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到胸口的毯子滑落一半,那露出来的一截藕臂,腻雪酥润,细如蒲柳。
    谢衍胸口突然一悸,密密的痛从四肢百骸涌向心脏,脑中隐隐浮现出一些残碎的画面,却怎么都拼凑不起来。
    他不由自主的拧紧眉头。
    曲筝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张开眼,正对上谢衍锋利的目光,他眉头紧蹙,面色有点吓人。
    她禁不住打起一个激灵,与他的视线只碰触了一瞬,就赶紧移开。
    他似乎比想象中更不喜她,看她都是这副眉头不展的表情。
    曲筝缓缓坐起,一手拿了软枕,一手抱起盖毯,下床,穿鞋,“公爷若是嫌多个人不自在,我去碧纱橱和绣杏挤挤。”
    小娘子发髻蓬松,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声音软软的,语气却冷漠,不等他的回答,一侧身就出了帘幔。
    待她的身影消失,谢衍的心悸才好了一点。
    床上空荡荡的,帐内还残留着女子香腻腻的味道,谢衍缓缓在床边坐下,心里莫名烦躁,叫来文童,“重新铺床。”
    文童进来一看这冷冷的婚床,不敢相信少夫人竟然丢下公爷去别的地方睡,忍不住小声抱怨,“她这婚前婚后的差距也太大了。”
    谢衍冷冷觑了他一眼。
    文童吓得伸了伸舌头,但是他说的没错啊。
    成亲前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少夫人多热情主动,看公爷的时候,眼里都冒星星,成亲后,怎么又是摆架子,又是爱答不理?
    *
    第二天曲筝醒来,绣杏悄悄告诉她,“姑爷寅时就起了,现在去了望北书斋。”
    曲筝点点头,并不奇怪,谢衍自律、又重效率,每日最多睡两个时辰,头一天无论多晚睡,第二日雷打不动的寅时起床。
    绣杏本来还想问昨夜分床的事,可见小姐对姑爷一脸漠不关心的表情,转口说了别的事,“等会姑娘要去见长辈,我叫人把见面礼先搬过来。”
    说起见面礼的事曲筝心里又是一冷,按说她这个新媳妇第一次见长辈,应该是长辈给她见面礼,可是上一世却反过来了,谢家亲戚她挨个送了一大圈子见面礼,除了沈老太太,竟没一人回礼。
    后来他们也有说词,“曲家堆金积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能在意我们这三瓜两枣。”
    其实不是礼物轻重的事,这件事从源头上就错了,媳妇若得不到丈夫的敬爱,自然就别期望被婆家人看重,她和谢衍没圆房的消息一早就传遍阖府,谁看不出来谢衍的态度。
    若不是还想用曲家的银子,他们连解释都不会解释。
    曲家银子是多,可也要用对地方,而谢家不是,因她的丈夫甚至都不承认她妻子的身份,她在这里只是个过客。
    他的亲人也不是她的。
    曲筝让绣杏只挑出那串南海沉香佛珠,至于那一大箱顺昌记的羊脂玉料,先收起来不动。
    用完早膳,曲筝更衣去寿禧堂给长辈奉茶,而谢衍则从书斋出发。
    谢衍的亲生父母在十年前边关的一场战事中双双去世,所以曲筝今日奉茶的对象只有祖母沈老太太一人。
    她到时,谢家嫡支的大房、二房和四房的人也都来了,当着沈老夫人的面,众人都正襟危坐,既没人提昨日迎轿的闹剧,也没人提新婚夫妻没圆房的事。
    大家表面和和气气问曲筝一些诸如“昨夜睡得好不好?”,“饭菜合不合胃口”之类无关紧要的小事。
    曲筝也客客气气的回话。
    略等了一会,谢衍才来,曲筝站起来,从绣杏手中接过茶碗,站着等他。
    他径直走到曲筝身边,只是身体靠过来的时候,曲筝几乎是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半步,手中的茶盖发出了轻轻的碰撞声。
    许是感受到她的排斥,谢衍微微转过脸,侧目朝她这边一瞟。
    面对他带点质询的目光,曲筝不动声色,臻首轻垂,长睫半掩,恬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衍收回目光。
    众人也看到了这个小插曲,只都没在意,以为不过是新婚妻子对丈夫的尊重。
    沈老太太喝了敬茶,让人端出来两块同心玉,一块递给谢衍,一块递给曲筝,她看看如花似玉的孙媳妇,又看看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的孙子,本打算嘱咐几句,话道嘴边又咽下。
    她豁下老脸,逼他娶了面前的妻子,就等于在他们祖孙面前画了一条界河,她再也没有资格要求他任何事了。
    轻轻的喟叹一声,默默坐了回去。
    曲筝知道这场婚事,是沈老太太跪在谢家祠堂,列位祖宗的灵位前,逼着谢衍答应的。
    上一世她很感激祖母,若不是祖母,她根本没机会嫁进镇国公府,这一世心情却很复杂,她知道这桩姻缘是错的,却不愿意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一个老人身上。
    这错误本质上是她和谢衍两个人酿成的,没必要波及其他人。
    曲筝接过玉佩,轻轻福身道谢,而后交给绣杏收好,又把那串南海佛珠送给了沈老太太。
    众人眼睛一亮,坐在前排的谢二爷更是来了精神,他一打眼就知道这沉香佛珠是好东西,且不说沉香品质多高,就这开过光的南海佛珠,可是千金难求。
    他嘴角不自觉上扬,偷偷和对面的谢大爷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就说曲家女出手大方嘛。
    曲筝把佛珠送给沈老太太后,就安静的坐回位置,直到祖母说散了,才起身离开。
    谢二爷愣住,不甘心的目光追随着曲筝,差点定在她的身上,一直到人都看不见。
    不对啊,不是说曲家女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见面礼,怎么...怎么就这样走了?
    *
    望北书斋,谢衍从门内走出来,眼底压着几分淡淡的不耐。
    早已等候多时的谢二爷看到侄子,赶紧迎上去,声音带着不悦,“飞卿,二伯知道你忙,可是这件事我今天必须要和你说个清楚。”
    “二伯有话快说。”谢衍屋内来了几个贵客,正在商议要事,而二伯却再三催促,要他出来。
    “还不是你那个新媳妇。”谢二爷一开口就咬牙切齿,“这商家女就是奸诈,没成亲前说的一套,成亲后说的又是另一套,我看曲家把女儿嫁过来,就是想借着咱们镇国公府的名头,攀上高枝,方便以后掠取更多的不义之财!”
    谢衍蹙眉,“二伯说话,可有证据?”
    谢二爷挺腰,“当然!”
    谢衍目光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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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有话同你讲◎晚上的时候,文童到听雪堂传话,“公爷今晚有事要忙,睡在书斋,少夫人不必等他。”
    他总有忙不完的事,早晚要睡书斋的,只是没想到连三天都坚持不了,上一世他好歹坚持了五日。
    曲筝轻轻一笑,点头,“麻烦你特地跑这一趟,我知道了。”
    曲筝有吃夜宵的习惯,绣杏和织桃正在布置吃食,鲜果蜜饯肉脯摆了满满一桌,文童眼睛耷拉着,亮晶晶的眼珠子依依不舍的离开桌面,弯腰鞠躬,“那小的先告退了。”
    十二三岁半大不小的少年,正是眼馋嘴也馋的时候,曲筝喊他,“你先等等。”
    而后吩咐织桃,“包两份牛肉干来。”
    绣杏听了不乐意,她清楚的记得,昨日迎轿的时候,姑爷身边和她吵架的小厮就是眼前这人,他当时说话多难听呀,姑娘还要给他包牛肉干!
    感受到绣杏愤恨的目光,文童有点不好意思,连连摆手,“不...少夫人,不用了。”
    曲筝温声,“拿着吧,不必推辞。”文童还是个孩子呢,心不坏,就是情绪有点冲动,是谢衍身边难得的性情中人。
    上一世偶有帮她做事也算殷勤。
    这边,文童回到书斋,抱着两大包牛肉干坐在廊檐下发呆,文情路过见到,蹙眉,“你不去公爷房里伺候,在这装什么呆鹅。”
    若在平时文童早和他斗嘴了,今日却一反常态,闷闷道,“你说少夫人是不是跟我们想象的不一样,我看她很好相处的样子,我今天只是去传个话,就给了两包牛肉干。”
    文情轻嗤,“两包牛肉干就把你收买了?”
    文童把怀里的牛肉干举起来,“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牛肉干,一包椒盐,一包原味,这么大两包呀,够我细细嚼半年了。”
    牛肉多金贵,府里的主子一年也吃不了几顿呢。
    刺完还补了一句,“你身边有这么大方的人么!”
    曲筝倒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竟在望北书斋引起了一场小争执,天一抹黑,她就沐浴更衣,准备睡了。
    绣杏见她又往碧纱橱走,忙阻止,“我这里冷,姑娘还是回大床睡吧。”
    曲筝掀开床帐,径直躺了进去,道:“给我加床厚被子吧。”
    绣杏无奈,去高柜中抱下一床蚕丝紫锦被,轻轻盖在曲筝身上,只是一转身,却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家姑娘那么美,求婚的江南才俊不知凡几,如今背井离乡,嫁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却被丈夫冷待,独守空房,老爷和夫人知道了不知得多伤心。
    呼出一口浊气,她弯下腰,轻道,“姑爷是不是还在生气,要不我去跟他解释,昨天您在花轿里睡着了?”
    曲筝闭上眼睛,声音缓缓的,“不用了。”
    这傻丫头哪里知道,迎轿那点小摩擦,在她和谢衍的恩怨里,不值一提。
    *
    望北书斋,谢衍对面坐着一个老者,须眉皆白,仙风道骨。
    “飞卿,你又赢了。”落下最后一颗棋子,老者捋捋胡须,淡淡而笑。
    谢衍拱手,“谢老师承让。”
    “话不能这么说,一年前为师就赢不过你了。”宫北先生神情轻松,丝毫没有手下败将的懊恼。
    文童进来撤下棋盘,换上茶具,谢衍亲手斟了一杯,恭恭敬敬的递给老师。
    宫北先生伸手接过,品了一口,慢悠悠道,“听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那位皇帝舅舅对你有颇多照拂。”
    谢衍点头,淡淡道,“点为状元,还赐了婚。”
    宫北先生若有所思道,“看来他和萧太后的对峙又加剧了,但不管他目的何在,过了十年又重新同你亲近,都传递出一个信号,当年那件事他可能已经释怀,皇家尚无子嗣,而你又是他亲外甥,未来能走到哪里,没人敢想。”
    谢衍冷冷,“那件事还轮不到他释怀。”
    宫北先生看了他一眼,道:“在这个时代,权利至上就能颠倒黑白,你若想让黑是黑,白是白,得先走到那个位置。”
    谢衍颔首,一双眼睛却幽深如夜里的深海,瞧着平静,底下却不知暗藏着怎样的汹涌。
    正在这时,文情进来,“禀公爷,听雪堂传话,陛下又赐了新婚贺礼,请您过去领赏。”
    谢衍微微皱眉,“昨日不是赐过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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