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婵一怔, 指了指他的衣襟,轻轻道,“……将军,上面有血。”
    手缓缓放开了。
    高行修低下头,静静看她轻柔替自己擦血的动作,黑眸沉沉看不出什么情绪。
    等她擦完后,他伸出手,从她手中夺过了那条帕子。
    苏婵看着男人将自己的帕子从善如流地塞在了怀里,她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
    在刚刚的伏击中,在她一个人蜷缩在草地恐惧等待的时候,她在那一刻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了阿爹,想到了阿娘,也想到了高行修。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想让他快些来救自己。
    那是不是依赖,她不想弄清楚。她只知道在那个时候她想到了他的很多可能,若是他生倒还好,却是他死的话……她首先担心的是自己也会随之和他一起丧命在此,但之后更多的便是,她不想让他死。
    细数以往,高行修虽对她强取豪夺,但仔仔细细将一件件摊开了看,他其实也并没有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相反地,他对她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做到了有求必应。
    当她默默跪在草地等待了许久,直到听到了他的声音,看到他还完好无损地活着后,她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杜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军,还有一日行程便到军营了。”
    高行修沉声,“改道。去京城。”
    发生了这种事,让她不在自己身边一个人走,他终归不放心。
    他有意想带她去军营,可是一想到她上次那么抗拒,他又将这个想法给压了回去。
    罢了,索性先把她给安全送达。
    这么一想,他又揉了揉她的头,放缓了语气。
    “别怕。”
    苏婵抿了抿唇,默默垂下眼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
    京城离江南路途遥远,一路舟车劳顿,高行修一行人皆是面色不改,没走过这么远的路的苏婵却是受不住了。
    高行修这阵子一直教她骑马,除了这一件事之外,苏婵基本上就是吃一点点,然后昏昏欲睡。一直颠簸在马车里让她很不舒服,她没想到京城原来是这样的遥远。
    所幸皇天不负,前方终于快要到了。
    上京两个大字高高刻在城墙上,马车一路缓缓进了关口。
    随着逐渐的深入,像是一下子打开了什么阀口,有热闹喧嚣的声音越来越大地传来,让人不得不清醒过来。
    马帘微动,苏婵轻轻挑起一方马帘,怔怔看着外面陌生的世界。
    人潮涌动,车水马龙,商肆琳琅满目,彩旗处处迎风。处处是和西里截然不同的地方,显得繁华又拥挤。
    京城,原来是这样的啊。
    旁边传来高行修缓缓的声音,“这里便是京城。”
    苏婵放下车帘,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眼中没有很大的惊喜和欢欣,看上去很平静。他默默看着。
    .
    高行修带她到了一家宅院后便离去了。宽阔明亮的宅院里,苏大已经在这里等她。
    父女两人再次在京城聚首,两人相拥而泣。
    “京城果然是又大又繁华,我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能来京城看一看。”苏大感慨道。
    苏婵眸光闪动,只是默默嗯了一声,没有接话。她没有忘记阿娘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她以前也向往过京城,后来慢慢地再也没有提起过,她以为自己此生永远不会踏足这里。
    千转万转,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来到了这个地方。
    “阿婵,这是露珠。”苏大喜滋滋,将一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孩介绍给她,“这几天都是多亏了她照顾的我。”
    苏大没被丫鬟这么伺候过,刚开始有些受宠若惊,后来看这女孩老实敦厚,不像是歪心思的,模样生的也面善,看着比苏婵小几岁的样子。他没把她当丫鬟看,心想等到苏婵过来了,介绍给她当个伴。
    “奴婢露珠。见过苏姑娘。”
    露珠是从高府拨过来的丫鬟,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子,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姑且先姑娘叫着。
    苏婵忙拉住她,阻止了她的行礼,“我叫苏婵。多谢你照顾我阿爹。”
    “你看着比我小,叫我姐姐就行。”自己本就是和她差不多的身份,谁又比谁高贵,她怎么能受得起如此行礼,她拉着露珠,慌张道,“以后莫要对我们行礼,我们……就平常相待吧。”
    女郎看着柔柔弱弱的,但却十分貌美。这个女郎和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将军将她放在这里,是养外室还是为了日后抬入高府?露珠有些看不懂。不过听着女郎婉转娇美的声音,果真是没有一点架子。她敛下心思,柔声道,“多谢苏姑娘。”
    舟车劳顿,但是见到了久违的亲人,疲惫都扫去了一大半,当夜高行修没有来,苏婵与苏大说了很多话之后,回到卧房安心宿了过去,一夜好眠。
    有了阿爹的陪伴,又有了露珠这样一个可以说话的女郎,苏婵这几日过得十分惬意。
    如果没有高行修来的话。
    她没有想到的是,高行修是来找她告别的。
    皇命犹在,匪患未铲,他如今还不能擅离职守,送她到了京城,又顺手处理了一些事,他现在就要马不停蹄再返回江南。
    “我把杜齐放在这里,有事你可以找他。”高行修嘱咐道,“京城不比西里,人多眼杂,不要随便乱跑。”
    她这么笨,万一被坏人拐跑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长指一动,捏了捏她的脸。
    这本是亲昵举止,她却以为是一种警告,默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的乖顺让他很是消受,他眸光放软了一些,向她低下头去。
    苏婵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中无奈,双手轻轻揪住他的前襟,将唇凑到了他的唇边,闭上眼,吻了上去。
    他低下身,顺势揽上她的细腰,让这个吻更加深入,卷着缠着,非要发出一些让她脸红心跳的啧啧响声,才肯放过她。等到双唇分离的时候,苏婵已经被他亲的双眼恍惚,娇喘细细,任由被他抱在怀里,看上去乖的很。
    看她这个乖顺的小模样,高行修恨不得现在就推倒她,狠狠地再疼疼她才好。可是他才握着她的腰索要了好几回。
    他自知不可再纵,捺住了心中的欲。
    等到回来之后,便带你回高家。这句话他在嘴里打了个转,终是没说出口。
    几月后便是陛下的寿辰,一切都要等到那个时候才尘埃落定。没有结果的事,他不习惯先说出来。
    这么想着,他克制地亲了亲她的唇,一触即离。柔声道。
    “等我回来。”
    .
    高行修走了之后,苏婵的日子又获得了短暂的平静。
    她日日待在宅子里,与苏大和露珠说说话,虽不出门,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
    偶尔无事,她会绣一些东西,打发时间。
    露珠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惊艳道,“苏姐姐,这是你绣的?好漂亮!”
    “这是什么绣法?这还没见过这种刺绣呢。”
    苏婵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千丝绣,是阿娘教给我的。”
    “姐姐你的手艺真好,怕是京城里的绣娘,也不及你呢。”
    这话勾起了苏婵的好奇,“京城的刺绣,是什么样子的?”
    露珠见她整天闷在宅子里,于是顺口提议道,“不妨出去看一看,姐姐整天闷在宅子里,也该出去透透气,看一看京城的繁华。”
    苏婵听的有些心动。她想去京城的绣坊看一看,看一看与娘教给她的有什么不同。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更加隐秘的想法。
    她想靠自己自力更生,并不想太依靠高行修。这样日后若是他不要她了,她也不至于养不起自己和阿爹。
    隔日杜齐来访,她于是向他婉转地询问了一下自己是否能出去转一转。
    杜齐想着将军是要让自己好好看着她,可不是让他拘着她,再说这阵子苏婵也一直安分守己的,他于是放下了心,同意了。
    到了晌午过后,苏婵戴上帷帽,伴着露珠,身后跟着杜齐,三人一起出了宅子。
    马车出了巷子,一路繁华鼎沸,路人商贩嘈杂的声音萦绕于耳,马车缓慢地一路行驶着,最终停在了一处气派的绣坊。露珠拉着苏婵走了进去,杜齐在外面候着。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刺绣铺子,姐姐想看的话,来这里就全都有了。”
    露珠说的很激动,其实她也没有来过这里,之前总听高府采买的丫鬟说这千金坊如何如何气派,里面的衣料如何如何的好,她早就想来看看了。
    一进千金坊的门,果然是琳琅满目的衣料,两个人站着不动,都有些看晃了眼。
    还是苏婵先回过神来,向这里的小二询问有没有千丝绣。
    小二看她穿着不俗,瞧着便是个富贵人家,就是看着有些眼生,以前好像从没见过。可能是外地新来的新贵小姐带着丫鬟第一次来千金坊,这么一想小二更加热络了几分,“千丝绣啊,那可是稀罕东西,一月才不过进几匹,姑娘可是要预定?”
    “咱们这里的千丝绣啊,在京城可是受欢迎的很,只有达官显贵们才会买,就连当朝的公主都很喜欢。对了,尤其是太傅府,月月都派人来这里打听,出三倍的高价收买。姑娘若是想要的话,到时候我给您偷偷留上一匹?”
    良久之后,苏婵和露珠两人出了千金坊。
    苏婵神色沉静,大约从小二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京城虽大,但是与江南相隔的远,苏绣与这里本地的绣品有些差异,是稀缺货,而难度极高的千丝绣,更是珍品。竟然还有人月月高价采购。
    或许她可以像以前在西里那样,做好了绣品,再拿到这里来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绣坊门前的人群突然嘈杂起来,轰隆隆的轿撵人马驶了过来,“闲人闪开——”
    “公主座驾,闲人闪开——”
    杜齐护着露珠和苏婵两人往边上走,突然一声小孩子的痛哭声突兀地传来,不知道哪里的小孩被人挤得跌了一跤,正好跌到了路中间,而那滚滚车驾正疾驰而来。
    苏婵脸色一白,不作他想地飞快冲了上去,连杜齐都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嘶鸣声传来,为首的侍卫已经急急勒住了马。
    “何人惊扰公主——还不磕头认罪——”
    苏婵抱着孩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杜齐连忙上前,将苏婵护在身后。
    “什么事?”车内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随即珠帘被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挑起,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帘。
    是陆琳琅。
    众人纷纷跪地行礼,山呼公主千岁。苏婵被这阵仗看的有些发愣,身边的露珠忙拉着她一起跪了下去,埋头朝陆琳琅行礼。
    杜齐没有跪,躬身行礼道,“参加公主。”
    “属下是高府的下人,无意惊扰公主车驾,只是见有一小儿啼哭于路上,这才出手相助。惊了公主车驾,属下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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