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澜低下头,宛如一个正常的落魄父亲那?样沮丧道:“娘娘教训的是。”
    看?完孩子,两人也没什么话了,袭红蕊直接让手下将他送出?去。
    然而?还没走出?去,突然被人叫住,一回头,居然是德仁。
    宁澜立时让护卫阿九停下脚步,转头恭敬地问好:“德仁公公。”
    德仁对宁澜可不?陌生?,笑眯眯地行?礼,随后直奔主题:“有?一个奴婢想见福王殿下,咱家一时心软,就把她带来了,不?知福王有?没有?兴趣见见?”
    一个奴婢?
    宁澜心下微动?,示意一切听从德仁公公的安排,当他见到林绾后,并没有?什么意外。
    抬头看?向林绾,没什么表情道:“你费这?么大?力气找我来,是想干什么?”
    德仁和阿九识趣地没跟过来,林绾看?着宁澜,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你听我说!这?次你一定要好好听我说!”
    林绾将孩子的事一股脑说出?来,包括自己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这?件事,也再无隐瞒。
    宁澜陷入沉默,许久才道:“未来?穿越?那?你为什么之前?不?对我坦白?”
    林绾一噎。
    她不?知该怎么跟宁澜解释,她现在也无比懊悔,早知道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她当初就会直接锋芒毕露,和穿越女打擂。
    她们两个拥有?一样的知识,她那?时还拥有?权倾朝野的右相父亲,以及拥有?皇室血脉的夫君。
    那?时的袭红蕊不?过是一个依仗老皇帝宠爱的宠妃,老皇帝无子且没几年好活,她要真和她斗,未必会斗不?过她。
    如果她什么也不?管的全力发展自己的势力,也不?至于让袭红蕊像现在一样,一家独大?,势如破竹,将她的所有?根基全部掀翻。
    那?时候宁澜明?明?对她抛出?橄榄枝了,他明?明?那?么包容鼓励地劝她说出?真相,她却因为胆怯,将一切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宁澜看?着她,挥开她的手,眼里充满了失望:“我不?知道该如何信你,你的每句话我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看?着他冷漠的眼神,林绾心如刀绞,不?过这?是她犯下的错,也是她该承受的果,于是她无比卑微道:“求求你!再信我最后一次!去仔细观察那?个孩子!你会找到答案!”
    宁澜不?理会她,转动?轮椅决然离去。
    然而?当转身后,宁澜的眼中却已酝满风暴。
    ……
    “王妃,王爷在府外求见,让他进来吗?”
    袭绿烟一下子停住了动?作。
    如今她一个人在原来的世子府待着,什么也不?用想,只?用专心研究算经,整理一些给学堂孩子启蒙用的书籍,内心不?知不?觉重新归于平静。
    她很享受这?种宁静,过往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如果宁澜不?来,她就可以一直不?想起他,而?如果他来的话,那?就请他进来吧。
    一个王爷,想见自己的王妃,需要求见,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事。
    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宁澜进来,照常寒暄了几句,在谈话间隙,他想抓住袭绿烟的手,却被袭绿烟习惯性的避开了。
    看?着袭绿烟脸上不?自在的表情,宁澜识趣地收回手,微笑着看?着她:“孩子最近还好吧。”
    袭绿烟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纷纷扰扰的东西加在一起,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宁澜好。
    如果他跟她谈孩子的问题,两个人还更?有?共同话题一些,立时让人将两个孩子带过来。
    宁澜从奶娘怀里接过小女儿,小女儿性子可能像母亲,不?怎么喜欢哭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不?过她的长相很像他,尤其是一双丹凤眼,仿佛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以至于不?少人开玩笑,果然女儿像爹,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呢。
    宁澜又将视线落在大?女儿身上,大?女儿的眼睛就和他不?怎么像了,她的眼睛更?像她的母亲,所以她和她的母亲拥有?一对一样很显眼的双眼皮。
    循着这?些,宁澜又回想起他两个儿子的长相。
    孩子太小,看?不?出?什么,但小太子那?双奇特的眼睛,和林绾的那?番话,一起印在他的脑海里,宛如石沉海底。
    ……
    深夜,宁澜一个人独坐室内,身处在豪华福王府,此刻却如置身囚笼。
    宁澜平静地思考着一切,他在想,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那?个换子计划将会包含哪些人。
    首先得?是如意,这?么大?一个局,必有?人主持全局,在关键时刻,控制住所有?人的行?动?。
    其次是腊梅,在这?种局中需要一个人接应,如果如意已经投靠袭红蕊,那?么腊梅必然也是。
    当然还有?他的妻子,以及——
    凝梦。
    宁澜不?禁想起那?个秋风飘摇的沙滩,袭绿烟舞动?的发丝,和她略微发颤的声音:“……你喜欢我吗?”
    簌簌的雪花中,凝梦的脸比雪还要苍白,她三魂出?窍地跪在他身边:“我的婆婆,好像出?了一些问题,求您帮帮我……”
    一切的一切,串联在一起,让宁澜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计划的最后一环,是他。
    他原以为自己一直在暗中观察,其实一直在裸衣起舞。
    他和他原来那?个愚蠢的妻子,在袭红蕊面前?可能都没有?一丝秘密。
    跳梁小丑,尤不?自知啊,呵呵呵。
    第135章 日子不能过得太好
    一瞬间, 宁澜感觉自己被扒了皮晾晒在太阳底下。
    袭红蕊到底对他知道多少呢?
    知道他的野心,知道他的算计,也许连他伪装残疾这件事, 她都知道。
    她对他的观察、谋划, 不是一天两天, 大概更早,早在他对袭绿烟发出第一次试探, 早在她将白怜儿撬在手中, 甚至早在裴三事件中, 她甩掉所有人进宫。
    在他以为自己藏得无比安全时, 她早已经对他洞若观火。
    有什么比躲在阴影里, 无所顾忌,丑态百出, 一回头发?现自己正被人放在视线下细细观摩, 更让人难堪。
    这是一种?可以击毁人意志的情绪,然而在排山倒海的软弱情绪倾泻而来时,宁澜反而开始变得平静。
    过往的一切都不可靠, 好在现在的一切, 都可以重新构建。
    他终于?发?现了背后无处不在的视线, 在可窥视的情况下, 成?了一个不可窥视之人。
    在意识到这点?后,宁澜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让林绾别?轻举妄动。
    这个女人真的是太蠢了,宁澜完全不知道她在袭红蕊面前暴露了多少,至少她“穿越”这件事,袭红蕊绝对一清二楚。
    林绾之前隐藏自己, 全是白费心机,袭红蕊只是要将她打成?一个完全的“古人”, 让她拥有的惊世利器,一点?不敢显露出来。
    当初他其实?也早有了这方面的猜测,但?那时为什么没?有强令林绾打开心扉呢,因为他有了另一个穿越女。
    这就是这件事最搞笑的地方,他以为自己的隐藏天衣无缝,所以接受了袭红蕊送来的另一个穿越女。
    现在想想,让他同时确定林绾和袭绿烟异界来客身份的那封信,来自凝梦。
    因为那封信,那个“天真”“冒失”“赤诚”“干净”的穿越女,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他身边。
    他居然真的为她心动过。
    他居然真的想过是不是能得到那颗独一无二的心。
    而到最后,那个看起来最不可能欺骗他的人,骗他最深。
    他以为自己是垂钓者,却原来是钓钩上那条鱼。
    但?现在他没?有哀怨的机会,他得用最大的冷静面对如今的局势,所以他完全不能相信林绾。
    倒不是他不相信她说的话,他只是不相信,林绾有多少想法是自己能够控制的,而又有多少隐藏的心思,是可以不被袭红蕊发?现的。
    袭红蕊是真的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放松了警惕,还是又给他设的一个局呢?
    这么大的破绽,有可能被林绾随意发?现吗?
    不过没?有关?系,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重新获得站起来的力量。
    不管林绾送给他的筹码是真是假,他现在只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不管握着?什么样的筹码,都无法打出。
    他握着?袭红蕊的秘密,袭红蕊也握着?他的把柄,真到了“对簿公堂”那种?地步,任何证据都没?有意义,对拼的只是双方实?力。
    这场“官司”被告是个民望一身,马上就能登临极顶的实?权皇后,裁判是老皇帝。
    就算他不怕同样握着?他无数把柄的袭红蕊清算,还能寄希望用单眼皮双眼皮这种?说法,打赢这场官司吗?
    党争不是一件可以说退出就退出的事,尤其袭红蕊犯的还是偷龙转凤,混淆皇室血脉这种?,可以被新任掌权者拿捏,清洗一空的弥天大罪。
    以袭红蕊为首的太后党根本没?办法无痛跳船,那大概率会和她绑定至死,其中甚至包括老皇帝。
    这些年来,老皇帝一直利用袭红蕊弹压朝臣和宗室,一旦这件事爆出来,他对宗室将再无丝毫抵抗之力。
    老皇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轻力壮的强权皇帝,怎么能指望一个宁愿扶持太后摄政,也不愿意传位给侄子的老皇帝,会在“宁氏江山”,和自己的身后事中,选择前者。
    直到此刻,宁澜终于?清晰的意识到袭红蕊已经拥有了什么样的力量。
    每个摄政者,不管是太后还是大臣,在最后都可以一定程度践踏皇权,而袭红蕊在权力初具雏形时,就已经有了这种?无所顾忌的底气?。
    意识到这点?,哪怕知道后悔是一种?独属于?弱者的无用情绪,宁澜也无法让自己不后悔。
    人的思维和决断受限于?当时所处的环境,不能要求每个决断做的都完美?无缺。
    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袭红蕊每个崛起的瞬间,都作出了最下乘的选择,然后让袭红蕊壮大到无可匹敌的状态。
    如果?当初的他坚定地选择林绾,那他就不会失去林家,至少不会失去一个拥有海量未来知识的穿越者。
    如果?他坚定地选择白怜儿,那他不会失去国公府,袭红蕊也不会因为储国公这个勋贵代表的加盟,获得第一笔政治资本。
    如果?当初关?于?白怜儿的计划谋划失败,他顺势换袭红蕊入宫,袭红蕊还可以成?为他的棋子。
    甚至当初如果?他不选择伪装残疾的话,作为一个健康的王府世子,他还拥有更强的竞争力。
    此刻蓦然回首,才发?现过去的每个决定,竟然都是错的,他将自己置于?了如此任人宰割的境遇。
    宁澜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的自己在无可避免地煎熬着?,懊悔着?,另一半的则在异常冷静地分析着?局势。
    还不算晚,现在从头开始还不算晚,至少在所有错误的选择中,他还获得了唯一一项资本,那就是奠定袭红蕊根基的太子是他的儿子,至少表面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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