
    那人刻意模仿元蘅所做的,定不是一时兴起。虽不知他想做什么,但元蘅一定是不适合再露面的。
    若说柳全是罪臣死有余辜。
    那徐融可是刚解了国库燃眉之急的从五品知州,若与元蘅牵扯上,事情就闹大了。
    元蘅在心里思虑,默不作声许久,倏然抬眸:“若是同样的死法,你为何不怀疑我?我知道,那日在破庙里,我话编得不圆,你也没信。”
    那日她说了谎。
    闻澈竟淡然地接了她的谎,没有追究。就算是大理寺查出柳全死因有异,他也没让脏水溅到元蘅身上半点。
    “元蘅,说你没良心呢,你还真是切切实实的没良心。”
    闻澈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扇骨上的纹路,继续道,“以你我之间的交情,还谈这些虚的做什么?我信你啊……”
    他尾音很轻。
    如同落叶入水,堪堪一道水痕。
    元蘅的呼吸促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这人定是早就在房门外,将她与沈钦的话听了个完全。
    如若不然,他不会说什么交情不交情的。
    像是被人撞破了隐秘的东西,元蘅只觉得想发怒:“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闻澈笑得停不下来,握着折扇,轻敲了她的发顶:“恰巧路过罢了,见你会客,没好当即进来打扰你。”
    元蘅微微偏过头去:“不想理你。”
    他收了笑意,正经了些:“真不是专门逗你来的。徐融之死定是另有缘由,但是可以确定,有人想嫁祸给你。”
    “嗯。”
    元蘅疲倦地揉了自己的手腕,忽然问道:“徐融的尸身还在刑部衙门么?”
    闻澈点了头。
    徐融之事还没有往外传,就算是启都中人,除了在场的官员也鲜少有人知道的。莫名其妙封了晖春楼之后确实众说纷纭,但是也没有人往人命上来想。锦衣卫和各衙门将此事捂得严实,连徐融的妻女都没有惊动。
    见元蘅起身,闻澈拦了下:“做什么去?”
    元蘅无奈道:“我不去刑部。殿下愿意与我一同去晖春楼看看么?你想知道的那些关于柳全的事,我讲与你听。”
    第33章 探查
    烟雨朦胧间, 石桥上卖花的小姑娘已经离开了,只余了两支残花落在地上,花枝上还沾染了泥渍。
    沈钦俯身将其中一枝捡了起来, 用手搓着上面的泥渍。
    搓不掉,这污泥像是黏在了上面。
    无论他怎么尽力都搓不掉。
    他正欲伸手去捡另一支, 却见一只穿了锦靴的脚伸了过来, 重重地踩在了花枝上,甚至还挑衅地碾了两圈。
    沈钦的唇色发白, 单薄的肩微不可查地抖了。
    但他仍保持着读书人的体面:“在下给陆公子让路。”
    陆钧安笑得很坏, 眼底的狠没消下去:“春风得意的状元郎怎么这般低声下气?当初杏榜第二名, 你不还是一副恃才傲物的清高模样么?”
    沈钦没答。
    “我早就说过了, 你就算高中了也没什么用。文徽院给不了你庇佑, 杜庭誉也给不了。我若让你死, 你就活不了。”
    陆钧安这般挑衅的口气, 压根没将沈钦放在眼中。
    沈钦轻叹一声:“陆公子何必跟我过不去……”
    陆钧安往他跟前走了一步,他身后的仆从忙撑着伞也挪了过来。
    “当初我妹妹对你一见倾心, 你是怎么做的?你一个穷书生,竟瞧不上她。你不看看自己这副穷酸模样, 有什么能耐?你知道为什么榜下捉婿, 就独独没有人找上你么?”
    “因为, 没有人敢得罪我们陆氏。你无法立足朝堂,便是你当年心高气傲的报应。”
    他手中的纸伞被陆钧安一巴掌打掉了。
    绵密的雨丝很快沾湿了沈钦的衣物, 将他浑身浇得湿透,显得他更加单薄。
    沈钦淡笑:“陆姑娘金枝玉叶, 沈某如何能相配。”
    陆钧安冷哼一声:“我妹妹你自然是配不上。但是你以为, 你就能配上那位了么?”
    他的笑中带了狠绝,似乎是早已能洞察沈钦心中所想, 并借机施力。陆钧安自知没读过几本圣贤书,但是诛心之道却是熟稔。
    陆钧安没说“那位”是谁。
    但是沈钦听明白了。
    陆钧安走后,沈钦站在雨中久久未动,直到他手中的花枝忽然被他用力折断了。
    ***
    在快到晖春楼时,徐舒的快马赶了过来,说是皇帝传召闻澈,要他即刻进宫。
    闻澈才下了马车,一步还未来得及踏进去,便不得已听从折返。
    他头一回觉得留在启都没什么好的,这位皇帝爹没给他留什么恩义,每回遇上什么苦差事,倒是第一个想起自己这个儿子。
    “我须得去了,你自己可以么?”
    闻澈有些犹豫地看向也才下了马车,正低着头整理自己皱了的袖口的元蘅。
    元蘅抬眸笑了下:“来都来了,怎么说我也得进去看看。又不是稚子,有什么可不可以的?”
    闻澈点头,只得接过了徐舒递过来的缰绳,朝徐舒交代了句什么,便上马走了。
    徐舒听他的吩咐留了下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元蘅已经快步往晖春楼中去了,只朗声道:“将军歇着便是,不必同行。”
    听了这句话,徐舒方如蒙大赦。
    他身为俞州军副将兼凌王贴身侍卫,在官阶上是高过元蘅的。但是徐舒又隐约明白,自家殿下对这位女官不一般的心思。
    若让他一直跟着元蘅,他反而不知该如何自处。
    “蕙质兰心,好人呐!”
    徐舒擦了把额间的汗,悠哉地在晖春楼对面的茶馆落座了。
    自从出了徐融之事,晖春楼有几日是没人能进的。是刑部派了人手来看管,在勘验死因结果出来之前没有丝毫懈怠。也正是今日,查明了毒杀之因,他们又没有在晖春楼搜查到什么毒物,才将人撤了。
    晖春楼出了事,被官府的人封了不少日子,虽然百姓不知具体情由,但还是避讳了许多。
    今日本是吃茶听雨的好时候,楼中却空无一人。
    因着是阴雨天,廊庑中又没有点烛,难免更显晦暗。元蘅的手搭在木梯栏上,觉得它因为没有人打理,隐隐间有些泛潮了。
    当日宴饮的地方是临着汝河的,宽阔敞亮,透过薄薄的绸面屏风,能看到被烟雨所笼罩的汝河,除了雨落河中的簌簌声,只余下一派静谧。
    元蘅没在此处多作停留,便往徐融当日所在的房中去了。
    推开房门,里面依旧是当日的原样。桌案上的酒杯是翻倒的,但是里面的酒查出来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既然已经明了是毒针所为,元蘅的目光便也没有在酒杯上多作停留。
    那日的窗子是开着的,今日已经被合上了。
    元蘅忽然快步走了过去,将窗子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果不其然,这里已经被人清扫干净了,半片灰都没有残留。
    这里本就是无人顾及的角落,平素打扫得再勤快,也不会像如今一般洁净无尘。
    有人下手,有人善后。
    这些人便在刑部和锦衣卫的人中。
    好不讽刺,来查案的人便是做下这桩案子的人。此时她更加笃定自己要找到孟聿的想法。可这人若是不再回启都了呢?从他向皇帝撒下回乡看望母亲的谎时,他还打算再回来么?
    元蘅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多宝格,上面放置的玉器晃了两下,她忙伸手去扶,却听见了人的呼吸。
    还有旁人在么……
    多宝格旁的木施上,悬着一件暗青色衣袍,几乎将里面都遮了个严实。
    元蘅不知道是谁,谨慎起见便悄然握了桌案上的一块砚台。这砚台四四方方,边角处很是尖利,用来防身已经足够了。
    元蘅假意推开门走了出去,实则便在门口没有动,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架木施。
    里面那人也谨慎,并未直接出来,而是欲侧身从缝隙中往外看。
    元蘅竟从缝隙中瞧见了发钗珠翠。
    是女子。
    “出来。”
    元蘅背靠着木门,神色淡淡地看向她。
    里面之人似乎受了惊,犹豫许久,明白自己已经藏不下去了,便走了出来。
    看清她的容貌,元蘅怔了一下,紧握着砚台的手还是松了。
    “公主?”
    是明锦。
    明锦的面色已经可以称得上苍白了。若是仔细看,甚至能看出她的指节还因为过度的紧张而轻微地颤抖着。
    元蘅见她身上穿得单薄,便将自己肩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披给了她,还关切地问:“公主既然在此,为何要避着下官?”
    明锦没想到元蘅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她为何在此,而是为何会避着她。
    她轻舒了一口气,终于似如释重负一般,将元蘅裹在她身上的披风拢紧了,哑声道:“我……”
    见她犹疑不肯答,元蘅也不逼问,只道:“受了凉?公主的面色看着不好。正好,徐舒在外面,可以让他带您回宫,我去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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