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说:“先生说得在理。”
    野翁先生说:“若是遇上时机,身份并不是大问题。真正的问题不在身份地位上,而在于你心中。”
    谢则安一凛:“愿闻其详。”
    野翁先生说:“有的时候你不是真的赢不了,比如刚才。”
    谢则安说:“并非生死搏斗,点到则止即可。”
    野翁先生说:“有时你以为不是生死搏斗,别人却不那么认为。官场无父子、无师徒,更无所谓的知己好友。”
    谢则安说:“所以先生您的意思是对任何人都不应该手下留情?”
    野翁先生说:“我言尽于此,具体如何,只有你自己能把握。”
    谢则安直视野翁先生的双眼:“如果我是那样的人,先生您会见我吗?”
    野翁先生静默地回视。
    谢则安说:“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对朝廷这么失望,但我认为世间总还有些东西是应该坚持的。这正是人和牲畜的区别所在——人知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牲畜不知道。”
    野翁先生说:“即使这种坚持可能会害死你?”
    谢则安一顿,说道:“我不是圣贤,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也许我也会放弃所谓的坚持。”
    野翁先生说:“很多事的后果往往是显而易见的,何不在走到那一步之前先放弃?”
    谢则安安静片刻,对野翁先生说:“因为我可能是个赌徒。”
    野翁先生凝视着他。
    谢则安说:“我总希望自己能赌赢。我赌父子之间可以相互信任,兄弟之间可以相互依赖,朋友之间可以相互帮扶,”他认认真真地道,“我赌我遇到的师长值得崇敬,我赌我买回的仆从可以重用。假如我输了,那我愿赌服输。”
    野翁先生静立片刻,说道:“坐下喝杯茶吧。”
    书肆老板面露异色。
    三人分坐三遍,烧水煮茶。
    野翁先生说:“谢三郎在京城很有名,在其他地方名声也挺响亮。”
    谢则安并不否认。
    若不是这几年打了点基础,他也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去哪儿都可以。他说道:“反正我是驸马,名声再好也不会被盛名所累。”
    野翁先生说:“你不是准备参加科举?”
    谢则安说:“准备是一回事,能不能考上又是另一回事。陛下暂时不会让姚先生对科举下刀,姚先生也不会让秦老太师那边的人把持科举大势,最有可能出任主考官的反倒可能是张相那一系的人。张相的处事方式我至今还未参透,所以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明年春闱我会名落孙山。”
    野翁先生说:“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你还要去考?”
    谢则安说:“我说过了,我是个赌徒。”
    野翁先生看了眼在沸水中翻腾的茶叶:“茶好了。”
    三人不再说话,低头啜饮。
    喝了两轮,野翁先生才说:“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你若是学学我这个拳法倒是可以强身健体,多活几年。”
    谢则安说:“那敢情好。”他搓着手笑眯起眼,“一时半会儿可能学不会,我会多来几趟。”
    野翁先生睨了他两眼,并不答应,也并不拒绝。
    谢则安和书肆老板一起离开野翁先生家,书肆老板开了口:“先生说话爱打哑谜,你也不遑多让,你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我根本插不上嘴。不过你小子就是了得,居然能让先生答应你经常来。”
    谢则安说:“野翁先生没有答应。”
    谢则安和书肆老板挥别后回到谢府,一家人用了饭,他与晏宁公主一起回了主屋。
    晏宁公主问:“你见着野翁先生了?”
    谢则安说:“见着了。”他指了指自己带了些脏污的衣物,“我和野翁先生比了比拳,结果输得很惨。”
    晏宁公主吃惊地说:“比拳?”
    谢则安说:“是啊,比拳。”他想了想,看着晏宁公主补了一句,“野翁先生是想告诉我一件事——有时候你不知道你的对手会是怎么样的人。”
    晏宁公主微微一颤。
    是啊,谢则安并不知道他的对手会是谁。
    也许在谢则安毫不设防的时刻,赵崇昭会对他下手。谢则安运气好,从入京的第一天开始就顺风顺水,交的都是良师益友,太过顺遂的经历会让他忽视很多事情。
    晏宁公主晃神片刻,握了握拳。
    谢则安凝视着她。
    晏宁公主说:“三郎,我有事要对你说……”
    谢则安点头,轻轻握住她的手。
    晏宁公主说:“哥哥他喜欢的人不是秦如柳。”
    谢则安安静地看着晏宁公主。
    晏宁公主闭上眼,泪下如雨:“哥哥他喜欢的是你。”
    晏宁公主落泪的一瞬间,心中也一松,终于放开了那道一直绷紧的弦。
    谢则安听晏宁公主亲口说出这件事,原先的种种猜测都不再放在心上。
    他伸手替晏宁公主抹掉脸上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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